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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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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正在屋中談笑,外面有人喊了一聲。李淳回頭,看見鳳簫走進來。鳳簫的真實身份是廣陵王府的內衛長,負責近身保護李淳的安全,可謂心腹。

“屬下剛剛得到消息,淮西節度使已經抵達長安。到進奏院後遞了名帖,直接去了舒王府,一直沒有出來。”鳳簫稟報道。

“山南東道一戰,虞北玄雖沒有得到那五州,但朝廷為了安撫他,將長平下嫁,倒是大大地擡舉了他。”李淳輕扯了下嘴角,“如今朝廷勢弱,只能犧牲長平的幸福來換取淮水一帶的太平。但虞北玄將來只會比河朔三鎮更難對付,他跟皇叔連成一線,父親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所以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您需先沈住氣,別因長平郡主而屢次觸怒太子和聖人。聖旨已下,再難更改。”李曄語重心長地說道。

這次李淳之所以會到驪山來散心,正因為向太子進言,欲更改長平的婚事,被太子狠狠訓斥,心灰意冷之下,才會離開都城。

長平自小養在宮中,李淳沒有親妹,憐她身世,對她格外疼惜。長平也總是“阿兄長”,“阿兄短”地叫著,可他現在卻無顏面對她。

李淳收拾心情,笑道:“我去看看他們安置得如何了。那位木世子似乎很想去打獵。”

李曄隨之一笑:“既然出來了就別再想皇城裏的事,木世子心無城府,跟他在一起人也會輕松許多。”

“你這人,明明還比我小了幾歲,卻總要你來開導我。難怪你阿姐總說你心思重。”李淳用手指了指他,跟鳳簫一起出去了。

李曄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眼中透出一點冷意。

在廣陵王眼裏,他跟阿姐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阿姐在眾人面前也竭力表現出與他親近的樣子。可只有他知道,阿姐多厭惡他的無用。

他小時候天賦異稟,被人誇有將相之才,得到了父親的註目。可就因為這樣,差點丟掉性命。年幼的他開始明白要自保,就得收斂鋒芒,裝成庸碌無為的模樣。

說他心思深重,是因這世上連最親近的家人都無法全然信任。他所做之事,為天下大義,卻有可能跟家族的利益相背而馳。阿姐又怎能明白。

這麽多年,他一直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既不渴望擁有什麽,也無需任何人的理解。

嘉柔在房中坐了會兒,覺得逃避不是辦法,還是要跟李曄說清楚。她雖跟虞北玄堅決劃清界限,但如果李曄介意此事,或者可以商量著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解除這段婚約。

打定主意,她走出屋子,看到崔雨容迎面走來。

“廣陵王要帶表弟去後山打獵,阿兄和我都想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李家郎君也去?”嘉柔順口問道。

崔雨容暧昧地笑了笑:“他倒是不去,說要收拾那幾條魚,等我們晚上回來吃。看來你是要陪你的郎君咯?”

嘉柔雖跟李曄沒什麽,被崔雨容這麽一揶揄,也免不得耳根發紅:“表姐,你別亂說了。”

“好吧,我不笑話你。我把順娘也帶去,爭取讓他們待上一兩個時辰,這別業就留給你們吧。”崔雨容說完,高高興興地轉身走了。

嘉柔嘆了口氣,反正三言兩語也沒辦法說清楚他們之間的事,先由著表姐誤會也罷了。她問了別業中的下人李曄身在何處,徑自過去尋他。

李曄正坐在敞軒裏,袖子挽起,露出兩段瘦可見骨的手臂。他的面前放著砧板和刀具,旁邊的木桶裏幾尾個頭中等的魚正在游水,還不知自己待宰的命運。

君子一般遠庖廚,可切鲙的手藝卻是可以在人前表演的,也算風尚之舉。

嘉柔就站在廊下看著,分明是殺生之事,偏偏他做起來從容自得,似烹茶走棋那般的風雅,觀之如林下清風徐來。她不由地想,若跟這樣的人結為夫妻,這輩子大概會過得很安寧。

她前生跟著虞北玄這個反臣,每日都處在硝煙戰火,提心吊膽之中,縱然從未說出口,內心卻十分渴望這樣的安寧。

奇怪的是,她明明一點都不了解這個男人,只有兩面之緣,卻莫名地相信他會帶給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過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日子。

