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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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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4

巴黎連綿的雨水從那天之後似乎便再也沒停過。

莫裏亞蒂走進熟悉的大宅, 撣落一身冰涼的水汽。他靜靜地在門廳站了一會兒,在女主人消失之後,仿佛第一次註意到了這棟房子的空曠與冷寂。

今天, 是她離開的第四天。

胸膛裏接近空蕩的陌生感覺讓那雙削薄的嘴唇微微勾了勾, 鏡片後的眸子像兩團燃燒的綠火,他用舌尖緩緩舔過後槽牙的牙床, 壓下了跟隨脈搏跳動一下一下要從血管裏汩汩流出的恨意。

他痛恨那些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冒出來阻撓自己動手的柔軟情緒,恨他的忍耐和步步後退到頭來卻換不回一點她的回應。

他更恨那個搶了他東西的男人。

早知如此, 他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像拆禮物那樣直接拆碎了她。把她拆成一堆廢物,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和他爭搶。

她就會,乖巧完整地屬於他一個人。

莫裏亞蒂漫不經心地用著手杖頭一下一下輕敲著手掌的掌心, 直到體內蓬勃的暴虐重新潛伏在深不見底的幽潭之下,他才收緊下頜,邁步向會客室走去。

幾天前亂成一團的房間早已被收拾幹凈, 一點痕跡都未留下,換上的家具和飾品甚至比原先更為精致華貴。

莫裏亞蒂踩上嶄新的波斯地毯, 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房間裏的另兩個身影。

立在窗邊的男人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慢慢轉過身,圍繞在他身邊盤旋上升的青灰色煙霧因著他的動作皺成一團又倏然散開, 露出一張無瑕的俊臉。

而房間的另一個角落裏,戴著半月形面具宛如一尊雕塑的男人擡起頭,墜在身後的鬥篷翻出一道沈重的黑浪, 從盤踞的那片陰影中慢步走出。

彼時互為對手、恨不得殺對方而後快的男人們此刻強忍著心頭的厭惡, 懷揣著同樣的目的聚在一起。幾雙顏色不同的眸子在空中交匯,宛如磁條的正極撞上負極, 毫不收斂地釋放著對彼此尖銳的排斥和殺意。

莫裏亞蒂微微一笑, 對面前浮動的暗湧熟視無睹, 從懷中掏出一條薄薄的紙片, 夾在兩指之間在空中晃了晃:“這是來福爾摩斯致給夏尼伯爵的電報,電報裏說她為了處理緊急事務,連夜動身去了英國。”

說到這裏,他似乎頗感有趣地加深了笑意,“我們的福爾摩斯先生還說,他和蘇在到達倫敦之後便分別了,因為她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埃裏克沒有說話,隱藏在面具後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道林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則馬上擡手系上了袖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秒鐘都不想再耽擱下去:“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兩位請自便。”814⑧①六⒐6三

“英國並不小。”莫裏亞蒂看著道林的動作輕笑了一聲,若有所指地說,“等你找到她的時候,或許可以一並對福爾摩斯先生道一聲恭喜。”

道林停下穿衣的動作,看向莫裏亞蒂的藍色眼睛像凍硬了的冰雪:“聽起來,莫裏亞蒂先生似乎有什麽高見。”

“你想要什麽?”埃裏克忽然上前一步,打斷兩人的對話,咄咄逼問道。

還是和聰明人說話更為省事,莫裏亞蒂目光微閃,滿意地揚了揚嘴角:“對於蘇目前究竟在哪裏,我確實有些線索。不過,兩位若想要知道的話,還請拿出一點誠意來進行交換——比如埃裏克先生是怎麽和她相識的,又或者,道林你和畫像之間的小秘密。”

看著兩個男人驟然警惕陰沈下來的臉色,莫裏亞蒂笑容中的惡意和倦怠愈發明顯。

“不願意交換我也可以理解,畢竟這些是兩位無論如何都想要守口如瓶的事情。而我,無非是想要滿足一下自己無關緊要的好奇心罷了。”

聽完莫裏亞蒂的話,埃裏克不屑地嗤笑:“你現在這般慷慨,不過是想要把我們推出去,再坐收漁翁之利。看起來那個名叫福爾摩斯的男人,確實讓你感到了莫大的威脅。”

和上次透露訂婚的消息一樣,這個男人總是喜歡打著借刀殺人的主意,仿佛這樣他就可以保持著雙手的幹凈。

簡直虛偽到了極點。

被拆穿的莫裏亞蒂並不惱怒,只是收起了那副一貫溫和的笑容,語氣沒有太多毫無起伏,眼睛裏帶著讓人骨髓發涼的冷意:

