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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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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象舞四年春打在五九尾,孟春仲春交接早已出“九數天”,二月初的深夜仍舊冷得人伸不出手,梁園外東北角,第四衛所關押房裏,厚被緊裹的李清賞因惡心和寒冷,被迫從不踏實的睡夢中再次醒來。

披被坐起身,她拍了拍胸口壓下惡心感,不經意間發現冷月不知何時已經斜上西邊窗,把本就毫無規律可尋的窗棱花紋影子徹底扯走樣,斜長又安靜地鋪在板子床前的地面上。

樣子瞧著張牙舞爪。

女衛卒送來的炭盆此刻已燃盡,李清賞忽想起上午進來時,舒督總說這間小屋子已是四衛所裏她能住的條件最好之處。

她對此相信無疑信。

其實從初二日後半夜昏迷中的柴睢被人擡回臥房起,到次日中午舒照將送她進四衛所為止,李清賞心裏始終明白,於梁園及“太上一黨”而言,她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既是外人,受到懷疑和“暫禁”自也不必覺得委屈,她理性冷靜地告訴自己,從初二日傍晚至現下經歷的所有,皆不必覺得委屈難過。

便在李清賞靜坐時,朝南的屋門外,一隊踩在碎石子路面上的腳步聲整齊地由遠及近,是衛所刻鐘一趟的夜巡隊,他們手中火把將門窗短暫照亮,未幾,隨著鏗鏘有力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門外再度陷入夜色。

正當李清賞忍著惡心想在屋裏轉兩圈取暖時,幾道淩亂而不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外面傳進來,伴著陌生的說話聲與孤零零的柔弱燈光,卻聽得李清賞心頭輕輕一顫。

“來者是柴睢”的感覺綿綿而篤定地爬上心頭,幾乎與此同時,她大步流星來到屋門後,想把門拉開條縫,看清楚愈發靠近的火把光究竟在冷月深夜帶了誰過來。

手指觸碰到門上冰涼的鐵拉環後,她又無端停止住所有動作靜靜站在緊閉的木門後,任門上望窗漏進來的線光在她臉上照出愈發清晰的明暗分割。

很快,外面一句話也沒有了,火把光亮由遠及近,卻是和巡邏路過無二,毫無停留間從門外走過去,走了過去。

旁邊釘死的窗戶可見火把半步不停向遠處走去,直到腳步聲和火光一起徹底消失,外面再沒半點動靜。

被光亮暫時驅散的夜色,重新囂張地占領這間屋子內外的所有空間。

夜色不僅再度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屋子裏,甚至肆無忌憚地模糊了李清賞的眼睛。

委屈突如其來,不,準確來說,是被壓抑許久的委屈,終於懂事地挑了個好時間好地點,以掉眼淚的溫和方式輕輕爆發。

“沒有關系,不要哭,不要哭,當真沒有關系,柴睢遭到下·毒之害,所有人都有嫌疑,等他們梁園把事情查清楚就好了,不要哭……”李清賞胡亂用手擦去眼眶裏掉落出來的淚水嘟噥著,淚水只是溫熱,偏偏燙得她臉頰疼。

擦眼淚時不慎碰到的右手虎口處,包裹在細布下的傷口更疼,眼淚掉更兇。

大部分四衛所衛眾調走去戒嚴守衛梁園,上夜當差的衛眾恪盡職守地巡邏,空曠的衛所後院沒有絲毫響動,靜謐無聲的夜色裏,過罷二十三生辰沒兩日的姑娘,倔強地安慰著掉淚愈發洶湧的自己。

勸自己的話很有道理很理智,可是,可是她心裏還是好委屈,委屈到想放聲大哭。

“李清賞。”

在這個二十三歲的姑娘抿緊嘴不想讓自己哭出聲時,一道低而輕的聲音傳入她耳朵。

李清賞下意識屏住呼吸,以為自己是幻聽,或者說她遇到了更可怕的情況——鬧鬼。

旋即她否定了第二個可能,據說梁園作為太上居處有龍鳳真氣聚集,乃天下最為幹凈溫暖之所,上禦衛裏又到處是刀槍劍戟與習武之人,莫說是尋常邪祟,即便真有大家夥來了,想與活人沖撞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再者說,方才那道聲音,有些耳熟。

一門之隔的裏面沒了動靜,門外再度輕輕響起說話聲,語慢聲低,帶著深夜冷意:“是我,柴睢。”

是柴睢,真是柴睢。

沒等李清賞抹幹凈臉上淚水,柴睢再道:“方便讓我進去麽?”

