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

棋盤上，黑方暫時領先，安翊手執白棋考著，遲遲未落子。

明月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看一眼圍棋棋局，原諒她這個外行人連熱鬧都不想看。

爺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安翊也是很投入的表情，明月伸了個懶腰趕走睡意，她根本不能理解半天看不出變化的圍棋有什麽好玩的！

不過，好歹氛圍十分融洽，也不枉費她百無聊賴地做了近兩個小時的旁觀者。

昨天安翊因為有事沒能如約來陪明月，他同她報備且再三表達自己的歉意，她很大度表示理解，懶得去想安翊是碰巧真的有事要忙，還是為了逃避尷尬而想出來的借口，因為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實那件事有什麽大不了呢？不就是戀愛中的男女在一起那個了嗎？就算他們的情況比較特殊，至少也算熟人了吧！

當今社會，連素不相識兩個的陌生人都可以親密無間地彼此接觸，他們孤男寡女發生點兒幹柴烈火的故事才是正道啊！

所以，安翊今天的出現並未在明月的意料之外，她才不會天真地以為他會像個少不經事的早戀男孩兒，拉著小女朋友的手被家長撞見後趕忙落荒而逃！

在明月的意識裏，安翊就是個情場老司機，他出眾外表註定其桃花運的泛濫，他超棒的吻技說明了豐富的感情經歷！

故此，明月認為安翊肯定比自己擅長處理戀愛過程中的大小插曲。

想必迎合長輩的喜好就是計謀之一吧？

佩服安翊忍耐力的同時，明月很沒義氣地地選擇逃跑，比起等下無聊到睡著，還是這樣比較有禮貌吧？！

彼時明月不知道，她離開後不久那場棋局便以金震林提出“和棋”而告終，更不知道此後關於她的那場促膝長談……

秋千悠悠，像嬰兒的搖籃，明月整個人窩在上面假寐。

金色陽光照在眼簾，那份暖意讓人倍感心安。

安翊站在落地窗外定睛凝望，如同欣賞最美麗的畫卷一般。

炫目的光游弋在她的身畔，給柔媚的她平添一份慵懶。

很久以後，他依然記得，那日繁花爛漫淪為她的點綴，萬千光芒流轉，場景美輪美奐！

踩在松軟的草叢上，安翊一步步靠近，明月強大的氣場讓他屏住呼吸，多想時間就此停留不再繼續，能夠守望這份美麗已是三生有幸。

有人蒙上明月的雙眼，調皮地變了聲音：“猜猜我是誰？你可以選擇回答男神或是帥哥。”

“逼一個誠實的人說謊還不如要她去死！”明月唉聲嘆氣，大義凜然道：“請你給我個痛快吧！”

“想得美。”安翊不以為杵，大笑著走到明月身邊坐下，握著她雪白的纖足放到膝上，“我決定對你洗腦，每天在你耳邊重覆‘安翊全宇宙最帥最溫柔’，估計等我臨死的時候怎麽也會換來你的不舍吧？”

他半真半假的表情，明月卻為之心頭一凜，似曾相識的恐懼讓她忘記了掙紮，任由安翊的手指拂過她的腳踝，他微低著頭，仿佛在欣賞珍貴的藝術品，又像鋼琴家在萬眾矚目中的演奏，指尖極其優雅地游走在她晶瑩剔透的肌膚……

明月渾身戰栗，但她無法抗拒這近乎折磨的溫柔。

“如果，我馬上死去，你會為我難過多久？”手指停留在她的小腿，安翊似笑非笑看她，退而求其次地又問：“會為我難過嗎？”

安翊深知這個問題絕算得上大煞風景，但他固執地想得到她的回答。

大概今天的她格外迷人，所以他才患得患失，希望抓住些東西來證明自己是擁有她的！

安翊他是認真的嗎！？突然一個激靈，忽略掉莫名的恐懼，明月不冷不熱地說：“沒事兒別胡言亂語，你這是對生命的不敬，多少人在死亡線上徘徊，為了活下去承受巨大的痛苦，哪怕多一天，他們也願意為之努力。”

討厭安翊的“無病呻吟”，他活著，而她愛的人已經死去，所以同明月討論生死有意義嗎？

然而……

明月生著悶氣，趁他不註意縮回了腳。

然而，她更恨死了為安翊無聊假設而心生痛意的自己，活著的人才有權利選擇結束生命，才有資格把死掛在嘴邊，他們根本不懂眼睜睜看著死亡降臨是怎樣地無力。

就像某些狗血的劇情所演的那樣——出生豪門世家的少爺小姐，不曾親手賺過一分錢，卻不斷標榜自己多麽視金錢如糞土，又心安理得揮霍家裏的財富，他怎知道多少生存在社會底層的人在努力拼搏，為了在他眼裏微不足道的加班費工作的半夜甚至通宵。