想到這裏,她又用力地搖了搖頭,否定腦海裏的想法。他們的人生也許自今日之後,就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李曄將又細又白,薄如蟬翼的魚肉整齊地碼在盤中的碎冰之上,一邊低頭凈手,一邊淡淡地問:“郡主找我有事?”

嘉柔這才知道他早就發現了自己,幹咳一聲以掩飾尷尬:“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李曄凈手之後站起來,望著院墻外面說道:“剛好我想去采些竹葉,郡主可願同去?”

嘉柔點頭表示同意。他走過來,身上淡雅的香氣散入周圍的空氣裏。

都城裏的男子慣用熏香熏制衣裳,大都是名貴的龍涎或松枝等香料,偏他身上的不同。嘉柔想起這叫蓮花藏香,是由文成公主帶入吐蕃的名貴香料演化而來。再度傳回中原以後,常在大的廟宇之中,用作齋戒沐浴。

嘉柔曾在崇聖寺的家廟裏面聞過。安然靜遠,凝神舒心,只不過,少了人間的煙火氣。

別業外的竹海,竹節交錯,放眼一片青翠。李曄找了根竹子,伸手摘竹葉,他的手指修長瑩白,如玉雕琢,嘉柔不由多看了幾眼。他覺察到,她才移開視線。

李曄問道:“你要與我說什麽?”

嘉柔也沒有扭捏:“上次我不該逃走,而是應該與你說清楚。當年是阿耶定下這門婚事,我從未見過你,的確心存不滿。所以在與虞北玄相識以後,曾有過背棄婚約的念頭。”

她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但我與他雖有私情,卻絕沒有茍且,也已經一刀兩斷。此事對你不公平,你大可退了婚書。只請你退婚之時,可以給我阿耶阿娘留些顏面。我感激不盡。”

一個姑娘家,這麽大膽坦白,李曄倒佩服她的勇氣。他輕輕笑了下:“誰說我要退婚?”

嘉柔怔怔地望著他,半晌才開口:“你,你當真不介意?還願意娶我?”

話出口,她便有幾分羞惱,這話聽著是生怕他反悔之意。

這樁婚事雖非她所願,但阿耶是需要李家的。不管李曄是否被李絳看重,有無功名在身,他都是李絳的嫡子,系出名門。

雲南王是木氏祖輩由天子親封,代表著皇權在南詔的影響力。

可如今朝廷式微,雲南王在南詔的威懾力也大大損減。南詔那些氏族的背後或有節度使,或有吐蕃,或者是朝廷的勢力暗中支持,隨時都想取而代之。競舟大會上的事,最後沒查出任何證據,便可見那些人布局的精心。

這種時候,她和李家聯姻,多少會成為阿耶的助力。

李曄看到她眼中流露的諸般情緒,絲毫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女。這個年紀,本應該更天真活潑一些的。他說道:“你既跟他一刀兩斷,我便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他知道她想嫁他,並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因他李家之子的身份。

她天真地以為,李家會幫雲南王。

李曄很清楚,十年前與十年後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父親根本不會幫他們。但若她成為他的妻,他會盡力保護她和她的家人,這是身為夫君的責任。

嘉柔畢竟是女孩子,臉皮還沒有厚到能大大方方地跟男人談論自己的婚事,羞得想走開。他還願意娶她,她心中是感激的,也願意為兩人的將來做出努力。

可上輩子,她被傷得太深,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能力去愛一個人。所以她私心裏,也不希望他對自己太好。

這會讓她感到無所適從和愧疚。

兩個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風吹動竹林,發出一陣輕響。嘉柔警覺地擡頭,伸手擋著李曄:“有刺客!快退後!”

