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翊正準備吃宵夜的時候接到了潘曉婷在醫院打來的電話，她沒說具體情況，可沈重的語氣讓安翊確信絕不只是輕描淡寫的“明月……受了點傷”就能搪塞過去的。

他丟下湯匙，在傭人們驚詫中跑出了安家別墅。

緊緊握著方向盤，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汽車呼嘯著駛出車庫。

一路飛馳，安翊不知道自超了多少次車，他迫切地想要見到明月，心臟被強烈的恐懼死死攫住，好像每一秒都瀕臨窒息。

明月的每個表情在腦海裏格外地清晰……

悲傷的、神秘的、猶豫的、疏離的她，很少看到她滿滿正能量的一面。

就算是和封帆離開的那天，明月也是沈靜的眉眼，他不知道她當時的沈重是為誰，有沒有一絲絲因為對他的內疚？

為此，安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因為明月好像沒有身為別人女友該有的自覺，甚至在第二天都不曾及時向他道歉。

安翊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卻不能忽視在這段感情裏，明月的漫不經心。

之後，明月發來的“對不起”，著實令他喜出望外，為了所謂的矜持和自尊，安翊克制著想要馬上見到她的沖動，等待她更有誠意的道歉，縱使內心深處，早已無條件原諒她的過失。

醫院門口，剎車聲格外刺耳……

安翊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等到的竟是她受傷的消息。

深夜的電梯空空蕩蕩，安翊獨自靠在角落裏，盯著不斷變化的數字，每上升一層，他都覺得離夢魘更近一步。

冷清的走廊，白茫茫的燈光，三個女孩子坐在椅子上。

像是走到懸崖邊，安翊狂跳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沈穩的腳步聲緩緩接近，三個女孩子相繼擡頭望去，見識安翊，她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明月現在的情況如何？”安翊很想優雅地微笑，臉上的肌肉僵硬的不得了。

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的冉然聲音沙啞地說：“剛做完手術，麻藥還沒過，所以……”

手術室？

安翊笑了，像是聽到了無比荒誕的笑話，“手、術？我沒聽錯吧？”

冉然淚痕未幹，聞言更是自責不已，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全都是我的錯！”她崩潰地跌坐到椅子上，雙手掩面，“如果不是因為我……”

潘曉婷只得嘆息地拍拍她的肩膀。

在冉然斷斷續續的哭訴中，安翊理清了事件的始末，同時也覺得驚心動魄。

安翊頹然地靠著墻壁，凝神看著冰冷的白色燈光，如果不是他只考慮到自己，那麽今晚他必然會和她們在一起，所有的不幸也都不會發生！

“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潘曉婷見狀安慰道：“明月現在最需要大家的照顧，所以我們必須堅強起來！”

啜泣的冉然和受了極度驚嚇的徐晶晶點了點頭，既然不能替明月痛苦，那就盡量為她制造快樂吧！

說到底還是“關心則亂”在作祟，從醫學的角度講，明月只是受了不輕也不重的傷，若放在電視劇裏，他們肯定會覺得嗤之以鼻，可真正發生在周圍人身上的時候，就好像天塌下來一樣！

……

病房裏一片明亮，病床上的人雙目緊閉，纖長的睫毛連最細微的顫動都沒有。

安翊坐在椅子上，握著明月的手，輕吻她微涼的指尖，目光深情而覆雜地深凝她的臉龐。

她沈沈地睡著，仿佛再也不會醒來。

潘曉婷她們離開之前說，要等幾個小時麻藥過去明月才會蘇醒，安翊仍目不轉睛，只有她勻稱的呼吸才能讓他得到平靜。

夜，很深。

也很寂靜。

靜得可以輸液管裏透明的液體滴落的聲音。

良久。

安翊伸手，想要撫摸那蒼白到恍若透明的臉頰，卻在觸碰到的前一秒縮回了手，額頭白色的紗布，像是對他無聲的控訴，如魔咒般一遍遍在他腦海裏重覆“為什麽當時你不在？”