每當看到這樣的人設明月都會忍不住想，若如此高姿態何不把精力用來做慈善，意義絕對大於他四處吹牛*！

同理，對於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那種人，明月冷冷覺得，假如生命可以交換，那你就悄無聲息地去死唄，給別人以生的機會，可相同的話她對安翊卻是萬萬說不出口。

浩熙曾笑她有憤青的潛質，當時的她驕傲地雙手叉腰，無所謂地說：憤青就憤青，反正你又不嫌棄，就算你嫌棄也舍不得離我而去啊……

誰能想到一語成讖，如今的物是人非留她獨自面對！

“我只是好奇……”收回空落落的手，安翊翹起二郎腿假裝自己完全不在意，雲淡風輕地說：“答案沒那麽重要。”你的反應就是答案。

俊美的臉龐，強顏歡笑的，神態，明月幾度都想告訴他，她不喜歡這樣的假如，她討厭心痛的感覺。

可終究沒有親口對他說，而是執拗地雙唇緊抿，任由他去誤解，因為連她自己都急於否認那該死的在意！

**********

“吃點水果布丁吧，我讓侯媽特意為你做的。”

金震林把布丁遞到正擁著抱枕發呆的明月眼前，讓她不得不接過來。

“有心事？早餐午餐都不吃。”

“沒胃口。”機械地戳著布丁，明月頭也不擡。

“和安翊鬧別扭了？”見她面露震驚之色，金震主動解釋：“他兩天沒來了。”

而明月恰好也魂不守舍了兩天，今天更是躲在房間足不出戶，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可能。

“好像也不是鬧別扭吧……”在布丁被戳成果醬的形態之前明月終於高擡貴手地放下勺子，思索著說：“他走的時候看起來挺正常的，只不過第二天說要趕份論文……”

他不來再正常不過了，身為男朋友的安翊沒義務陪伴她的家人，明月很懂這些道理，但她不懂自己的心，不懂若有所失的原因。

“你們發生了不愉快，你很不確定，所以才說‘看起來正常’。”

“真是任何事都瞞不過您。”明月坦然承認，想到那天的事，又覺得不以為然：“也許他怪我逃避問題……”

明月把過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她理直氣壯仍不覺得自己哪裏有錯，要是安翊真為這種事生悶氣，那他未免太無理取鬧了吧！

由此可見她是個情商並不高的人，完全不了解異性的心理。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卻忽略了男人也有他的小心機、小情緒，需要心愛的女人證明她的真心，甚至希翼對方許下至死不渝的諾言！

可惜這些明月全然不知，她似乎是愛情裏享樂的那一個，至少曾經如此，所以別看那段感情刻骨銘心，實則並沒有教會她怎樣去愛別人。

明月從不否認，浩熙對她是無條件包容，以至於除了“我愛你”三個字之外，她並不善於表達自己的心意，甚至不容易發現內心真實的情感。但他懂她的想法，喜歡她偶爾的笨拙，享受她孩子般的依賴……

這一生，寵她到無法無天的人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無論是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安翊，還是明確表達過愛慕之情的封帆，亦或是喜歡她那麽多年的金浩風，以及未來遇到的所有人，他們看到的明月都不是真正的她，只有在浩熙的面前她才能無所顧忌地任性撒嬌無理取鬧，而他看盡她全部的姿態，仍然那樣深愛……

聽完明月的敘述，金震林有些哭笑不得，他這個孫女真的是被寵壞了，估計很少有男生能受得了她的脾氣，好笑的是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錯。

金震林覺得是時候和她談談了！

“你了解自己對安翊的感情嗎？有沒有聆聽內心的真實想法？你真的一點都沒動心嗎？”他看著因這番話而震驚的明月，語重心長地說：“和安翊交往的時間也不短了，可你並沒做你當初想做的事，那時候毅然的決定是否不知不覺已經動搖……”

連珠炮似的問題壓得明月透不過氣，她欲急急否認，可是不知從何而起。

“以爺爺對你的了解，若不是你動了真心，是不可能把自己真正交給對方的，哪怕為了所謂的目的，你也不會妥協。”

明月知道他所指為何，不禁臉頰一紅，結結巴巴地說：“我不是……因為喜歡他才拖延時間，而是覺得時機未到。至於和他在一起……”笑得寂寞，眼神亦是蕭索，她的聲音輕如耳語：“男女之間也就那麽回事兒。”

她並沒有說“不喜歡他”，只說“不是因為喜歡他”，可能明月都沒意識到兩種說法的天壤之別，但金震林讀懂了其中隱藏的信息，他說：“我一直不讚同你的做法，可當時那似乎成為你活下去的動力。爺爺知道你恨命運的不公，恨小風，你需要宣洩心中的不滿，所以明知是歧途，我還是默許你走了那條路。”

