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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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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柔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被放進油鍋之中烹煮。等她慢慢睜開眼睛,屋中點著燈燭,燭光透過青帳照在她的臉上,暖融融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腹中空落落的,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她下意識地捂住肚子,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先前那種劇烈的疼痛已經消失了,到底是那位女大夫醫術高明,還是……?她猛地坐起來,著急地叫了一聲“玉壺”,才記起玉壺沒有跟來。

此時,傳來開門的聲音,李曄端了飯菜進來。嘉柔已經整整睡了兩日,此前,孫靈芫配了一味藥,讓她服下,腹中的胎兒便從身下排出,看起來就是個發黑的血塊。

她在睡夢之中,好像也感應到了,掙紮痛哭,李曄全程都緊緊地抱著她。孫靈芫還看到,師兄似乎也落淚了。這讓她十分震驚,師兄外柔內剛,認識這麽久,還從未見他為何事何人,傷神至此。

孫靈芫為了辨明藥的具體成分,征得李曄同意之後,將那個血塊拿走了。

“昭昭,你醒了?”李曄看到帳內的人影,輕聲問道,“我煮了一些粥,你肯定餓了,吃一些吧?”

嘉柔的手撩開帳子,冰冷地看著李曄,問道:“孩子呢?”

李曄還沒準備好如何告知她真相,只將托盤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說到:“你現在身子虛弱,先吃點東西,再慢慢說。”

“我問你孩子呢!”她一把抓住李曄的手臂,大聲地問道。

李曄沈默著沒有回答,也不敢看她的眼睛。而這短暫的沈默立刻就讓嘉柔明白了。她的手劇烈地顫抖,一字一字地問道:“是你們殺了它?”說完,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昭昭,你聽我說。”李曄盡量克制地說道,“你懷著孩子的時候,體內的毒已經被它吸收了一部分。現在月份還小,對你的身體不會有太大的傷害,所以我……”李曄話還沒說完,嘉柔就放開他的手,滿臉驚痛:“所以你就殺了它?”

李曄知道她肯定承受不了,這兩日一直盼著她醒,又害怕她醒。現在看到她這樣的反應,心裏又痛又急,傾身過去,欲抱著她。嘉柔卻迅速爬開,一個人縮在墻角,淚流滿面:“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它也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心頭肉啊!老夫人明明說沒事了,就算它中了毒,難道你不能想辦法救它嗎?你怎麽能這麽狠心?當初你為了廣陵王拋下我們母子,現在又殺了它。是不是對於你來說,我們母子就是累贅?”

“不是這樣的。”李曄知道她是悲傷到了極點,才會這樣說,只想過去抱著她,分擔她的痛哭。但他一企圖靠近,嘉柔就用力揮開他的手,吼道:“你別碰我!”

李曄守了她兩天兩夜,都沒有合過眼。被她這樣用力一揮,手脫力打翻了床邊的小幾,杯盤都落在了地上,“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

他的手也被滾燙的粥和湯所燙,一陣火辣辣地疼。

可他沒有離開。這個時候,他是不能離開她的。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嘉柔忽然用力地推他,一直把他推到床下,歇斯底裏地喊道,“你有什麽資格殺了我的孩子!你有什麽資格替我決定它的去留,我恨你!”

前世,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失去了一個孩子。這次經歷過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把它保住。她小心翼翼地呵護,每天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她這一路上都在想,它生下來以後會是何等的活潑可愛。女肖父,男肖母,肯定都很漂亮。

可又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這個孩子沒有了。縱使有千萬般理由,也不該瞞著她這個母親,將孩子奪走。這樣巨大的打擊,幾乎要摧毀她全部的意志。

她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李曄看著她俯在床上崩潰地大哭,想靠近又不敢,生怕引起她更大的反應。只能杵在床邊,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揉碎了。

木景清和孫靈芫聽到屋裏的聲音,連忙跑進來查看。看到屋中的情形,都嚇了一跳。孫靈芫將李曄勸了出去,木景清則叫小二進來收拾。小二嘀咕道:“可惜了這粥和湯,我看那位郎君親手熬了兩個時辰呢。”

木景清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小二就退出去了。

木景清坐在床邊,輕聲道:“阿姐,我肩膀可以借給你靠。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等哭完了,就趕緊好起來。”

嘉柔抱住他的肩膀,伏在他肩上大哭。

他擡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眼眶也慢慢紅了,低聲道:“阿姐,我知道你難過。可你也不能全怪姐夫。孫大夫說了,小娃娃中了毒,就算勉強生下來,肯定也是死胎或者先天不足。而且它越大,對你的傷害也越大。姐夫也是沒辦法啊,要他在你跟娃娃之中選,難道他為了娃娃不顧你嗎?我昨夜看到他在後院,親手埋了一個撥浪鼓和一個小木馬,眼眶通紅。他也很難過呢。”

嘉柔哭得更傷心。她知道不能怪李曄,一切都是那個下毒的人所害。可她只能把心裏的情緒徹底發洩出來,悲傷難過都發在他身上,否則她會瘋掉的。

她慢慢地平靜下來,擦幹眼淚問木景清:“我在蔡州的時候,老夫人明明說毒已經除了,為何孩子會中毒?”

