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季明找到他家小叔的時候，曾山和還在跟人侃大山，喋喋不休，手舞足蹈，都沒發現他身旁圍著的人一個個翻起了白眼。

曾季明也想翻白眼，不過想到家裏的老太太，他還是忍住了，慢吞吞的挪過去，不鹹不淡道：“小叔，奶讓我來叫你回家吃飯。”

曾山和止住話頭，詫異的看了二侄子一眼，脫口而出，“這麽快就吃飯了？”

難道娘把二房的事解決了？

這個好。

想到即將到手的銀子，曾山和心情愉悅，連帶著對這個二侄子也露出個笑臉。

他跟其他人揮手，“各位，我先回去吃飯了，咱們下午再聊。”

“季明，我們走。”他拍了拍曾季明的腦袋，引的後者對他瞪視一眼，匆匆跑了。

曾山和露出個恰到好處的無奈笑容，回首對眾人道：“季明還小，不懂事，呵呵。”

直等到這對叔侄走遠了，才有人朝地上重重呸了一口。

“這曾山和忒不要臉，忒惡心人了。”

“老子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把賣侄女還說的那麽冠冕堂皇的人。還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侄女好，賣身那麽好，他咋不自個兒把自個兒賣了。”

“曾山仁也是個窩囊的，又不是吃不起飯的年代，連女兒都護不住，枉為人父。”

“你可少說兩句吧，曾家那個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

“曾岑氏那個老太太厲害著呢。”

“她如今這樣折騰，遲早把兒女們折騰的離了心。”

“誰說不是呢。”

一群人議論一會兒，又各自散開，說到底，這不過是曾家的家務事，外人也不好管。

……………

曾季明跑的快，早早回了家坐在凳子上等著。看可口的糧食可比看到他小叔那張討人厭的嘴臉舒服多了。

蘇迦面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於氏立刻警覺，笑著道：“娘，季明從小就跟個皮猴子似的，腿腳利索，所以回來時就快了點兒。”

曾山貴暗道要遭，趕緊描補，陪著笑道：“也不知小弟是不是到了門外，我出去看看。”

蘇迦高深莫測的嗯了一聲。

曾山貴悄悄抹了把額頭浸出的冷汗，路過於氏身旁時，偷偷瞪她一眼。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娘兒們，差點又激怒娘了。

季明本就是被娘叫出去喊小弟的，哪有獨自先回來的道理。幸好他反應快，及時轉移了娘的註意力，否則他們大房又要挨罵了。

也不知是不是趕巧了，曾山貴剛走到院門口，曾山和就回來了。

曾山貴擠出一絲笑，殷情備至道：“小弟回來了，快進來，家裏就等你一人開飯了。”

曾山和沒聽出他大哥話裏的擠兌，雙手背後，趾高氣揚的往大堂走，全程沒分給他大哥一絲目光。

曾山貴轉身關門，面容有一絲扭曲，再回首，又是那個溫和有點兒機靈的曾家老大。

他落後曾山和兩三步的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入座。

老太太神情覆雜的起身，伸出老樹皮似的手去拉小兒子的衣袖。

“幺兒，快來坐娘身邊，娘給你好吃的。”

對於這種明顯偏心沒邊兒的話，其他人見怪不怪，恍若未聞。

誰都沒發現老太太動作一僵，隨後又恢覆如常。

曾山和理直氣壯的坐老太太身邊，等著他娘給他分上最多的飯，最好的菜。

這個時候其他幾房的人都會對他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眼神。

這是曾山和一天中最愉悅的時刻，他娘如此明顯的差別對待，讓他有一種他是富家少爺的高貴感，而與他同桌而食的不過是他家中的下人奴仆罷了。

既然是奴仆，就得有為奴的本分。

曾山和斜了一眼二房那邊，目露譏諷，不過是賣個丫頭片子，還敢跟他推三阻四。結果還不是一樣，早就註定了的事，掙紮那麽多作甚，給人平添晦氣。

就不能老老實實的當牛做馬，為這個家無償奉獻嗎。

畢竟他可還給二房留了一個種呢。

曾山和覺得自己已經很善良了，沒有對他二哥趕盡殺絕。他到底還是顧念著這兄弟之情的。

“幺兒，楞著幹什麽，快吃啊。”老太太關切的叮囑一句，就坐回凳子上，慢慢吃著碗裏的雜糧飯。

說實在的，這飯是真難吃，粟米和菽混合而煮，粟米去殼不幹凈，非常磨嗓子，蘇迦吃了一口，被噎的直翻白眼。

然而桌上其他人卻都吃的津津有味，就連被原主偏愛的小兒子曾山和，吃著碗中的飯食也難得沒有異議。

雖然說現在收成還行，這幾年也是風調雨順的，但是這不過年不農忙，村裏少有做幹飯的，一般都是大半鍋水摻三分之一的粟或者其他野菜，騙個肚飽就行。

當然，曾家一大家子人，個個吃飽肯定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疼幺兒，不管曾山和做沒做事，頭一個就是把他餵的飽飽的，然後是她自己，老大，最後才是老二老三，至於底下那些孫子孫女，除了大房兩個男娃還能吃個五分飽，剩下幾個個個瘦的跟麻桿似的。

