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的帷幔在微風下不斷飄動，殿內有一些清冷，現在已經是卯時，風漸涼，此時宮女應該將殿內的窗戶關上，燃起殿內燭火，只是李隆基屏退宮女在等一個人，此刻殿內異常冷清昏暗。

在燭光下李隆基的眼神久久看著禦案上的奏章，臉色看起來似乎很難看。

此時高力士走進了殿內，“陛下，王鉷求見。”

王鉷在壽王集團中是最低調的一個人，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參與任何黨爭，李林甫伏法的時候，王鉷作為大理寺卿提供了很多李林甫的犯罪證據。

李隆基看著殿內飄動地帷幔，“宣。”

一個人從殿外走來，其臉型瘦削，目光堅定，行完覲見之禮後李隆基並沒有令其平身。

李隆基早已經看完了王鉷的密奏，因此直接問道：“僅憑這種藥就能夠斷定他是扶龍山莊的莊主？”

“陛下，這種藥只有扶龍山莊才有。”

“你如何確定？”

王鉷沈吟了一陣，“陛下，臣翻閱典籍無意中發現了當年武後患病的有關記載，因此才將兩者對應起來。”

李隆基眉眼一動，“則天皇後？你發現了什麽？”

“陛下，當年武後在上陽宮內噩夢連連，神情憔悴與武惠妃娘娘的病癥頗為相似，醫官們無醫治之法，法事亦是無濟於事，武後的精力大大減弱，對朝政的控制大不如前，隨後便發生了神龍政變，神龍政變五王功不可沒，隨後五王在中宗皇帝的禦批下成立扶龍山莊。”

李隆基怎會不知其中的細微，扶龍山莊匯集了江湖之士，足以和武後的紅妝相抗衡，在劉幽求的手中因為有扶持李唐之功，不斷坐大，李隆基正是擔憂這一點才借機將扶龍山莊裁撤。

武惠妃仙逝已經有半年之久，今日楊國忠將此案重提，定然是發現了一些幽微之處。

王鉷直言相告，李隆基更加有了想聽下去的興趣，“將你最近了解的事情都告訴朕。”

“陛下，臣將劉羨之來到京城的時間與京城中發生的幾件大案進行了分析，張九齡被貶的時候，劉羨之便出現了，劉羨之出現的時機很微妙。”

李隆基道：“哦？”

“陛下，恕臣鬥膽，臣已經搜集到了劉羨之的罪狀。”說罷，王鉷拿出一份奏折。

“呈上來。”

王鉷躬身將伏辯放在了禦案上，然後躬身退至階下。

李隆基拿起奏折，看了一陣之後，忽然道：“你是說，劉羨之是扶龍山莊的人！？”

當時發現張貴屍身的這個人被王鉷秘密調查過一段時間，發現其皆是在固定的地點有關大理寺的情報通過信鴿發送出去，沒有接觸到任何人，後王鉷將其秘密逮捕，對其進行嚴刑拷打，但是此人什麽都沒說，王鉷只知道其是依靠信鴿與扶龍山莊進行情報傳遞，京城中信鴿站有很多，有些是官用，有些是民用，而民用則無法統計。

“你如何可定情報最終流向劉羨之的府邸？”

王鉷眉眼低垂，語氣平淡卻很有自信，“陛下，我在信鴿傳遞的信箋上放了一點南詔的密香，這種密香很淡，人的嗅覺無法察覺，只有大理寺專門訓練的獵犬才能辨別，獵犬對全城進行過秘密的排查，最終鎖定了目標。”

李隆基吸了一口氣，“若他是扶龍山莊的人，他此舉的目的便是嫁禍武惠妃，陷害壽王，他便是隱藏在朕身邊最大的一個威脅！他處心積慮到達現在這個位置，想要做什麽？”

“陛下，臣鬥膽說出微臣心中猜想，請陛下恕罪。”

李隆基沈聲道：“你說。”

“劉羨之位高權重，攏絡軍中之人，或許要謀反。”

李隆基的臉色看起來很凝重，“你認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王鉷道：“陛下，扶龍山莊創立之初以扶助李唐為宗旨，在劉幽求的手中開始坐大，在太平公主的打壓下，扶龍山莊當時也遭到重創，最終被裁撤，如今再次出現，不排除有覆仇的可能，劉羨之身邊聚集了一批文官，籠絡朝臣，已成結黨之勢，且其來京之後，發生了一系列大案，若不及時遏制，不知還會發生何等變數，臣以為，當務之急，應該將劉羨之一黨緝拿，以免後患無窮。”

李隆基沈吟了一陣，看著閃動的燭火，似是下定了決心，“以扶龍山莊舊部為名將劉羨之緝拿。”

王鉷牙關處的青筋微微一動，躬身道：“是。”

夜幕下一行穿著黑色背甲，系黑色披風的大理寺護衛迅速將坊內的各個路口封鎖。

一個護衛朝一個騎著黑色駿馬的人快步走去，稟告道：“大人，坊內各個路口已經封鎖完畢，城門也已經完成布防。”