為什麽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

午夜已過去許久，明月緩緩睜開了眼，迷離的視線環視著四周。

安翊幾乎是第一時間發現，“小懶貓終於醒了……”為了不讓氛圍太過沈重，他扯出一抹笑容，從未笑得如此艱難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不用了……嘶——”明月下意識想伸手阻止，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打著石膏，而且全身都痛得不得了，哪怕一個最小幅度的動作，都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痛得眼中隱有淚意，但她笑得不在意：“不要麻煩醫生了。”反正疼痛也不會減輕。

剛剛蘇醒的明月說話聲音很小，幸好也足夠安靜，安翊和她又足夠靠近，否則很有可能聽不真切。

可是看似親近的兩個人，他們心靈的距離有真正被拉近嗎？這樣的夜晚，顯然不該提出這種問題，因為答案難免有些大煞風景。

因為懂得明月的言外之意，安翊的目光暗淡了下，如果可以，他願替她承受所有痛楚，縱使體無完膚，也終將義無反顧。

然而，這是連日以來，兩人首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沒有像其他重歸於好的情侶那樣尷尬。

見明月正吃力搜尋著房間，安翊解釋道：“她們去公安局做筆錄了，你傷得很重，她們也嚇得不輕……”

明月眨眨眼，目光最後鎖在安翊的臉上，她的眼神澄澈如常，不見責怪，沒有幽怨，也看不出正在承受身體的疼痛。

可就是這樣一雙明眸，令安翊的心撕裂般地難受，那麽美好的女孩子，不該經歷這些，她的世界應該只有春暖花開，而不是見到人心的險惡。

在明月平靜的註視下，安翊覺得如坐針氈，她該怪他才對！之前以為她還未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沒有作為女友的覺悟。

可現實無疑給了安翊一記響亮的耳光，連喜歡的人的安全保護不了，他哪裏又盡到男友的責任了呢？

望著眼神黯淡的安翊，明月心中泛起異樣的情緒，說不清原因，她不希望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或許只是單純地覺得，自信、陽光才是安翊的代名詞。

“陪我聊聊天吧！此情此景最適合談心了！”明月眼睛亮亮的，反正她已經睡飽了，有足夠的精神熬到天亮。

安翊點頭，聊什麽好呢？

正當他思索話題的時候，明月幽幽開口：“這兩天一直想找機會親口跟你道歉，那天的事……”她的聲音比先前大了些，似乎擔心安翊聽不清楚，“是我不好……”

感覺難以置信的安翊第一個想法就是驚訝，以至於忘記做出正確的反應，她都受傷了竟然還想著道歉，這樣的女孩子，誰又能再忍心責怪呢！

等明月說完，安翊執起她打著吊瓶的左手，溫柔地摩擦著她手背的肌膚，聲音略帶沈重：“這話由我來說才對，得知你受傷的消息，我真的恨不得用一切去換回時間，如果重新來過，我絕對不會和你冷戰，不會讓你深陷危險……”

他緊緊盯著明月，好像稍不小心她就會消失不見，一個男人對女人珍視的眼神，才是最令人心動的姿態！

明月的心跳剎那慌亂，就是這短暫的時間，安翊附身，在她臉頰印下一吻，既溫柔又霸氣地宣告：“你是我的，從此以後，不許任何人傷害到你！”

說不動容是假的，說不矛盾更是騙人，當安翊的呼吸吹在耳畔，當心臟的跳動漸漸平緩，明月悲哀地發現，她竟貪婪地想定格這份難以難喻的溫暖！

窗外是如墨的夜色，病房內一片祥和。

那晚，他對她說，對不起。

深深的自責籠罩在俊逸的臉上。

那晚，她也親口說對不起。

淺淺的笑意染上秀美的眉梢。

那晚，打著吊瓶的手輕輕覆在安翊的手上，她掌心微涼，他內心激蕩。

那晚，藍色的光芒悄然暗淡，明月假裝著視而不見。

距明月受傷已過去兩天，安翊連續曠課，除了去洗手間需要請護工幫忙，他幾乎日夜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