這人真是,排毒時放了那樣多血,身體好些沒啊就大半夜亂跑?

李清賞不受控制地悶悶抽噎一聲,鼻音濃重,倔強語氣有些焦急:“門外面落鎖你進不來,深更半夜你來這裏做甚麽?你,你醒了為何不老實臥床休息,毒血已排幹凈?醫官說亂動亂走會加速毒血在體內擴散,你趕緊回去!”

“我就是來看看你。”門外,柴睢頭暈得不行,扶著門框坐在了門邊四四方方的平面小石門墩上。

坐下後暈眩感稍微好些,柴睢靠在身後冰冷磚砌的門框上,感覺自己這顆不安的心在即將跳出胸腔之際,忽就乖覺地落了回去。

“門沒鎖,鐵鏈搭著,”在門裏人沈默時,柴睢擡起手撥了下垂在鐵鼻環上的鎖鏈,軟聲道:“我可否方便打開門,給你送進去點東西?”

屋子裏,李清賞並非故意不搭話,而是也因身體難受抱膝蓋蹲在了地上,她積攢了滿腔滿腹話想講給柴睢聽,可此刻隔著門聽柴睢不緊不慢同自己說話,她忽然覺得有些話說不說其實也並沒有那麽重要。

外面,柴睢還在軟糯地絮叨著,她忽然變得好愛嘮叨:

“其實在去歲冬甫歸汴京時,我對查清楚當年民變背後真相,並不是多麽意志堅定,甚至也和阿照聊天時提起過,要否就這麽糊塗作罷,因為忽然被送來梁園的你,那時於我而言確實是個麻煩,梁園也因為你的到來,變得天翻地覆,不再如以前安靜。”

柴睢邊絮叨說話,邊給不遠處夜色裏默默守護的鄭芮芳打了個手勢,後者會意辦事,把帶來的棉被及其他用品交給看守李清賞的衛卒。

腦袋昏沈得擡不起來,柴睢兩手撐住額頭,用她特有的軟糯調子,繼續語慢聲低說話:“待和你接觸逐漸多起來,觀望中發現你身上有很多特性很吸引我,但是我懦弱太久了……”

李清賞不太想明白柴睢大半夜不顧病體跑來說這些話究竟想表達甚麽,好比此前柴睢主動剖白心意而她不敢接受,最大原因莫過於她看不透柴睢,看不懂大周國的太上梁王,而此刻,她唯怕懂得太上之意。

忽之間,李清賞的心空跳了兩下,試毒導致的惡心反應再度來襲,她腦子卻愈發清晰,太上梁王此人有時過於高深莫測,讓她不由自主把情況往最壞了打算。

柴睢嘴裏話被打斷,她聽見李清賞問:“我知道我們姑侄於梁園而言是麻煩,莫非此番中·毒也是殿下一手策劃?你也要把我當成誘餌拋出去了麽?”

最後一聲,她問得輕,輕到話音顫抖。

太上中·毒後,梁園所有人反應過於真實,滌塵合璧短暫的六神無主,隨之和舒照的措手不及,梁園高調而又高度警備的戒嚴,與年前李清賞摔傷胳膊後有人摸進梁園意欲行刺,被梁園順水推舟謊稱太上遇刺之情況截然不同。

是以,李清賞從未懷疑過柴睢中·毒的真實性,以至於冷汗不知不覺爬滿她冰涼而麻木的全身。

外面響起低且無奈的軟軟笑聲,柴睢推推門,從門縫塞進個玉牌,放慢語速掩飾著說話時的虛弱無力:“這是蟠螭令,見令如我親臨,你拿著,對於不得不把你暫時禁在這裏,我要再和你說聲抱歉,有些事此時暫沒法細說,但我很快就能把你接回去……清賞?”

蟠螭令玉牌伸進門縫,裏面人始終沒接,柴睢有些忐忑,輕輕喚出屋裏人名字。

當“清賞”兩個字被太上用軟糯的調子慢慢念出來時,二十餘年來平平無奇的名,好像露出了它原本鮮活有溫度的模樣。

屋門後,李清賞撐著膝蓋緩慢站起身,臉上淚痕已幹,她便這麽信了柴睢:“蟠螭令就不必了,我昨個白天時聽學庠守門老叔說,管天下漕運的劉畢阮被朝廷奪職罷官了。”

原因是禦下不嚴放任走·私。

守門老叔的獨子兩年前死於漕運事,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逼死他兒子的人伏法,而能使如日中天的劉國丈之子劉畢沅栽坑,想來太上梁王功不可沒。

