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句‘陽關冷月為誰遲’。”

這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她從樓梯上慢慢了走了下來。

這個女子穿著一聲白衣，更奇怪的是這個女子的臉上遮著白色的紗巾，別人只能看到他的一雙明亮如鹽澤湖水般眼睛，她的睫毛彎曲而細長，她的額頭帶著珍珠，這個女子顯然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她看了一眼班察波光，又將目光移向了郭子儀，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恍然之色。

她的身邊有五個大漢，他們目露精光，不停地打量著周圍其他的人。

郭子儀的瞳孔漸漸的收縮，他的表情看起來很覆雜，“公主？”

這個白衣女子看著史思明，吃驚道：“是你，原來你沒有死？”白衣女子凝視著他，“五年了，難道你一直都在隱姓埋名？”

郭子儀回答地有些艱難，“是的。”

李默看著郭子儀的表情，不解道：“你們認識？”

白衣女子眼神微凝，她將目光移向李默，“你是李默？”

李默微微一怔，好奇道：“我沒有見過閣下，閣下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藍羽用一種關切的口吻道：“你們是不是還有一位朋友？聽說她現在生病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正在客房休息。”郭子儀的眼神中略帶有一絲猶疑，道：“公主對我們的行蹤為何如此清楚？。”

白衣女子笑了笑，道：“一個商隊被吐蕃軍截殺，其中三個漢人下落不明，因此我們對入城的中原人非常關註，當你們入城的那一刻，我的手下已經將你們的情況告訴我了。”

“你怎麽知道我們一定會來樓蘭？”

“附近只有樓蘭可以補給淡水和食物，你們若想要活下去的話，你們一定會來樓蘭。”

郭子儀忍不住開口道：“這麽多年來，公主果然還是心細如發。”

這個女子轉過臉，仔細地打量著郭子儀，眼神似乎包含著一些舊事。

“沒有哪個向導可以指揮保鏢與吐蕃軍正面交鋒，對他們造成那麽大的傷亡，因此這一定是一個不簡單的向導，但是我萬萬沒想到這個向導竟然是你。”白衣女子接著道：“這麽多年不見，父王知道故人到來，一定非常高興。”

郭子儀道：“他們三個只是我在商隊中遇到的朋友。”

“我知道。”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一個人跟你去見王爺。”

“既然都是朋友，當然要一起去，你也知道王爺一向非常好客。”

郭子儀放下了酒杯，“你要帶他們去？”

李默看著郭子儀，“大胡子，她是誰？她說帶我們走，是什麽意思？”

郭子儀依然凝視著白衣女子，“她是樓蘭的藍羽公主，她要帶我們去王府，她一定有話要問我們。”

藍羽笑道：“想不到五年不見你，你居然變得如此小心翼翼？”

郭子儀沈默。

這位女子環視一周，道：“諸位，我是樓蘭的公主藍羽，現在代表伏色摩那王爺邀請諸位光臨王府。”

李默心中頓時了然，“聽說樓蘭有一位有傾城之貌並且精通軍事的公主，原來就是閣下。”

“不敢當，那些只是一些傳言而已。”

李默拱手道：“公主，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並不認識王爺，在下也並不想無端叨擾王府。”

藍羽輕微微露出笑意，“趙將軍是王爺的好友，而趙將軍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王爺知道你們進城後，等你們很久了，希望我早早的邀請客人們過去。”

郭子儀突然開口道：“公主，我們可能有些不便，我們的一個朋友現在正在發燒。”

藍羽公主說道：“你的那個朋友得的是風寒，王府的大夫要比這裏好得多，並且我會派人照顧她，我相信她的病好的會很快，現在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父王已經備好了晚餐，我相信你們肯定不會讓一位好客的王爺等得太久的。”藍羽公主的聲音已經發生了變化。

班察波光轉動了一下眼珠，眼神中露出一絲怯意，“果然是一位好客的王爺，但是我並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的客人，我最怕看見當官的人了，我跟他們一點都不熟。”

藍羽將目光移向班察波光，緩緩道：“其實我也知道你，班察波光姑娘，只不過我對你的印象不是太好，你經常在龜茲和樓蘭之間販賣馬匹，逃避官府稅金，你以為官府不知道？”

