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龜茲之圍解開之後，李默收到了一封密信，寫信的這個人自稱是班察波光的母親，說在約定的時間和地點見一面，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班察波光。

李默見信中所說的確對班察波光的事情很了解，並且他知道班察波光母親的身份不簡單，看完信之後，將信燒毀，便獨自一人前來見面。

在月光下，龜茲城遠方的佛教高塔影影重重。

李默現在在大雀犁寺旁邊的一個小院子裏，在月光下這個院子顯得很冷清，槐樹的影子在地上不停的晃動。

這個院子只有一個圓形的門，李默凝視著這扇門，似乎在等什麽人。

就在這時從門裏走過來一個人，這個人臉上帶著黑色的頭巾，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裙。

她是一個女子。

她的臉色蒼白，在月光下看不出一絲血色。

雖然距離至少有十幾步，但是在月光下李默還是可以看出她的睫毛很長，鼻梁高挺。

這個女子開口道：“想不到你還是來了。”

李默道：“前輩放心，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帶其他人來，前輩要告訴我什麽，你現在可以告訴我。”

這個女子剛才是從門外進來的，這個小院子周圍都是寺院，她已經將周圍的環境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才走進來的。

這個女子又輕輕扶了一下耳邊的黑紗，就好像生怕黑紗掉下來一樣，“你一定很想知道，既然我是班察波光的母親，為什麽不去見班察波光，而要見你？”

“我想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這個女子臉上露出感激之色，“班察波光果然沒有看錯人，李公子是一個好人。”

“好人。”這本來就是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詞，但是能夠有資格被稱為好人的人又有多少？

這個女人調整了自己的語氣道：“我的名字叫暹迪瑞，我這次寫信秘密約你來，就是為了讓你幫我一件事。”

這是李默第一次知道班察波光母親的名字，他開口道：“只要是不違背道義之事，我當然會幫你。我答應她要幫她找到你，我能夠知道你不去見她的原因嗎？”

暹迪瑞的眼神露出悲傷之色，她的聲音仿佛很遙遠，“我不見她，其實是為她好。在班察波光沒來到龜茲前，他們就已經綁架了我。”

李默吃驚道：“他們？是藍羽？”

暹迪瑞的嘴唇似乎都已經發抖，她用顫抖的聲音道：“他們是一群惡魔，他們是來一群自地獄的惡魔。”

過了很久，暹迪瑞才平覆了自己的情緒，“你知不知道在武後執政的時候，在她的手下有一批專門負責刺探情報，監視重臣的神秘組織。”

李默怔了怔，忽然道：“我知道，這個神秘的組織是紅妝，樓蘭政變和圍攻龜茲兩件事情皆與紅妝有關…”

暹迪瑞接著道：“不錯，這些年來她們行蹤飄忽不定，就像是潛伏在地下的魔鬼，隨時都有可能突然出現。”暹迪瑞眼神中露出一絲恐懼之色。

“他們為什麽要綁架前輩？”

“因為我身上有他們想要的秘密。”

“秘密？”

“你知不知道當年武後為了以防萬一，曾經命令紅妝秘密囤積財富，這些寶藏被稱為武後密藏。”

李默大吃一驚，“武後密藏！”

暹迪瑞道：“不錯。”

李默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看來這並不是傳說…”

暹迪瑞接著道：“藍羽就是‘紅妝’，也許他就是紅妝的首領。”暹迪瑞眼神中露出了恐懼之色，“他們綁架了我，對我施以百般刑法，我並沒有吐露任何秘密，於是他們就四處抓捕我的女兒。”

“也就是說，班察波光並不知道這個秘密？”

“她本來就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不見她，是不想連累她。”暹迪瑞看著李默，“你現在知道我要說的那個秘密是什麽了，因為藏寶圖就是由我來保管的。”

李默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沒有人想到武後當年將藏寶圖交給了與外族人，並讓外族人保管這個地圖。”他著問道：“後來呢？前輩就以地圖為條件，讓藍羽放了班察波光？”

“你知不知道班察波光在墓穴中拿走了一個夜明珠。”暹迪瑞道：“地圖就在夜明珠中。”

李默怔住，過了很久才道：“我當時被吐蕃強盜逼入墓穴，我就是在那裏遇見了班察波光。”

暹迪瑞恨恨道：“班察波光什麽都不知道，為了救她，我與藍羽達成了一個條件，就是令我的女兒回到當時我認為是最安全的地方安西四鎮的將軍府，然後我告訴她藏寶圖的秘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雖然放了我女兒，但是他們卻威脅我女兒做了他們的眼線！”

李默嘆了一口氣，“若我母親被人抓去，我想我也會這樣做的，至親之情，斷難割舍。”

“班察波光被釋放，我的人沒有了顧慮，趁著龜茲被圍，城中混亂的時候，我的人就將我救了出來。”

李默點了點頭，他明白暹迪瑞的苦衷，他看到了一位母親的堅韌和智慧。

“這麽說，藍羽已經知道了藏寶圖的位置？”