“不過是朝堂裏一些紛爭,你勿要多想,”柴睢順著門縫把玉牌放到地上,知李清賞信了自己,心口提著的那股勁一松,說話更低更慢,“三日後我接你回,保重。”

身體情況實在不允許她在此多做逗留,只能放下玉牌,允了鄭芮芳令暗衛擡軟轎過來接她離開。

很快,外頭沒了窸窣聲,夜重歸靜,李清賞借月光看著門口地上那方落在塵土裏、泛著冷柔光的蟠螭令,腦子裏恍恍然蹦出一句詩來: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1】

·

翌日早,梁園自前街之界起戒嚴依舊,暫時主持梁園大局的謝隨之,在前院廂房偏廳招待首位被允許進入梁園的朝臣,內閣華蓋殿大學士劉文襄。

“老朽帶了霍家人來,不知可需要他們為殿下問問病情?”兩鬢灰白的中年男人坐在交椅裏,分明清瘦,臉上皺紋卻一重深摞一重疊,嘴角冷硬地往下撇著,苦大仇深模樣。

大學士半點不慈眉和目,不僅看起來不像是個會與人行善的好人,若是他與註重保養的國丈劉庭湊站在一起,人們無不會憑借“相由心生”之說,誇厚耳大垂的劉庭湊是個福澤深厚之人,懷疑尖嘴猴腮的劉文襄是奸詐卑鄙的佞臣。

霍家乃柴周杏林第一,自大望初年女大醫官霍如晦卸任太醫院院首,至今為止,百年醫門的霍家尚不曾再有後人憑醫術吃朝廷半口飯,能請動霍家人出山,可見內閣對太上遇刺事何等在意。

太上遇刺險死還生,比上回“刺客近身”要嚴重千萬倍,外頭亂成一鍋粥,內閣能不在意麽,謝隨之不動聲色拱手拾個禮,微笑回道:“多謝大學士和內閣諸公好意,然殿下好不容易安睡過去,確實不便打擾。”

太上梁王身體底子好,誠如謝隨之所言能連軸轉幾個晝夜不帶打迷糊,然此番永州蛇·毒更不吃素,首輪診治就放了太上不少血。

更別提昨夜從四衛所回到井葵小院臥房,柴睢又吐兩回,吃下去的藥全部吐出來,險被肖桭那老頭給罵哭,現下好不容易施了針睡著,才不允任何人過去打擾。

“謝嗣爵信不過劉某。”劉文襄說話語氣硬,語氣一硬就顯得人很沖。

昔日皇後劉儷吾因作風奢靡而被這位大學士說哭過,劉文襄還納悶兒皇後為啥哭呢,皇帝便在大殿上把他好一通罵,罵完就給他派了些既難且苦、外人看來還撈不到油水的破差事幹——總督軍武器械打造事宜。

軍武器械打造這種差事,稍有不慎便是腦袋掉地,抄家沒籍。

謝隨之快三十歲,歷過伐薪燒炭南山中的微末沈浮,也見過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大世面,進入過谷底亦登上過巔峰,真正練就了一身軟硬不吃。

面對劉文襄的橫硬,她微微笑著,溫柔大方道:“大學士此言差矣,今情況特殊,某非不信大學士,而是誰也不信。”

這話直白得反把劉文襄噎住,稍頓,他嘴角又撇下去些,硬聲道:“去歲至今,殿下歸京不過四月有餘,已遭賊人暗算兩回,此事著實不能輕易作罷了,和首輔意問,嗣爵要否轉案大理寺?”

柴門之內無家事,他們一群柴姓之人再怎麽爭來鬥去,最後還是得秉公落在朝臣手中處理。

謝隨之心想,阿睢大約已經註定要情場失意幾分了,官場再不得意豈不是有些慘?於是乎定國公嗣爵微笑問:“事發至今已有兩日,梁園探查可謂進展艱難,倘梁園拱手,大學士打算讓有司如何處理?”

劉文襄道:“需嗣爵先告訴老朽,殿下所遇究竟何害?”

自二月初二深夜舒照調動上禦衛戒嚴梁園及方圓數裏,一眾梁園臣士奉“太上皇帝之寶”連夜出動探查遇刺案,短短兩日內,汴京巡防營積極響應,城外三大營應命配合,京衛戍營連動,皇帝嚇得連夜調數倍禁衛軍護衛皇宮大內,這劍拔弩張局面誰看了不怕?