“是呀,畢竟她差一點就愛上他。”

不痛不癢的話語輕飄飄地落在空氣裏,卻宛如一個沈重的耳光,讓埃裏克和道林瞬間褪去所有血色。

“別開玩笑了。”道林像是喘不過氣來一樣拽了拽胸口的領結,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憑什麽。”

“或許,憑借福爾摩斯永遠不會自己去買老鼠藥①。”莫裏亞蒂似笑非笑地偏了偏頭。

“哈!”回想起曾在天臺上看到的情景,埃裏克緊隨其後地譏諷,“更不會把它塗在煙蒂上遞給自己的朋友。”

聽著面前兩個男人狀似一唱一和的嘲諷,道林的臉龐因為過分驚訝和不安扭曲了一瞬,但他很快平靜下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論起心狠手辣取人性命的無情程度,兩位並不遑多讓。”

但也就是在這一刻,那個名為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的男人同在場所有人最本質的不同,以一種極為顯而易見的方式在這個屋子裏悄然顯現。

他們沈默著,彼此心照不宣。

“那麽,兩位決定好了嗎?”過了半晌,莫裏亞蒂不緊不慢地掏出懷表,看了一眼,似乎耗盡了所剩無幾的耐心,“我還趕時間。”

道林面無表情地看過埃裏克陰沈的臉色,緩緩將視線放到莫裏亞蒂身上,眼底細碎的光漸漸散開。

失去畫像後的日日夜夜,他的生命就像是一節徹底脫軌瘋狂加速的列車,接下來的每一秒仿佛都要迎頭撞上毀滅。

——難道就要這樣死去了嗎?

過去的二十幾年回頭看去是如此蒼白,他一事無成,沒有可以被稱頌的成就;也沒有體會過親情的溫暖,唯一的血親帶給他的不過是痛不欲生的折磨;他更沒有擁有過愛情,和西比爾的一場荒唐更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熱病,他把欲望當□□情,那些一度被他視為圭臬的情樂,現在看來是如此膚淺和無味。

畫像被發現又被帶走的初始恐懼褪去之後,他逐漸意識到,他還能在這裏存在,就說明她選擇接受了他——在看過那幅畫像之後。

他不清楚是不是低垂的死亡扭曲了他的認知,但這種被她拿捏生死、被控制、被支配的感覺,到了最後,竟然會帶來某種隱秘的快感。

他和她建立了一種獨一無二的親密聯結,那曾經揮之不去無所歸依的慌張與焦慮,變成了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安定與滿足。

只要一想到她會註視、甚至觸摸那副無比兇狠醜陋的畫像,最後卻選擇把它抱在懷裏保護它不受傷害——保護著他,他像被剝去全身衣服一樣羞恥著,又控制不住地感到狂亂的興奮和幸福。

吵吵鬧鬧的相愛,親親熱熱的怨恨……沈重的輕浮,嚴肅的狂妄,整齊的混亂②……

他終於嘗到了愛情的味道。

靜止的心臟似乎再一次有了跳動,道林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又滿足的微笑,對著莫裏亞蒂點了下頭:“我可以接受這樣的交換。但在回到她身邊之後,我們之前的交易終止,我也不會再介入任何事情。”

“回—到—她身邊?”埃裏克惡狠狠地看著道林臉上掩蓋不住的洋洋得意,聽到這個用詞突然揚起了眉頭,拖長語調古怪地笑起來。

為了保護她,他對於她的來歷守口如瓶,但在這兩個男人面前,他卻一點都不想要隱瞞。

“你們想要知道我是如何與她相識,但可惜你們一直搞錯了一件事。”埃裏克冷笑著,獸類一樣的眸子燃起烈焰的金芒,止不住炫耀的口吻,“是她,來到了我身邊。在一個午後,像神跡一樣,憑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

蘇冉提著裙子喘息著爬上緩坡,迎著朝陽瞇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鼻尖草木潮濕的香氣。

幾日的陰雨迎來了短暫的休止,躲在雲霭之後的太陽終於嬌羞地露了臉,隔著還未徹底散去的雲層,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和稀薄的暖意。

晨間鳥兒婉轉輕啼,如紗的薄霧隨風散,昨夜因為失眠而昏昏沈沈的頭腦也隨著迎面吹來清新冷冽的空氣為之一振。

或許是因為眼前如畫的英國鄉間風景,在看到漫步走來表情卻依舊嚴肅的邁克羅夫特,蘇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傲慢與偏見裏的達西先生。

不知道在不茍言笑的方面,邁克羅夫特會不會比對方更勝一籌。

蘇冉為自己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忍不住笑了笑。

邁克羅夫特站到上風口才立住不動,下意識地用身體為她擋去吹來的涼風,聽到身邊隱隱傳來的低笑,微微挑眉:“怎麽了?”