王鉷將眼神投向漆黑的街角，“今晚若遇到任何抵抗，一律格殺。”

“是。”

說罷，王鉷輕擊馬腹朝著街角的劉府走去。

大理寺護衛手執佩刀跟在楊國忠的身後，安排在兩側的連弩手時刻保持著戒備。街道兩邊的民房早已經熄滅了燭火，但是在民房中，一些百姓打扮的人手中拿著閃著寒光的刀劍，他們透過早設置好的暗閣觀察著街道中的動靜，這些人便是扶龍山莊烈虎閣在京城中負責保護劉羨之的人，他們隨時準備與街道中向前行進的大理寺護衛發動突然襲擊，此刻只不過在等一個人的命令。

周圍的環境似乎出人意料地安靜。

劉府內，崔夢庭快步走向正堂，“莊主，發現大理寺正在朝著府邸逼近，烈虎閣的請示，是否回擊？”

劉羨之此刻坐在軟塌上，前方有一個正在燃燒的火盆，他將身旁的一些文書扔進火焰中，他看著不斷變化的火焰淡淡道：“既然王鉷敢動手，當然也是經過了皇帝的允許，我們若反擊的話，反而對我們不利，通知下去，不動。”

“難道讓屬下眼睜睜地看著莊主被抓走？屬下實在做不到。”

“我來到京城，來到權力鬥爭的最中心，攪動風雲，我便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劉羨之的瞳仁映出燃燒的火焰，“只是紅妝準備動手了雖然時間上略有差異，但是主動權仍然在我們的手中。”劉羨之站了起來，“夢庭，不必抵抗，我跟他們走，他們奈何不了我。”

崔夢庭眼神中露出擔憂之色，“莊主定然能夠扭轉乾坤，夢庭這一身追隨莊主，死而無憾。”

劉羨之看著崔夢庭，眼神中露出惺惺相惜之色，“王鉷現在應該在門外了，我們應該要迎接他了。”

大門打開，手執火把的內衛如疾風一般沖入院中，弓弩手占據有利地形，封鎖了要道。

劉羨之此刻仍然端坐在正堂中的軟塌上，神情依然很平靜，他慢慢的站起來，走出門外，門外的火把已經照亮了整個庭院，他環視了一周，“我為朝廷吏部尚書，不知何事令大理寺興師動眾來到我的府邸？”

王鉷慢慢的走上前，“劉大人，我能來這裏當然是經過了陛下的旨意，你騙過了很多人，但終究還是瞞不過陛下，你說是嗎？劉莊主。”

“是我瞞不住陛下，還是你瞞住了陛下？”

王鉷的眼神中露出陰忌之色，冷笑了一聲，“現在呈口舌之利一店用都沒有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王鉷的眼神中露出兇光，“那我就來宣布一下你的罪行，你是是扶龍山莊的莊主，是你令武惠妃中毒，也是你指使隱藏在內衛中的臥底將張貴殺死並且找出屍體，京城中的幾件大案都與你有關，就憑這幾點，陛下足以逮捕你。”

劉羨之看著楊國忠，好像是在欣賞一個醜角的表演，“我早說過，京城是一個吃人的地方，當一個人威脅到某些人的利益的時候，總會被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導致身敗名裂，張九齡如此，李適之如此，看來我也會如此。”

王鉷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你現在應該去的地方是大理寺的監牢，我一定會好好地招待你這位貴客。”說罷，他對左右道：“來人，把這些亂黨全部給我帶走。”

劉羨之背著手走出了門外，門外停著一欄鐵皮馬車，“看來你們果然是拿出了貴客的待遇。”幾個護衛將手鏈和腳鏈鎖住了劉羨之的雙手雙腳，將劉羨之押如鐵皮車廂，崔夢庭則被押如了另一輛馬車，劉府內的仆人們被押至剩下的囚車之中，護衛圍著馬車，離開了劉府。

劉羨之當晚被押進大牢之後王鉷並沒有審問他，因為劉羨之知道王鉷需要時間布防防衛人手，確保關押劉羨之的地方絕對的安全。

第二天下午，陽光透過牢房的窗口照在墻壁上，在陰暗的牢房中陽光清晰可辨，此時從走廊中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身著黑衣的內務打開了鐵鎖，冷冷道：“走吧，王大人要見你！”

劉羨之的嘴唇幹裂，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走出了牢房，腳鏈摩擦著地面發出一陣金鐵之聲。

王鉷頭戴烏紗冠，黑色冠帶系於頷下，身著專屬於內衛的黑色袍衫負手而立。

王鉷指了指院中的涼亭，“莊主請坐。”

“好。”

“不知道劉莊主是否還能習慣這裏。”

劉羨之擡頭看了看天空，“風輕雲淡，這裏的環境很不錯。”

“你居然沒有任何反抗，這一點我沒有想到。”

劉羨之的表情依然自若，“堂堂大理寺來抓我，我能反抗什麽？”

王鉷道：“你身為扶龍山莊的莊主，身邊怎麽會沒有保護你的人，你一定是下了不得抵抗的命令。”