最可笑的是,外面鬧得雞飛狗跳,冷靜下來後眾人竟發現誰也不知太上究竟遇何刺,不知太上目前情況究竟如何。

太上雖倒下,然有謝隨之舒愚隱一文一武坐鎮,梁園戒備森嚴只進不出,連只灰雀兒都沒法從梁園上空飛過。

劉文襄必想問個清楚。

“殿下中了毒,”謝隨之神色不變,臉上依舊是恰到好處的得體微笑,嘴裏話卻一句比一句叫人心肝顫膽兒突,“我們殿下究竟得罪下誰呢,是門閥世家還是當道權貴,亦或說她禪九鼎不足平當年萬民憤,這江山社稷仍舊是想要我王以命酬?”

劉文襄登時冷汗唰然,腳底升起陣陣寒意。

宦海沈浮多年者,誰人沒點真本事在身上,劉文襄深知自己處在和首輔之下該如何自保於象舞朝,面對謝隨之言語沖擊,他冷硬語氣分毫未變:“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三法之司定會還殿下以公道!”

“你在梁園提‘公道’?”謝隨之聞此言一時臉色稍變,不由語氣加重。

“公道”兩個字,可真叫人笑話。

劉文襄眼裏不緊不慢閃過抹懊惱,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心直口快說了不該說的話,梁園這幾年來受的委屈有幾何他們內閣比誰都清楚,在梁園說“公道”二字,實在是罪過,端看謝隨之反應,可知梁園在意當初之事並非作假。

面對劉文襄的沈默,謝隨之垂下眼睛看自己左手捏右手心,口風松緊有度,不緊不慢道:“梁園的事梁園自己解決,大學士放心給和首輔帶話,九軍盡安,天下承平,殿下從無興風動雨之心,不過只是想要個真相,倘諸公仍舊不願給,那就別阻攔梁園自己動手尋。”

最怕聽到的話還是進了耳朵,劉文襄覺得自己兩眼一黑。

默了默,他用息事寧人的態度和理直氣壯的語氣勸道:

“當初願意禪位的是殿下,如今好不容易四方安定,殿下還想如何?公家他年輕,固然有幾分孩子氣在身上,可殿下作女兄的何不心胸寬廣些,稍微讓一讓昆弟,事情或許就能全過去,何必非要抓著不放,若殿下執意再把當年舊事翻出來,那麽此事於殿下、於大周皆是百害而無一利,國賴長君,嗣爵你很該明白。”

國賴長君,如若不然,當初另一位皇帝候選人、各方面條件皆優的聿川王府十二歲嫡孫女,不會落敗給柴篌,當然另外些深層原因在此暫不多言。

可是,稍微讓一讓,事情就過去了?

謝隨之心裏不停琢磨,劉文襄原來會說委婉話,那為何還被中樞打發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又為何需要阿睢三不五時出手幫忙善後?原因只有一個,那些都是和光內閣的安排,是內閣對梁園勢力的不斷試探,是和光對後備力量的保存。

一個個,真是狐貍成精。

謝隨之冷笑低語:“原來你也知,一旦柴篌東窗事發,他便再坐不了黎泰殿。”

“嗣爵!”劉文襄嚇不輕,那畢竟是國之君主,直呼其名罪也不輕,厲聲中不由帶了幾分恐懼與斥責,“福禍無門,惟人自召,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切不可再出尊口!如若不然,令堂令師雙雙出面恐也難辦!”

謝隨之堂上之親者,譽加天子太傅定國公爵謝重佛;謝隨之壇上之師者,內閣立閣之相柴周文人楷模趙長源。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2】

當史書翻頁,那群曾開天辟地的年輕人韶華老去,青春不再,不僅謝重佛變得不足為後人懼,便連一代文相趙長源也成了“無官無爵老黃發”,長江總有後浪推前浪,後浪看來前浪不過如此。

最悲涼莫過於英雄遲暮人走茶涼,莫過於敬重止於自己利益受損前,謝隨之對此倒是坦然,嘴邊揚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閑聊而已,大學士急甚麽。”

看著謝隨之軟硬不吃的表情,劉文襄似乎才慢半拍反應過來,自己是梁園戒嚴以來,頭個被允許進來探望的內閣代表大臣,頭個象舞朝臣。

見劉文襄沈默,謝隨之道:“大學士辦事最穩妥可靠,想來這也是內閣特意在目前情況下派您來的原因之一,而殿下中·毒九死一生,這件事梁園絕不會善罷甘休,故後學鬥膽,請大學士回去後代為轉告內閣。”

劉文襄今次即便沒能親眼確定太上情況如何,至少知了梁園強硬的態度,仍舊不算白來,此刻面對謝隨之的進退有度,他唯順階而下:“嗣爵請講。”

謝隨之拱起手,舉至齊首高朝上行禮,逐字逐句道:“林敦郡王在上有靈,後學勸諸明公莫要欺吾王太甚!”