明月右手打著石膏，吃飯很不方便，安翊體貼地餵她，決不假以他人之手。

乍看起來，明月倒像是塞翁失馬，因禍得福了。

潘曉婷三人亦是一下課就結伴直奔醫院，不顧明月的好心勸阻。

猶記得她醒來後的第二天一大早，三個女孩子匆匆忙忙趕來了這裏。

剛踏進病房，冉然就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百般自責，千般檢討，使得明月萬般無奈。

她也勉強算小傷未愈吧？卻還要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安撫冉然的情緒，簡直苦不堪言。

最後還是正在削蘋果的安翊將明月解脫出來，他笑著說：“你是不是在變相替明月抱怨？或是提醒身為男朋友的我應該寫篇不少於一萬字的檢討書？”

趕忙擺擺手，冉然急切地解釋自己完全沒那個意思。

安翊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塊又插上了果簽，遞到明月嘴邊，說道：“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招待你們了。”

簡直是紅果果地秀恩愛啊！可是完全不讓人覺得討厭，反而感到賞心悅目。

三盞燈泡明晃晃的閃亮著，冉然滿是羨艷地盯著明月吃下的蘋果，總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若有若無地，站在窗前的潘曉婷眼底有欣慰的笑意，雖然明月受傷不輕，但似乎她和安翊的感情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就在短短一夜的時間，兩人舉手投足流露的默契，和唇角揚起相似的弧度，是否算得上因禍得福？

然而，愛情永遠不會是人生的全部，它阻擋不了現實的腳步。

這一天，愁眉苦臉的冉然和明月坐在花園的長椅上。

今天上午她獨自來到醫院，這幾天明月傷勢有所好轉，她告訴她們別為了陪自己耽誤了獨自，她可不希望連累大家全都補考。

明月甚至和安翊商量著請護工阿姨照顧自己，以便他能回學校正常上課。

冉然進病房的時候，剛好聽到安翊胸有成竹地說：“我有分寸，你就別操心了。”

之後，和冉然交代了幾句，便匆忙地離開了醫院。

“現在這個樣子考試肯定是參加不了了……”冉然摸著明月手上的石膏，語帶自責。

“有什麽關系呢？”望著翩然飛舞的蝴蝶，明月毫不在意地笑著，她非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損失，反而收獲良多。

冉然靠在明月的肩膀上，笑著翻了個白眼，“怎麽會沒關系！知道你是怕我難過才這麽說……”有友如此，夫覆何求呢？“你啊，就是太善良，太為別人著想，太……”

“明月姐姐？！”

有些猶疑，有些驚喜，有些詫異的聲音打斷了冉然滿腔的讚美之言。

誰這麽不合時宜地出現啊！

冉然擡頭看去，一個皮膚微黑的男生孩子氣地沖明月笑著，仔細看去竟是滿臉崇拜。

明月打量著男孩兒，在腦海裏尋找著關於他的記憶。

似乎是處於變聲期，小軍的聲音很有喜感，冉然暗自竊笑，總覺得他似曾相識。

“記起來了。”明月緩緩點頭，視線掃過他的頭頂。

尷尬地抓抓頭發，小軍靦腆地說：“我始終記得姐姐告訴我的，要做正直的人，所以很早就染掉了黃發。”

他的意思並不是說染發的就是壞人，而是想說不適合這個年紀的自己。

冉然冥思苦想地皺眉，忽然靈光一閃——

黃發？

和明月相遇的噴泉廣場！

那個偷了她包包的小偷？！

她震驚不已，明月怎麽看起來和他很熟悉的樣子？

還說著讓她不明就裏的話……

“姐姐你怎麽傷得這麽嚴重？”小軍關切之情寫在臉上，“風哥哥知道嗎？”

明月避重就輕地回答：“一點小傷而已，你來醫院是？”