暹迪瑞沈默了很久，才道：“那張地圖只是其中一半。”

“一半？”

暹迪瑞這時微微皺了皺眉，她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

李默上前一步，“前輩你沒事吧？”

暹迪瑞現在幾乎已經躬下了腰，臉上的痛苦之色更重。

“前輩…”李默走過去欲扶起她。

“不要過來！”暹迪瑞沖著李默冷冷道，她慢慢的走到了槐樹下，扶住了槐樹，她的身體完全隱沒在黑色的陰影下。

“前輩，你可以跟著我們走，我們可以保護你，大唐可以保護你，我承諾過，我要幫班察波光找到你。”

暹迪瑞微微笑了，她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

李默沈默了很久，“前輩，有些事情我們可以一起承擔，我現在是大唐樓蘭都督長史，只要有我在，沒有人敢傷害你和班察波光！”

暹迪瑞臉上的痛苦之色漸漸減輕，她仔細的打量著李默，眼神中充滿一絲溫暖，“我早就說過，我的女兒的眼光不會錯。”

“我的使命也該結束了。”暹迪瑞道：“有些塵封的秘密，是不應該被喚醒的，若有人強行為之，等待他們的必定是厄運和懲罰。”

“我曾經答應過班察波光，一定要救出前輩，請前輩現在跟我走。”

“你不必多言，我已經決定。”暹迪瑞搖了搖頭，再次拒絕，但是她的眼神中露出了感動之色，過了很久，才道：“你和我的夫君一樣，重情重義。”

暹迪瑞看著李默那雙炙熱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他丈夫的影子，他回憶起了與自己的夫君在一起的時光。

暹迪瑞既欣賞李默，又感謝李默，她也在憧憬李默和班察波光在一起的情景，這本來就是一種希望。

但是暹迪瑞不得不面對現實。

暹迪瑞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我不會跟你走，我要毀滅這個秘密。”在月光下暹迪瑞的眼神悲傷而又堅定。

李默看著暹迪瑞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忍，“前輩…”

暹迪瑞用一種決然的語氣道：“另外一半地圖刻在我的身上，我會讓它成為永久的秘密。”

李默怔住。

暹迪瑞的眼神中露出一絲悲傷，“我的時日已經不多，跟不跟你走都一樣的，我也不想我的女兒傷心，就讓他永遠找不到我…這樣也許會好一點…我的女兒，就托付給你了，答應我，一定要照顧她…”

李默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淚光，無言以對，他感覺自己的心在漸漸下沈。

眼淚從暹迪瑞的眼眶中滾落，在月光下這些淚晶瑩如雪，就如天山上永恒的冰雪。

這種淚水中所包含的情感也許只有李默才能體會得到。

暹迪瑞聲音有些嘶啞，“這是我最後的一個要求，難道你還不肯答應我？”

李默感覺自己的喉嚨在發緊，“如果我答應了你，班察波光一定會傷心。”

暹迪瑞走過去，緊緊握著李默的手臂，凝視著李默，“李默，這個秘密要在我這裏結束，我不想連累我唯一的女兒，你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你要答應我，好好照顧班察波光。”

李默的眼神已經蒙上了一層淚光，他不忍心在拒絕一位母親最後的懇求，他一字一句地道：“好，我答應。”

暹迪瑞喃喃道：“好，孩子。”說罷她擡起頭看了看天空中的明月，看了一眼李默，下了狠心，離開了這裏。

小院中又恢覆了安靜，李默靜靜的站在那裏，過了很久，他終於擦幹了眼角的淚水。

暹迪瑞的嘴唇已經蒼白，她踉踉蹌蹌地朝著巷口走去。

新月如鉤，此時在巷口出現了一個身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

暹迪瑞看著這個黑影忽然停住了腳步，眼神中露出驚異之色。

一個聲音從這個黑影口中傳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看來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暹迪瑞的瞳孔在漸漸地收縮。

“你的那些同黨都已經被我們收拾幹凈了。”

暹迪瑞手扶著墻，聲音有些發抖，“原來，你們當初是故意讓我們的人將我救出來的…”

“不演這出戲，你怎麽能夠說出藏寶圖的真相？”這個黑影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在月光下慢慢露出了容顏，這個人是鐘離。

“難道你以為藍羽公主真的那麽好欺騙？”

暹迪瑞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用一種悲愴的語氣道：“天意，或許這就是天意。”

鐘離冷哼一聲，“來人，拿下。”

從鐘離身後沖出四個黑衣人，手持彎刀朝暹迪瑞沖去。

薛琪熬好了一碗粥，在龜茲被圍的幾天裏，他每天晚上都要為李默熬一碗粥。

如果你再一段時間裏一直在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漸漸的就會變成一種習慣。

有些時候你會發現，在乎一個人，你會改變很多的習慣。

這碗粥裏有兩個紅棗，細心的薛琪已經將棗剝開，經過熬煮鮮棗的汁水早已煮進了粥裏，呈現出一種讓人有食欲的淡淡紅色。

李默在回到將軍府之前努力地平覆了一下情緒。

他一進屋，就看見了薛琪。

“今天剛從樓蘭運來一批糧食，還有一些大棗，我本來就喜歡吃棗，所以我在粥裏就放了兩顆棗。”