木景清用袖子給她擦眼淚,說道:“孫大夫說,她們之前都想錯了。以為你中毒尚淺,又發現得早,那時候娃娃也沒有任何的異常。可隨著它慢慢長大,才發現不對。它早就把你身體裏的毒吸走,之後又會發作,所以那時你才會那麽痛苦。”

嘉柔一下就明白過來:“這麽說,我中毒的時日應該比老夫人說得要長許多?是不是這樣?”

木景清點了點頭:“恐怕在南詔的時候,就有人在下毒了。可我想來想去都不明白,王府裏沒有外人,難道是那個柳姨娘搞的鬼?那也太可怕了,我們竟然都沒有發覺。我已經寫信告訴阿耶和阿娘,要他們徹查。”

嘉柔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勁。柳姨娘為何要害她?

前世她應該也是中毒了,所以一直不能懷孕。後來沒有再被下毒,所以體內的毒素慢慢消失了,才有了那個孩子,說明中毒並不深。這輩子顯然比上輩子要嚴重,從南詔到長安,這毒一直沒有停止過。

玉壺是絕對不可能下毒的。陪嫁的那些婢女和仆婦,也沒機會接觸到她的貼身之物,她用的都是從南詔帶來的……她忽然楞住,阿娘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從南詔給她寄送大堆的東西,香料,藥草和澡豆,她也一直在用。若說區別,這就是上輩子跟這輩子的區別。

難道……毒就下在這些東西裏頭?

“阿弟,我問你,你離開南詔的時候,阿耶和阿娘真的一切都好嗎?”嘉柔認真地問道。

木景清不知她為何有這一問,回答道:“都很好啊。”

“就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也許是他們瞞著你,不想讓你知道?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被你忽略的細節。”嘉柔又問道。上輩子,阿娘跟她之前只是互通信件,一次都沒有見過。阿弟來看她,也是每回都說家裏好。後來南詔被攻破,阿耶和阿娘已經無家可歸,寧願居於蜀中都不肯來找她……

她一直以為是他們怪她,可如果那個時候阿娘已經病入膏肓了?或者快死了呢?嘉柔的心猛地收緊,眼睛直盯著木景清,希望他能快點想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將她這些零星的念頭串起來。

木景清喃喃道:“你這麽說的話,是有些奇怪。常嬤嬤好像偷偷去請過慧能老頭,但是他雲游去了,就沒請到。”

是了!有什麽事需要請到慧能大師?肯定是請他去看病的!

嘉柔抓著木景清說道:“阿弟,我懷疑下毒的人,是要暗害阿娘。我現在不能騎馬,你馬上回南詔去,最好能請動孫大夫與你同去。那毒普通的大夫肯定看不出來,所以常嬤嬤才要去找慧能大師。”

木景清聽她所言,十分震驚。可轉念想想,下毒之人害阿姐做什麽?的確是阿耶和阿娘才更有可能!

“可阿姐,你這兒……”他遲疑道。

“你別管我!我沒那麽容易被打倒的。”嘉柔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手握緊成拳,“我一定會好好活著,讓做這一切的人付出代價。”

孫靈芫帶著李曄走到樓下的大堂,看了看他的手,默默去拿了藥箱過來。李曄坐在食案邊,一只手按著額頭,任由孫靈芫為他上藥包紮。

他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什麽疼痛了。

孫靈芫說道:“這是你們的第一個孩子,郡主難免心痛。她只能將所有的情緒發洩在你身上,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李曄搖了搖頭,黯然道:“是我無能。沒辦法保護她和孩子。如果我早點發現,也許孩子……”

孫靈芫一邊包紮一邊說:“記得以前在山上,師兄帶著我和阿兄去山林中練習射箭。阿兄貪玩,非要去追一只兔子,後來差點迷路,天黑都沒有回來。還是師兄找到了哇哇大哭的他,把他背回來。老師要責罰,師兄就跪在那裏替阿兄求情,說一切都是你的錯,你沒有保護好我們。”

山中的日月,大概是他們此生最無憂無慮的光景了。老師雖然嚴厲,但也教給他們立世的根本,謀生的手段。她現在最想回去的,就是那段時光。

“師兄,你總習慣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其實你也不過是一介凡人,哪能面面俱到呢?誰會想到那下毒之人如此陰損,你別太苛責自己了。”孫靈芫嘆了一聲,起身站起來,“我檢查過了,在郡主體內的應該不是普通的破血丹。但這裏條件有限,我暫時無法一一分辨。還需一點時間。”

李曄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內衛進來,伏在他耳邊說話。

“有這種事?”李曄臉色一變,看到孫靈芫,沒有繼續說,只跟著內衛去了門外。

孫靈芫便提著藥箱到後面的廚房去了。

這裏有個藥爐,她讓小二在此煎藥,又不放心,親自來掌著火候。她其實好生羨慕木嘉柔,能將一向清冷矜持的師兄逼到近乎崩潰,必定是心裏愛慘了她吧。

木景清從樓上跑下來,四處找不到孫靈芫,聽說她在後廚,立刻找過來,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說道:“你能跟我回一趟南詔嗎?有很緊急的事。”

孫靈芫皺眉:“我去南詔做什麽?你放手。”

“我剛才跟阿姐說話,發現這毒可能不是下給阿姐的,是下給我阿娘的!可能我阿娘的情況,比阿姐還要嚴重。你就當發發慈悲,跟我走吧?雲南王府肯定不會虧待你的。”木景清誠懇地說道。

孫靈芫覺得他莫名其妙,要甩開他的手。木景清幹脆把她打橫抱了起來:“沒時間跟你解釋那麽多了,先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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