小軍無奈地聳聳消瘦的肩膀，笑容裏有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悲涼，“我媽媽生了重病……”他眼中閃動著淚花，“多虧了風哥哥的無償幫助，才能讓媽媽有錢接受專業的治療。”

越聽越糊塗的冉然忽然靈光一閃，小軍說到了幫助，記得明月曾給過他一張名片，他還說“風哥哥”，莫非是之前去學校見明月的酷哥？

他究竟是什麽人，能讓明月為之發怒，又能給予別人不小的幫助，冉然都快好奇死了，她不甘寂寞地搖搖明月的胳膊。

拍拍冉然的手，明月輕聲說：“以後再和你解釋，你……先回學校？”她不希望小軍處境太過尷尬。

冉然當然明白她的意圖，只得不情不願地起身， “知道了啦，我到別處逛逛好了，你們聊好了給我打電話，我可是答應過安翊要寸步不離照顧你的。”臨走前，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悄悄觀察自己的小軍，想必他早就認出她了吧！

待冉然走後，小軍松了一口氣，儼然把明月當做家人一般地毫不避諱。

於他而言，她是恩人，是幫他回到正途、甚至是給予他重生的人。

“風哥哥他真的是個好人，不僅為我媽媽聯系了國內最好的醫生，還資助我回學校上課！”

冉然走後不久，小軍就對金浩風何種讚不絕口，言語中不勝感激地說：“……我對這份恩情無以為報，所以想留在他身邊工作。可是風哥哥覺得我還小，他勸我先完成學業，以後如果真的對這個行業感興趣再決定也不遲……”

“我還知道了一件事，是風哥哥告訴我的——”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睛，“明月姐你竟然學過截拳道，難怪那天你踢我的那一腳那麽利落帥氣！”非但沒有不滿，小軍化身成為死忠粉，雙手交握著放在胸前，一副十幾歲追星少女的狂熱表情。

“……我發誓要成為你和風哥哥一樣善良的人……”

“……可是，風哥哥他身體好像不是很好，總覺得他是那麽的孤單！”

風哥哥……

風哥哥！

如魔咒般回響在耳畔。

何時開始，他金浩風變得好像聖人一樣的存在了？

明月實在不願打破小軍的信仰，所以只是面容越發蒼白地安靜聆聽。

她仰望天空，諷刺的目光裏有深藏的哀傷，浩熙，你也覺得好笑對不對？那麽不可饒恕的罪人，在別人眼中竟然如此高尚！可惜無論怎麽偽裝，他死後依然要下地獄！因為……

殘忍的眸光穿過薄雲，如同貫穿了某個人的心臟。

因為我無時無刻不在詛咒他！

因為我不想，以後在天堂裏還見到他那副故作可憐的模樣！

告別了小軍，明月撥通了冉然的電話，很快她就跑來找她。

走在回去病房的路上，明月感嘆道：“當初只當小軍是誤入歧途的少年，沒想到他的遭遇如此坎坷，單親家庭，自幼與多病的母親相依為命，不得已才輟學，就連……”她頓了頓，回避了“偷盜”這個詞匯，“都是為了替母親籌措藥費。”

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冉然想爭辯，終究沒有開口，只是扯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明月究竟是同情心泛濫，還是太過不食人間煙火呢！世人誰不覺得無奈？恐怕連殺人犯都說自己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會鑄下大錯，誰可憐，誰該死，又有幾人真正說得清楚？縱然小軍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抹殺他曾犯罪的事實。

其實，明月或許比任何人都該懂得這個道理，畢竟她篤定，沒有人可以剝奪他人存在的權利。

特別是，葬送了她此生摯愛的寶貴生命！

當冉然問“他說的風哥哥到底是誰啊”的時候，明月陷入了長久的沈默，是誰？她不願承認他是自己的青梅竹馬，又不能說多麽地痛恨他，否則又將牽出一堆恩恩怨怨……

有些往事，連摯友都不能告訴，因為人的好奇心會層出不窮，對方接二連三的問題會壓得你透不過氣，所以沈默有時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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