郭子儀皺了皺眉，心想道：販賣馬只是一件小罪，藍羽身為樓蘭王室，怎會關註一個販賣馬匹的平常女子。

“你…”班察波光睜大了眼睛，“但是我好像並沒有見過你。”

“在樓蘭城，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藍羽笑道：“所以你現在都是我的客人，馬車我已經準備好了。”她看著樓上薛琪的臥房，“薛姑娘想必現在非常的虛弱，來人。”

這時兩個身著青色深衣的女子走到藍羽面前，恭恭敬敬地說道：“公主請吩咐。”

“李公子一定不放心，你們和李公子把薛姑娘扶到馬車上。”藍羽看著郭子儀，“我在王府等各位大駕光臨。”說完，藍羽輕輕拂袖，轉身離去。

五個大漢對著他們抱拳道：“請！”

有三輛黑漆馬車早早的就已經等在了客棧外，每輛馬車都有兩匹高頭大馬牽引。

薛琪迷迷糊糊的問了李默很多問題，李默長話短說，告訴她郭子儀的一名朋友邀請他們去他們家，她的病由主人家的大夫為她治療，李默扶薛琪上了第三輛馬車，馬車裏面很寬敞，上面鋪了一層毯子，薛琪躺上去之後，兩個青衣女子便拿起一個錦被蓋了上去。

樓蘭王的弟弟伏色摩那穿著一身華服，是被唐庭冊封，享受郡王待遇的樓蘭王室，他現在背著手站在窗戶前面。

他的鼻梁高而挺拔，眼窩較深，一雙深褐色的眼睛沈穩而冷靜，他眼角已經有了皺紋，棕色的胡須濃密而又整齊，他安靜地看著今天的月光，仿佛想起了九年前的事情。

九年前，這在這間房間裏，郭子儀就站在他的正前方，而藍羽就在他的身後。

那天晚上郭子儀穿著明光鎧，在燭光下金甲閃耀，當時郭子儀充滿了信心，他相信他的三千騎兵一定可以擊潰吐蕃主力，從此解決吐蕃對樓蘭和絲路的威脅，但是事與願違，第二天三千騎兵全軍覆沒。

他以為郭子儀死了，但是他得到消息，稱這些年來一直有一個大漠中的神秘人秘密地為樓蘭的唐軍傳遞消息。

就在三天前，伏色摩那接到消息，這個人很可能就隱藏在通往樓蘭薛家的商隊裏。

但是吐蕃騎兵似乎並沒有捉到這個人，因此伏色摩那料定他們一定會來樓蘭，因此他一直在這裏等這三個人，當他得知有三個漢人進城的時候，他命令自己的女兒藍羽帶領王府侍衛去將他們“請”過來。

但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神秘的人就是郭子儀，並且他一直在尋找的班察波光也在其中，還有另外兩個人是當朝的探花李默，京城薛家的二小姐薛琪。

郭子儀、李默、班察波光在藍羽的帶領下來到了大廳，大廳內燈火通明。

郭子儀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一時情緒竟然有些激動，他看了一眼藍羽，正好藍羽也在看他，藍羽的眸子就像是鹽澤深不見底的湖水。

郭子儀雖然滿臉都長滿了胡須，但是伏色摩那還是認出來了他。

伏色摩那環顧一下另外兩個人，朗聲道：“歡迎來自大唐的朋友，這位是李公子吧，在長安新一冊的詩選中，我讀過你的《行唐盛世》，當朝探花果然名不虛傳。”

李默連忙道：“王爺過獎了，看來王爺也是一位愛詩之人。”

伏色摩那轉而看著班察波光，“你就是班察波光姑娘吧，你應該和我的女兒年紀差不多的。”

班察波光看了一眼藍羽，低聲道：“王爺，我只不過是一個野丫頭，怎麽能和貴為千金之軀的公主相比。”

伏色摩那大笑道：“好一個野丫頭，本王到還沒有見過這個水靈的野丫頭，來來，都坐下來說話。”