劉羨之苦笑，“是不是扶龍山莊對你有深仇大恨？”

“你還不承認你是扶龍山莊的莊主？”

“我承認。”

王鉷頓時啞然失色，他沒想到劉羨之居然會這麽爽快地承認，隨即，王鉷冷笑一聲，眼神露出一絲寒光，“我已經找到了你安排在內衛府中的人，武惠妃所中之毒是扶龍山莊的銷神散，我要讓你將所有有關扶龍山莊的事情都告訴我。”

“你準備對我用刑？”

王鉷居然搖了搖頭，“你不一樣，對你，我要用其他的法子。”

“哦？”

“劉府中一共有二十二名仆人，我要讓你眼睜睜看著他們生不如死。”

劉羨之嘆了一口氣，扶住了額頭，“王大人這一招果然狠毒。”劉羨之擡眼看著他，“既然這樣，我還是招了吧。”

“我是扶龍山莊的莊主，我要繼承先父的遺願輔佐李唐，輔佐儲君，翦除奸佞亂臣，在這個過程中，我采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毒害武惠妃，最終打敗朝廷的大奸臣李林甫，雖然我打敗了一個大奸臣，但是卻發現出現了第二個大奸臣。”說罷，劉羨之看著王鉷，眼神中露出一絲譏誚之意。

王鉷有些怔忡，忽然喝道：“劉羨之！不要以為你會一些口舌就可以混淆是非。”

劉羨之嘆了一口氣，“我不招，你要用刑，我招了，你又說不信。”

王鉷冷哼一聲，眼神中露出陰忌之色，“輔佐李唐，輔佐儲君？是不是太子讓你這麽做的？”

“你又要將這些事情引向太子？就像當年輔佐中宗，誅滅韋後，輔佐當今的聖上，誅滅太平公主，這本來就是扶龍山莊的職責，我只不過是在遵循先人的遺願而已。”

王鉷的瞳孔猛然一收，“這是我聽過最有趣的狡辯，你欺君，枉法，居然將自己說得如此正義。”

劉羨之嘆了一口氣，“我只不過是學聖人一樣，做好事不留名，你總是要給我安排一些殺頭的罪名。”

就算李隆基認為劉羨之是扶龍山莊的莊主，但是劉羨之從來沒有做過不利於皇帝的事情，並且有些案件也缺乏劉羨之直接參與的證據。

“陛下不會容許扶龍山莊繼續存在，你們在朝中和軍中安插了多少人？”

劉羨之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陛下真的想知道這些？”

“不錯。”

“我親自告訴陛下。”

“你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劉羨之看著王鉷，說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怕了？你在暗中伺機尋找機會，然後給我致命一擊，你懷疑我是扶龍山莊的人，難道我就不能懷疑你？”

“笑話，你現在在我手中，你別無選擇。”王鉷語氣凜冽，“你二十二個家仆性命都在我的手中，我問你的問題，你不回答的話，我就會將他們的人頭一個一個放在你面前。”

“你走到現在是不是一直都在用這些卑鄙的法子？好，我回答你。”

王鉷並沒有理會劉羨之的嘲諷，“當年扶龍山莊被裁撤，你現在來到京城，為了什麽？”

“富貴，權力，名聲，在我看來這些都可以兼得，鏟除李林甫這樣的奸佞小人，獲得儲君信任。”

王鉷眸色幽深，“在朝中和軍中，還有那些同黨？”

“同黨？”劉羨之道：“我改良了詮選流程，以政績廉潔品性為升任條件，倒是經過我的手提拔了幾個為政勤勉的官員，這些都記錄在冊，不知道這些算不算是我的同黨？軍中倒是有個人我很賞識。”

“軍中，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高仙芝。”

李亨和高仙芝從小長大，攀咬高仙芝便是對付當今太子，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皇帝絕不會僅憑一封供狀就下定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個劉羨之依然能夠在被動中敏銳地尋找主動，著實不簡單。

劉羨之將之前的疑點逐一思慮了一翻，銷神散是當年神龍政變計劃中非常關鍵的一步，武則天中了銷神散之後，噩夢連連，沒有精力繼續掌控朝政，便將權力交給了紅妝和二位男寵張宗昌和張易之。

紅妝當時遍尋名醫無果，對武則天身邊的人進行了秘密的調查，發現有一位宮女將一包白色粉末倒入武則天的膳食中，便發現武則天連夜噩夢是被人陷害，正要準備向武則天報告此事，五王把握時機，進行政變，誅殺二張和紅妝，還政李唐，因為銷神散涉及到毒害皇帝，因此扶龍山莊只有在確定下一任莊主人選的時候才由現任莊主向下任莊主說出這種藥的來歷。

既然伏龍山莊可以派人潛伏在內衛中，紅妝當然可以派人潛伏在內衛中。

王鉷沈吟了一陣，站了起來，“你如果活下去的話，對陛下一定是一個很大的威脅，你必須死。”

劉羨之咳嗽了一聲，“你想好了？”

“有些時候為了結局問題就要從源頭解決，而你，就是那個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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