武相祠磅礴而秀麗,劉文襄也下意識拱起手來,無敢不應。好人且未必得好報,豈能容壞人長安樂,武相祠香火旺盛,他劉文襄信林敦郡王在上有靈。

半個時辰後,劉文襄走之前,在門口朝內院方向揖個深禮,對謝隨之說了句私人話:“多謝嗣爵在軍械之事上的提醒,殿下深恩,老臣無以為報。”

彼時謝隨之才明白,劉文襄此人從非無力自保,更非毫無心計謀略,鬧來鬧去,原來只有阿睢真正看清楚了這幫朝堂公卿的心思。

上禦衛總都督使舒照和梁園大管家親自送劉文襄出門,內閣大學士神色凝重坐上禦衛的轎子去外面轉乘,同時,井葵小院臥房裏的柴睢,收到則鄭芮芳風塵仆仆親自送進來的消息。

“隨之,隨之?謝隨之!”柴睢靠在床頭朝窗戶外喊人,聲音怎麽拔都高不起來,嗓子裏像堵著團濕棉花,“芮芳回來了,你進來一下唄!”

“殿下別喚了。”倒是滌塵端著東西應聲進來,鄭芮芳識趣地幫她掀了下簾子。

滌塵手裏漆盤上放著碗熱氣騰騰苦湯藥,以及一小碟子甜蜜餞,過來道:“嗣爵方才還在院子裏,舒督總家於小娘子來找,她們這會兒應該出去了。”

井葵小院是梁園內宅,謝隨之不方便在這裏同人說私密話,可不是得上外面。

柴睢了解隨之,登時來了勁,扒著床架子上問:“於漪白那小土豆終於逮住隨之了?”

嘴裏所問分明是別兩個人,可是不知為何,柴睢腦子裏毫無征兆浮出李清賞彎著眼睛傻傻笑的樣子,旋即想起那傻子還因為自己而被關在四衛所,太上斬釘截鐵認為這不能行。

滌塵遞上藥,端起蜜餞小碟子準備著:“好像是嗣爵主動見的於小娘子。”

“今日天上下紅雨?”柴睢接住碗,眨巴著眼睛好像頭也不暈了,其實已經滿心都是李清賞。

“您先把藥吃下,我再給您講其他。”滌塵趁機講條件,非是她狡猾,實在因她家殿下吃藥屬於老大難。

滌塵不知她家殿下心裏究竟在想甚麽,她猜大約是嗣爵和於小娘子的事實在引人好奇,且見她家殿下一口氣把藥喝精光,打個水嗝後藥味起夠勁,被苦得睜不開眼。

滌塵及時遞過來蜜餞,道:“日前聽人說,佇田侯昆弟在追求於小娘子,攻勢甚猛,可畢竟於小娘子追在嗣爵身後那麽些年,於情於理,這個時候嗣爵都應該回應給於小娘子一個說法的。”

“喔,”柴睢咬著蜜餞,視線意味不明地在心腹婢女和心腹衛長間打個來回,“滌塵你好像很懂這些事。”

滌塵低下頭笑了笑,只是這笑如何看都顯出幾分自嘲。

“殿下。”旁邊沈默的鄭芮芳開口,道:“嗣爵不在,先把那人押著?”

柴睢擺手:“耽誤不得,我自己問也行,你給他帶暗室去。”

“殿下,”鄭芮芳猶豫,“此事雖要緊,然倘給肖公知您亂跑,要挨數落。”

比起其他事來,殿下身體此刻更為要緊。

“數落幾句又不會少塊肉,很不妨礙我做其他事,”柴睢挪到床邊開始往腳上蹬鞋,咬著蜜餞的嘴嘀哩嘟嚕念個不停,“大不了乘轎子去暗室,我不亂走亂跑就是,實在因那囚房非是人能多待的地兒,我不能說三日就非掐準了三日才中,肖醫官深明大義肯定會理解孤一顆苦心。”

滌塵對殿下之舉習以為常,拿了衣服過來幫忙穿,鄭芮芳卻聽嘟嚕聽得滿頭霧水,心想不過區區兩年不見,從小便寡言少語的殿下為何變得如此絮叨了,難道是中永州蛇毒留下的後遺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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