但是今天，曾山和把他那碗吃完了，他卻依然沒覺得飽。

蘇迦一直關註著他呢，見他碗空了，卻還沒起身，眼睛還不停掃視著桌上其他人。準確的說，是其他人碗中的飯菜。

眾人一楞，下一刻，立刻加快了速度拋飯。

曾山和又羞又惱，“吃那麽快幹什麽，一個個餓死鬼投胎的。”

除了曾山貴臉色陰沈下來，其他人都當做沒聽到。反正被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但多吃一口飯，肚子就不會那麽餓。

老太太清咳一聲，用筷子把碗中未動的半邊飯菜撥到了小兒子碗裏。

“幺兒，快吃。”

她實在不想再折磨自己的嗓子了。

曾山和一副預料之中的模樣，敷衍的說了句“謝謝娘”，就埋頭開吃。

於氏盯著小叔子碗裏的半碗飯，眼珠子都氣紅了。

這個老不死的，偏心沒邊了，她兩個兒子也沒吃飽呢，怎麽不把飯趕給她兒子。

於氏恨恨的瞪著曾山和，突然腰間被捅了一下，她立刻低下頭。

曾山貴忍著心痛，把碗推出去一點兒，強顏歡笑，“娘，你才吃那麽點兒，也吃不飽吧，兒子這裏還有，你拿去吃吧。”

曾山仁和曾山泰見大哥表態，猶豫片刻，也把碗推出去一點兒，小聲道：“娘，兒子這裏也有，你吃吧。”

曾山和從碗中擡起頭，掃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哥哥，似笑非笑。

曾山貴臉皮子爆紅，一半是臊的，一半是被桌子下媳婦兒的腳踩的。

於氏一直埋著頭，眼睛瞪著碗底的幾粒粟米，恨不得把碗底瞪穿。

曾家的男人都是瘋子，要麽是愚蠢不自知，要麽是惡毒不要臉，全都沒一個正常的。

她前世一定是幹凈了殺人放火的事，今生才會嫁進曾家。

堂屋內，氣氛詭異又安靜。蘇迦看著遞過來的三個碗，裏面還裝著小半飯菜，混合在一起，看的人一點兒食欲都沒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太陽穴突突的跳。

“啪”的一聲，她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曾山和埋頭吃飯，猝不及防，一筷子戳鼻孔裏去了，痛的他嗷嗷直叫喚。

蘇迦想笑還得死命憋著，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看上去更加猙獰了。

她雙手叉腰，對著幾個兒子破口大罵，“你們都是什麽意思，把自己吃過的飯菜遞給我，當餵狗呢。”

剛剛吃了老太太剩飯的曾山和：…………

心情有點兒微妙。

老太太持續開噴，“一個個的一天都不叫我省心，這飯菜都是老娘分配好了，吃多少飯幹多少活，怎麽，你們現在吃一半給了我，是想讓你們老娘下地去把活幹了嗎。”

“沒有沒有，娘，我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蘇迦：“那你們是什麽意思，吃個飯都不安生，看把你們弟弟給氣的，飯都不吃了。”

曾山和痛的涕泗橫流，聽聞此言，連連點頭。

蘇迦一把將曾山和面前的碗扔到桌中央去，嘴裏不高興的叨叨：“我要給幺兒好好看看他傷到哪兒了，這礙眼的待會兒給我丟雞圈裏餵雞。”

說著話，老太太扶著曾山和往正房裏走。

堂屋剎那間又安靜下來，於氏出手如電把桌子中央那半碗飯搶了過來，趕給兩個兒子吃。

曾山貴重重咳嗽一聲，她完全當沒聽到。

誰手快就有吃的，手慢當然沒有了。

曾季遠和曾季明瘋狂刨飯，也不理會他們父親的暗示。

曾山貴氣的瞪了他們一眼，到底是沒說什麽，只是對老二和老三不好意思的笑笑。

這頓飯眾人吃的還算滿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家都覺得比平時飽了些。

回到房間裏，小丫爬到曾季雲的床上，跟他說悄悄話，“哥哥，你今天有沒有飽一點兒？我覺得我沒有以前那麽餓了。”

曾季雲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他跟著爹娘跪了大半天，小小的身子早就支撐不住了，這會兒肚子飽了些，他就想抱著妹妹快些入睡。

小丫縮在他懷裏，小小聲嘀咕，“哥哥，我覺得今天奶給我們的飯要壓的實一點兒。”

“你想多了。”曾季雲揉了一把妹妹的腦袋，無情打破妹妹的幻想。

他們那個奶眼裏心裏可只有他們小叔，他們這些孫子孫女算什麽。

“好了，今天跪半天了，腿不疼啊，睡吧。”四歲的小男娃摟緊了妹妹，扯了扯被子，把兩人蓋的更嚴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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