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這幾日一直重審舊案，心裏一直思慮著劉羨之的去向，有些乏累，便在內宮總管的陪同下移駕寢殿休息，並對內宮總管下旨，若張修求見，立即叫醒自己。

李亨令張修找尋劉羨之下落，劉羨之有任何的消息張修必須在第一時間稟告自己。

李亨剛睡下小憩了一陣，窗外便映出陽光，恢覆了一點精神之後，因為心中有牽絆，便無法入睡，在侍從的服侍下洗漱完畢，用了一點早膳，此時一個侍從稟告張修求見，李亨立即讓其進來。

張修行了一禮，稟告道：“陛下，臣找到了劉羨之。”

李亨的眼神中發出光亮，問道：“他怎麽說？”

張修道：“陛下，其對陛下之情進行了拜謝，非官身不願意入宮，願在長安城外十裏長亭恭迎陛下聖駕。”

李亨道：“此案能夠昭雪，也是他心中最大的慰藉，我知道他一定在長安。你準備一下，明日朕去見他。”

“是，陛下。”

“張修，你一路扶持我走到現在，你也是扶龍山莊的舊人，你說，他此次為什麽要走？”

張修沈思一陣，道：“我和他從小長大，他能夠為天下放下仇恨，自然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天下，此次叛亂平定，他選擇辭官而去，是不想讓朝臣和天下人認為陛下是喜好權謀之人。”

李亨道：“現在山河雕敝，朕要掃除積弊，重振大唐，朕需要他的輔佐。於國家來說，他是良臣，於皇家來說，他是皇親，他現在孤身一人，張修，朕以家國大義相邀，你認為他會回來嗎？”

“陛下，劉羨之今天這樣做定是有他的道理，我不知道他的抉擇，但是我相信他這樣做是為了天下。”

李亨沈默了一陣，口中喃喃道：“天下…”

長安城外，清晨，晴空萬裏。

城門剛開沒多久，守門的唐軍士兵就看到一輛青布馬車從城門駛了出去。

李亨和張修坐在馬車中，秋日的清晨天氣較冷，好在車內準備了毛毯。

“陛下，再有半炷香的時間，我們便可抵達十裏長亭。”

李亨點了點頭，將身子靠在軟塌上，似乎在想象著與劉羨之見面的場景。

馬車行進了一段距離，車身一晃，停了下來。

張修首先掀開車簾走下了馬車，一個中年男子迎了上來，正是崔夢庭。

崔夢庭看了一眼張修身後的馬車，“張大人，莊主此刻就在亭中。”

張修點了點頭，“有勞了。”

張修稟告李亨之後，李亨走下馬車，看著前方高地上的長亭，朝著長亭走去。

青草還沾著清晨的朝露，放眼望去，天青雲淡，一個古色古香的六角亭佇立在高地之上。

亭中站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其衣袖飄動，白衣如雪。

劉羨之看見李亨，行了一禮。

李亨走進亭中，兩人相視無言。

劉羨之首先開口道：“陛下。”

李亨道：“舊案已經昭雪，你今天見我是什麽身份，還是劉羨之？”

“劉瑤。”劉羨之語氣淡然，“並不是因為冤案昭雪，我才與殿下真實身份相見，而是因為我想告訴殿下，劉羨之現在已經消失了。”

李亨凝視著他，似乎明白劉羨之言語之意，“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但是朕還是希望你留下，朕需要你幫我掃除積弊，重振大唐，與眾卿共同實現天下大治。”

劉羨之並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微風中，“太上皇能夠意識到了近年來朝政存在的問題，重審兩案，為陛下的文治立下了準則，將天下放在首位，但是，陛下，我還是不會回去。”

“為什麽？”

劉羨之眸色沈靜，“陛下重審此案，是不忘忠義，為臣民做表率，為天下做表率，並不是為了某個人而做出的舉動。”

李亨沈默了一陣，繼續做著挽回劉羨之的努力，“你本來就是皇親之人，冤案昭雪之前你無名無份孤身在外，冤案昭雪之後，就算不入朝為官，也應該回歸皇家。”

“我這些年來並非孤身一人，家國為家，百姓為親，並且我的身邊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因此，我從未覺得孤單。”

“好一個四海為家，百姓為親。”

劉羨之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陛下。”

“陛下？你說你是劉瑤，難道你不知道你應該叫我什麽？開元九年秋獵的時候，你我縱論天下，暢談古今，斯情斯景，歷歷在目，你可還記得？”