林中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個黑衣蒙面之人,正迅速地向他們靠近。

嘉柔護著李曄後退,大叫道:“快來人,有刺客!”也不知這廣陵王的別業裏有沒有護衛。

前世她也遭遇過不少次暗殺,但那個時候她身邊站著的人可是虞北玄。她無需保護他,甚至還被他保護。可現在她身邊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她沒把握能護住他。

李曄看著她小小的身軀擋在自己前面,有些好笑,心頭卻莫名地一軟,拉著她的手道:“跟我來吧。”

他們跑進別業,李曄把門關上,嘉柔震驚了:“你,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擋住他們吧?”

李曄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手背在身後,對藏在暗處的人,下了一道指令。

嘉柔內心十分崩潰,這人是不是呆在山上變傻了?再看從別業裏沖出來的下人,手裏拿著笤帚和竹棍等物,便知道他們根本不會武功。

她擡手按住額頭,叫住其中一個:“快去後山通知廣陵王和世子。”阿弟的功夫還是可以的,能抵擋一陣,廣陵王身邊也不可能不帶護衛。

那人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跑開。

嘉柔把腰間的短刀取下來,塞進李曄的手裏,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說:“拿著。若一會兒抵擋不住,你就趕緊跑。他們追你的話,就拿刀隨便砍,不讓他們近身。知道了嗎?”

李曄握著短刀,雖然清楚那些刺客根本不可能靠近這裏,還是乖乖地“嗯”了一聲。

別業裏的人都屏氣凝神,做好惡戰的準備。少頃,嘉柔覺得門外的動靜不太對,悄悄拉開了一道門縫。外面靜悄悄的,只有竹林發出沙沙的細響,什麽人都沒有。

嘉柔走出去看了看,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些刺客沒有達到目的,就這樣撤退了?

李曄走到她身邊,故作不知:“好像走了。”

這個時候,李淳等人趕回來,木景清跑到木嘉柔的面前,抓著她的肩膀喊道:“阿姐,聽說這裏來了刺客,你沒事吧!”

嘉柔被他抓疼,一掌拍開他的手:“沒事,他們沒有近身就離開了。”

木景清這才松了口氣,又覺得奇怪,刺客來了,怎麽會無功而返呢?

李淳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對身後的侍從吩咐道:“找人將附近的山頭仔細搜查一遍,確認沒任何危險再回來。大家別在外面,都進去吧。”

侍從領命離去,一行人走回別業。崔雨容和順娘安慰嘉柔,都以為她受到了驚嚇。卻不知嘉柔沒少見這樣的場面,更驚險的都經歷過了。

李淳和李曄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

片刻後,別業的偏院裏,七個黑衣人的屍體堆疊在地上。內衛向李淳稟報:“身上沒有任何線索,都是被抓住後立刻就自盡了。我們的人也死了兩個。”

李淳沈著臉:“我剛離開都城,刺客就派到驪山來了。莫非他們當真以為憑這幾個人就能殺得了我?”

李曄在他身後說道:“也許不是為了刺殺,只是試探您的實力。先把這些屍首處置掉吧,別嚇到那幾個小朋友。”

李淳點頭,擡手讓內衛把屍體都拖走。他又對李曄說:“你也得小心些。雖然極少人知道你的身份,表面上我們交好,也只因你是慕蕓的阿弟。可一旦被他們發現,你就會很危險。要知道,皇叔一直在找白石山人的下落,要除掉你們。”

“您放心,沒有人會註意我的。”李曄輕松地笑道。

“嗯,忙了半天,肚子也有些餓了。咱們去吃東西吧,打到不少野味。”李淳手搭著李曄的肩膀,“多分你些羊肉,壓壓驚。”

其實李曄沒受到多少驚嚇,倒是剛才嘉柔的表現十分鎮定,如久經沙場之人,他覺得很意外。轉念一想,她小時候膽子就大,應該是虎父無犬女吧。

那他就示弱,給她保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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