“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你肯定明白那時的決定不過是遷怒，當初對小風不也是一樣嗎？”金震林打斷明月的辯駁，“雖然對你的感情我沒有幹涉，但我一直希望你能和小風在一起，原來打算等你冷靜之後，找個恰當的時機讓你回來，趁你還沒有釀成大錯早點結束這個錯誤。然而現在你可能已經離不開了，一個人的言行或許可以騙過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但他眼神藏不住他的心事，我留意過你好幾天，和安翊鬥嘴時的神采飛揚，眼睛是明亮的，見不到他時的魂不守舍，簡直就是失魂落魄。”

真的是這樣嗎？明月看著鏡子裏面容憔悴的自己，好像回到了最初失去浩熙的那段時間。

“我以為……”她困惑顰眉，好像什麽都是錯的，而她又不知怎樣是對的！

她以為什麽呢？以為對浩熙的愛此生不變？

以為自己喜歡那個俊美的銀發少年？

以為和安翊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敷衍？

以為她的笑、她的鬧、她悸動的心跳，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逢場作戲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麽現在安翊又不在，她的惆悵又給誰看呢？

手腕上的金色鉆石她茫然的瞳孔一閃一閃，明月怔怔看著爺爺，無助地開口：“這和我計劃的不一樣！和我想的不一樣……”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痛苦地抱住腦袋，太陽穴突突跳著，耳膜轟轟作響，感覺血液都在身體裏沖撞！

“我不能喜歡他的。”

我不能喜歡他的……

那麽那麽無力的語氣，久久回蕩不去。

“爺爺有個建議，你想聽嗎？”

明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仰望金震林，忙不疊點頭。

“你必須正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如果你喜歡他，就回到他身邊，如果你對他沒好感，那麽就趁早了斷。”

“了斷？”她木訥重覆，不解地問：“我該怎麽做？”

金震林搖頭，心疼地說：“爺爺很想替你做決定，不讓你為難。但這是你的人生，你要為自己以及你有幸遇到的人負責，無論未來是否會後悔，至少你現在的選擇必須是由衷的也是無愧於心的。我想，你的心會給你一個指引，前提是你對自己足夠坦誠，只要你肯安靜聆聽！”

坦誠！聆聽？

和安翊相處的一幕幕似電影鏡頭在眼前閃過，明月從來不知道，原來那些記憶也如此深刻。

該如何了斷？要怎麽繼續？

潔白的雲彩不能給她答案，成群的飛鳥帶不走她的困惑。

然而，受煎熬的又豈止是她一個？

金震林不知何時離開了，明月一直望著天際，看它由湛藍變得火紅……

幾個小時也不過眨眼之間，朦朧的未來像薄霧繚繞在眼前。

明月還未懂得，現在的糾結都是多餘！

因為從一個人發覺曾經無比堅定的決心出現了動搖、當他重新審視過去信奉的真理是否正確的時候，其實他的心、他的靈魂深處的天平早已傾斜。

“質疑”是很可怕的東西，從它誕生的的那一秒開始，便指引你不斷去好奇、探究、否定某些已知的信息，甚至顛覆你所設想的未來！

所以，有些念頭萌生時無聲無息，一旦發現就已根深蒂固，它沒有形態，甚至算不上真實存在，但卻在無形之中改變命運原本的運行軌跡……

夜幕初降，這裏寂靜得看不到華燈初上。

今天農歷初一，夜晚應該看不到月光……

明月舉起胳膊，光線昏暗，鉆石璨璨，恍若可以恒久不變。

她在想，他的手上此刻是否有同樣的光輝綻放，還是一怒又遺忘了所有的承諾？

同一片天空，同樣靜悄悄的房間。

剛參加完宴會的安翊回到臥室，身上是香水混合酒水的氣味。

法國名家設計的黑色西裝被隨便丟在沙發。

解開黑襯衫最上面的三顆扣子，性感的胸肌若隱若現。

他重重倒在床上，眉宇間是濃濃的疲倦，強烈的思念在身體裏蔓延。

他把故意關掉的手機開機，短短幾秒都無比漫長。

然後，是意料之中的絕望，她果真不會主動聯系他！

安翊真的不得不懷疑，明月究竟是太相信他“這兩天會很忙”的說辭，還是相信他不會同別的女孩子約會，又或者她都不好奇、更不在乎消失了兩天的自己去了哪裏？

“難道說，你斷定我必然會主動出現？”他的嗓音冷冷清清，他的雙眼微微瞇起。

手機屏幕上她的容顏那麽美好，可仍不及陽光籠罩著秋千的那天，聖潔到讓人幾乎覺得是幻覺的明月，令他深深癡迷。

誰又能料到，本是句無心的玩笑又讓他們之間產生了無形的距離。

為此這兩天安翊也在反省，結果他並沒有後悔到想去撞墻，他終究不肯欺騙自己，假如他們的感情如此脆弱，假如明月總是等在原地，甚至選擇後退的話……

安翊起床走向浴室，手機的光在他身後熄滅，明月的照片消失在屏幕。

這一次，你還要我主動嗎？

所謂耐心，或許在我來不及察覺的時候已消耗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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