“我記得。”劉羨之道：“雖然只有一晚，但是已經將陛下奉為知己。”

李亨心中一熱，“朕能夠成為皇帝，是你在幫我。”

“陛下言重了，陛下之前能夠成為皇帝，是因為人心。”劉羨之眼神堅定，“陛下堅守仁義，乃天下人心所向。”

李亨凝視著劉羨之，“朕說過，只要是對大唐有功之人，朕一定不會讓其埋沒，其中若有治國幹臣，你一定要向朕舉薦。”

劉羨之道：“陛下仁義，公允正直，身邊聚集了一些忠直之臣，榮王忠義，張修赤誠，郭子儀李光弼忠膽，李默丹心，這些人追隨殿下，則社稷無憂。”

李亨道：“現在叛亂初平，百廢待舉，當如何治國？”

劉羨之道：“只要陛下選賢任能，覆諍諫之風，朝政便會清明，廣施仁政，以民為本，則百姓感戴，天下安矣。君王擁有天下至尊的權力，是最容易產生驕奢放縱，最難的是當陛下有一絲松懈之心的時候，想一想陛下至尊之位是天下百姓對殿下的信任，陛下身負萬民期望，要貫徹始終，不可孤負天下百姓的期望。”

“天下百姓的期望…”李亨口中默念著這句話，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李亨凝視著李默，“當年，狄仁傑破獲諸多奇案，翦除奸黨，維護社稷，對朕來說，你就是天元年間的狄公，雖然你現在不願再入朝堂，但是我說過，我不會忘記與大唐共患難之人，不會忘記大唐的功臣。”李亨一番言語情真意切，與當時和劉羨之初次相見時言語一致，劉羨之雖然經歷風雨，此時心中也不免一熱。

“陛下，有光明的地方就存在黑暗，需要一個人在江湖之遠保護著大唐，因為在那裏才可以看見真正的敵人，而這，就是扶龍山莊的使命。”

李亨嘆息了一聲，“朕想象過你要走的場景，沒想到此時心中竟是如此的悵然。”李亨用一種堅定的語氣道：“你記住，你的背後是大唐，朕會與你一同面對。”

劉羨之整理了一下衣襟，行了一個最高的覲見之禮，“陛下，臣弟，當用此一生，守護大唐。”

李亨道：“保重。”

“陛下保重。”

劉羨之退步轉身，上了馬車，崔夢庭向李亨行了一個告退之禮，駕著馬車向渭水橋駛去。

李亨依然站在原地，看著遠去的馬車。

旁邊的內宮總管道：“陛下，現在起風了。”

鑲有金線的烏黑貂裘披風在風中微微擺動，李亨道：“朕能夠成為皇帝，劉羨之功不可沒，讓朕目送他遠去吧。”

劉羨之的馬車行至渭水橋的時候，一人一馬早在渭水橋等候。

這個人竟然是傑瑪丹珠，傑瑪丹珠一身胡服長靴，馬背上架著一個行囊。

傑瑪丹朱立即迎上了馬車，“先生。”

馬車停了下來，劉羨之掀開車簾，便看到了在渭水橋上的傑瑪丹珠。

“丹朱？”劉羨之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依然問道：“你不在鴻臚寺，怎麽在這裏？”

傑瑪丹朱眼神閃著光亮，“先生，我求見了陛下，陛下許我名義上的官職，享大唐俸祿，不需要在朝堂任職，來去自由，可隨時回京。”

劉羨之的表情依然平靜，“原來是陛下…”

“先生難道忘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傑瑪丹珠問道。

“我是雲游四方，居無定所，此行我並無歸期，你是吐蕃王室，怎能隨我一個白衣而去。”

“我作為吐蕃的和平使者，就是為了來見先生，先生離京，我想和先生一起去，特向陛下請願，先生如何趕我，我也是不會回去的。”

劉羨之道：“可是…”

她接著道：“現在風大，先生忍心我在風中受這風寒，還是請先生先上馬車吧。”

劉羨之露出一絲苦笑，他明白傑瑪丹珠的性格，也明白當時那個擁抱對兩個人的意義，於是表情變得釋然，“風這麽大，一同上馬車吧。”

傑瑪丹珠的笑容就如綻放的鮮花，她取下自己的行李，對自己的馬輕輕一拍，健馬朝著長安跑去。

劉羨之搖了搖頭，和傑瑪丹珠一同走上了馬車。

“先生，我覺得有好多的事情想要請教你。”

馬車經過了渭水橋，向官道駛去。

晴空下，留下長長的車轍，延伸至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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