“沒事。”蘇冉含住笑搖了搖頭,暗笑自己怎麽會把身邊這位看起來和情愛完全絕緣的福爾摩斯先生,和那位英國文學史上最著名的黃金單身漢放在一起比較,“謝謝你陪我出來散步,這裏真的很美。”

邁克羅夫特看了一眼她臉上殘留的笑意和因為運動飛起的紅暈,沒有繼續追問,安靜地轉過頭去和她一起註視著慢慢升高的太陽,銳利深邃的眉眼在明亮的晨光中柔和而舒展,過了半晌輕輕道:“回去吧,早飯應該已經好了。這裏風大,站太久容易生病。”

“嗯。”蘇冉應了一聲,裹緊披風,又細細看了一眼眼前安詳寧靜的景致,入目所及之處沒有一點建築和人煙的痕跡,暗暗嘆了一口氣,感到了一絲怪異的浮躁。

直到現在,邁克羅夫特還是不願告訴她他們現在究竟在何處,就好像認為她一旦知道了這座莊園具體的地理位置,隨時會不告而別一樣。即使昨天她已經答應他會先留下來從長計議。

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緒中的低落,邁克羅夫特抿了抿唇,稍稍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天晴的時候我可以隨時陪你出來散步,午後會暖和一些,下一次我們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前面有一座小湖,景色也很不錯。”

蘇冉壓下方才的情緒,再次道了謝。兩個人轉過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緩坡之下,格魯吉亞式的鄉間別墅沐浴在朝陽裏,磚紅的外墻被塗上了一層暖洋洋的色澤,煙囪裏飄出炊煙陣陣,透著人間真實的溫暖。

邁克羅夫特註視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悠遠的眼神中漸漸浮現出某種濃烈稠密的情感,沈聲說道:“我還沒有謝謝你,蘇。能夠再次回到這裏,看到這棟房子還和幾年前一樣,似乎沒有變化……我其實很高興。”

蘇冉聽得出那隱藏在平靜中被極好壓抑住的情感,安靜無聲,卻洶湧湍急。

他曾提到過這座莊園是他父母留下來的遺產,那個時候她剛醒來,並沒有來得及詢問這件事。

“你雙親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看了看邁克羅夫特悲喜難辨平靜的側臉,她忽然意識到,對方很可能在少年時期就已經失去了父母,“我可以問一問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物是人非,最是傷感。

“四年前,海難。”邁克羅夫特簡潔有力地回答,灰色的眸子重新有了焦點。他側頭,看到她一臉沈重又小心翼翼的表情,反過來像是寬慰她一樣,不由自主放柔了語調,“我已經沒事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感情和羈絆並不會隨著死亡戛然而止,也不會同逝去的人一起消亡。他們會永遠活在留下來的人的心中。”

蘇冉感到一滴清涼的雨水輕輕落到了自己的心尖,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

她眨了眨眼,慢慢笑起來:“邁克,你說的真是太好了。”

重新回到莊園,蘇冉在房間裏換掉沾了泥濘的皮靴和外裙,穿上了一條簡單樸素的法蘭絨長裙。終於不用再穿那宛如上刑一樣的裙撐和五六條外裙,身上難得的輕便和剛剛的散步讓她的心情難得明朗輕快了許多。

她對著鏡子重新盤了一個發髻,整理好耳邊的碎發,在站直身體的時候,她看到了擺在梳妝臺旁椅子上,異常顯眼卻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東西。

她盯著它看了很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終於積攢夠了足夠的勇氣,一下子撤掉了那塊包在外面的帆布。

當蘇冉拿起那幅畫像的時候,真正讓她心臟緊縮全身緊繃的並不是跳入眼簾面目猙獰而邪惡的人臉,而是那個在她耳邊突然響起來的不男不女尖細又嘶啞的怪笑——

‘呵呵呵呵呵,又一個難得一見的美味靈魂啊……讓我看一看……你想要回家,那麽,要來做個交易嗎?’

作者有話說:

①維多利亞時代砷(砒~霜)獲得渠道非常簡單,只要去藥房說需要滅老鼠,連小孩子都可以輕松買到。無色無味中毒癥狀和食物中毒幾乎毫無差別,是謀財害命情殺的首選毒藥。

②改自莎士比亞《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場第一幕羅密歐的臺詞。

惡魔:要來做個交易嗎?

蘇冉:好的,我要回家!

【全文完】

***

無論怎麽改感覺還是把邁哥寫崩了(捂臉哭泣)作者決定徹底放飛自我,現在給大家派發雨傘quq(防狗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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