班察波光聽伏色摩那這麽一說頓時心花怒放，她的腳尖都輕輕點了起來，心裏偷偷想：原來這個王爺一點都不可怕。

酒過半酣，伏色摩那道：“藍羽，送兩位客人休息，我和趙將軍還有話要說。”

李默會意，起身拱手道：“王爺，在下先行告退。”他和班察波光一起走了出來。

現在只剩下伏色摩那和郭子儀。

待倆人離去後，伏色摩那舉起了碧玉酒杯，“一別經年，還識得酒中滋味否？”

郭子儀趕緊拿起了酒杯，“逝者如川，唯酒識得真滋味。”

“我以為九年前你已經戰死。”

郭子儀的語氣發生了一些變化，“九年前我確實死過一次。”

“我知道，你這五年隱姓埋名有自己的苦衷。”

郭子儀眼神中露出一絲悲傷之色。

伏色摩那淡淡道：“但既然我們能相見，我們還是朋友。”

郭子儀拱手道：“王爺擡愛了。”

兩人舉杯，一飲而盡。

“我的士兵在城外打聽到，吐蕃強盜襲擊了大唐的商隊，樓蘭唐軍得到情報之後火速趕往事發現場，與吐蕃強盜發生了戰鬥，事後我得到稟告，發現他們根本就不是強盜。”

郭子儀沒有說話，他在聽。

“他們是吐蕃士兵，我的士兵在和他們交戰之後，俘獲了一個俘虜，這個俘虜聲稱，他們來這裏根本就不是來打劫商隊的，他們是來找你的。”

郭子儀終於開口道：“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很少，何況我現在的樣子，就算認識我的人也很難認出我。”

伏色摩那看著郭子儀，“你的胡子是很長，但是並不是認不出來你的，至少這群吐蕃人的首領認出了你。”

郭子儀點了點頭，“他的確認出了我，我看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來找我的，他本來就是一頭狐貍。”

伏色摩那道：“這五年來，我也知道一直有一個人為我們提供吐蕃的軍事情報，吐蕃人肯定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所以他們才派尺素珠來找你。”

郭子儀看著杯中的酒，“在這片沙漠上很少有人瞞得過尺素珠的眼睛，他本應該帶領三千騎兵的沖鋒陷陣的，想不到為了找到我，居然偽裝成了殺人劫貨的強盜首領。”

伏色摩那嘆了一口氣，“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隱姓埋名？你可以來到我這裏，我和你哥哥都可以幫你。”

郭子儀的眼神看起來很覆雜，“多謝王爺。”

伏色摩那說道：“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郭子儀沈默了很久，才道：“九年前…我沒有完成我的承諾，三千騎兵全軍覆沒，只剩下我一個人茍活了下來，我寧可戰死，我沒臉去面對任何人…”說完之後，他灌下一杯酒。

伏色摩那看著他，“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你並沒有失敗。”

郭子儀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三千人全軍覆沒，難道這還不算失敗？”

伏色摩那搖了搖頭，“你的三千騎兵與吐蕃血戰，吸引了吐蕃主力，我的騎兵和你哥哥的大軍趕到，與吐蕃主力決戰，大敗吐蕃軍，斬首六千餘級，你說這算不算失敗？”

九年前的那一戰，唐軍先是大敗，然後又是大勝，這也是張修與李亨談及此事時，他覺得奇怪的地方。

郭子儀看著杯中的葡萄酒，沒有說話。

“你率軍與數倍的敵人血戰，堅守陣地，才使大軍對吐蕃軍展開合圍之勢，雖然三千騎兵全部陣亡，但是予敵重創，你不僅無罪，並且還有功。”

郭子儀搖了搖頭，“不管怎樣，我的那群生死兄弟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我明白。”伏色摩那道：“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既然過去，我們為何再提起這些傷心之事。”

郭子儀又將杯中的就滿上。

伏色摩那接著道：“你知道為何這次尺素珠親會自來追捕你？”

郭子儀道：“最近吐蕃軍頻繁調動，或許他們在準備一個新的計劃，他們並不想讓我知道的太多。”

伏色摩那點了點頭，“所以，我們需要你。”他握住了郭子儀的肩。

“王爺，吐蕃是我們的敵人，我本來就是再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伏色摩那會意，點了點頭，“來，喝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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