糧食供應雖然比戰時有所好轉，但是仍然比較緊缺，所以薛琪在粥裏只放了兩顆棗，這僅有的兩顆大棗顯得尤為珍貴。

只要是珍貴的東西，薛琪就要哪來與李默分享。

李默道：“那應該會很甜。”

“嗯，你嘗嘗。”

“我們倆一起嘗。”

薛琪的臉頰飛過一絲紅暈。

李默拿起勺子，將粥輕輕放在嘴邊吹了吹，遞到薛琪的嘴邊，“你為我熬好了粥，難道不就不能將你熬好的粥送到你的嘴巴裏？”

薛琪露出甜美的微笑，她凝視著李默，輕輕嘬了一口。

薛琪臉上洋溢這幸福之色，“該你了。”

李默也吃了一口，“嗯，果然很甜。”

此時從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默，這是我煮的飯，你一定要嘗一嘗。”班察波光拿著一個食盒，從門外走了進來。

班察波光看見了薛琪，並沒有尷尬之色，大方道：“薛琪，你也嘗嘗。”

薛琪笑了笑，看了看李默，“波光準備食材準備了很久，這可是她的心意。”

班察波光道：“我們一起來吃吧，你們可千萬不要嫌棄。”

班察波光將食盒放在了桌上，拿出了碗筷，她做了一碟千頁豆腐，醬汁油菜，四寶羹。

班察波光不停地張羅著，三個人坐到了一起，李默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千頁豆腐，“嗯，不錯，好吃。”

班察波光笑了起來，“看來我做的菜是符合你們中原人的胃口的，薛琪你也嘗嘗。”

薛琪夾了一塊醬汁油菜，吃了一小口，“波光，真的很好吃，我以後要向你學。”薛琪是薛家二小姐自然沒有下過廚房，頓時對班察波光有一絲崇拜之色。

得到了李默的薛琪的誇讚，班察波光笑得很開心，“我也來嘗嘗。”

“這謝菜都是我母親教我的…”班察波光忽然想到了什麽，情緒忽然發生了變化，神情顯得有些憂傷，

薛琪發現了班察波光的變化，“波光。”

班察波光喃喃道：“只可惜…不知道我母親現在怎麽樣了…要是能找到她老人家就好了，我仍然覺得她還在龜茲。”

李默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

過了很久，李默道：“這件事情我也向大胡子說過，他也會在全城尋找你母親的下落，你放心，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班察波光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層淚光，“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她老人家，藍羽答應我如果幫他們收集情報，她就會放了我母親…”說到這裏班察波光突然變得很激動，“我本來就不該相信他們的，他們本來就是一群惡魔，他們…他們會不會對我母親怎麽樣…”

李默抓住了班察波光的肩頭，輕聲安慰道：“你放心，你母親不會有事的。”李默接著道：“你想一想，你母親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

“她當時讓我取一個夜明珠，我當時問她為什麽要取，她告訴我這是我們祖先的東西。”班察波光忽然道：“後來我才明白，藍羽也在一直尋找這個夜明珠。”她又將目光移向李默，“你怎麽會問這些？

李默躲過了班察波光的眼神，“我只是想問一問你。”

班察波光追問道：“那你為什麽以前沒有問過我？為什麽現在才問我？”

李默不敢直視班察波光的眼睛，他感覺班察波光的眼睛就像是刀鋒。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薛琪也將眼神移向李默。

李默垂著眼，過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道：“我見過你的母親。”

班察波光睜大了眼睛，她的手抓著李默的胳臂，激動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她？她在哪裏？”

李默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她告訴我，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讓你不用再去找她。”

班察波光嘴唇在發抖，失聲道：“我母親真的這樣說？”

“是。”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麽？”班察波光的心中突然迸發出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哭泣道：“為什麽？她為什麽非要要選擇死！？”

李默怔住。

他沒想到班察波光能聽出這句話的意思。

李默感覺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

班察波光再次緊緊握著李默的胳膊，“你當初為什麽不留住她，我要是你我說什麽也不會讓他走的。”

李默只有沈默，他還能說什麽。

班察波光忽然擡起頭，急切道：“現在已經是深夜，我們現在就去找他，還來的及，她是不是在大雀犁寺？”

“波光，你冷靜一點。”

班察波光靜靜地看著他，過了很久才道：“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在乎過我的感受？你難道真的讓我等著我的母親死去？”說完，班察波光已經飛奔除了屋外。

“波光。”薛琪剛準備起身去追，被李默拉住了胳膊，“我去找她。”

說罷，李默快步走出屋內。

飯菜還在桌上，薛琪望著李默離去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擔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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