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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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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鐘樓那邊死人啦!地上流了好多血!”

“你別過去看啊,人是從鐘樓上跳下來的,那樣子特別恐怖,腦漿都……不說了,說多了我怕晚上會做噩夢。”

“大家別擠,這邊是現場,請不要越過禁戒線。”

“死的人是誰啊?”

“好像說是林亭附近那間殘障學校裏面的學生,是個女的,自殺。”

長智教師辦公區從早晨開始就鬧哄哄的,座機鈴聲響個沒完沒了。一陣剛被人接起中斷,另一陣又應聲響起。

老師們似乎有重大的事,所以上午一直安排學生們自習。

路與提著教室的垃圾桶,路過教師辦公室去垃圾收納站時,有意放緩了腳步。

裏面傳來各個老師的聲音:

“是,是我們這邊的學生。”

“監護人號碼?對,我給您找一下。”

“對於趙志敏同學的不幸身亡,我們學校也感到很難過,但是因為這件事情並沒有發生在學校的管轄區域內,所以……”

死是瞬間的事,死亡的氣氛卻會一直籠罩在活著的人的世界之上。

趙志敏死後的第三天。

一班教室內,湧動著可怕的沈寂。在高爾基的《海燕》裏,這被定義為暴風雨前的寧靜。

教室裏唯獨空下的趙志敏的課桌,上面不知是誰放了幾朵花,黃色的,寥落地開著。

這裏安靜坐著的每一個人,也許他們連回家的路都未必能記清楚,但他們卻比世上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深谙生死的意義。否則他們不會在遭受了生的病痛的折磨之後,仍然選擇活著。

教室寂靜的打破,已分不清是因為哪一個人的小聲啜泣。緊接著有各種哭聲混合,聲音逐漸變大;又有人開始罵,後來索性什麽都參雜進來——摔桌子,打鬥和無止境的哭泣。

教室裏烏泱泱亂成一片。

路與撇開一切紛爭,從座位上起身,走至趙志敏的課桌旁,在混亂中將一張白色的紙放在了課桌上,蓋住了桌面上那些花和祈禱。

那張輕飄飄的白色素描紙上,用鉛筆畫著一朵康乃馨。

沒人註意到他,他悄無聲息從嘈雜邊緣擦身而過,想走出人群擁擠的逼仄空間,走出漫天的悲傷和挽留,最後卻站在了死亡面前。

天色灰蒙蒙的,世界像籠罩著一層灰色的紗。雨珠被驟然齊聚的烏雲擠下來,打濕這層紗網。

他站在長智外的一個公用電話亭裏,握著紅色電話筒,垂眸撥通了那串熟悉的數字。

他仰頭,記憶裏十二歲那年雨水的味道已不再那樣清晰。只是死亡如此迫近,好似立在懸崖刃緣。

直到聽見那頭傳來溫暖如常的嗓音,他終於低低嘆息了聲。

“姐姐,下雨了。”

很多人在他眼前死去。

有關死亡的回憶都是帶著雨腥味的。冰冷,卻燙得人發疼。

可死亡,對於他而言,從來都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

他閉眼,倏爾想起了在福寧監獄的第一年,他在行刑場附近的采石地返工途中,聽見場墻邊有人喊:“那邊開槍了,又要死人啦!”

也不知是抱著什麽心理,跟著獄房裏的幾人,趴在行刑場的墻頭,看漸墻後跪著一排人。

入口的地方走出一個他眼熟的獄友,那人手裏拿著一根煙,兩只耳朵後各夾一根。

鄒凱告訴他,這是裏頭的規矩,三根煙,一蒙眼,槍聲一響,祝他們黃泉路上,一路順風。

人在死的那一刻才知生的偉大,

會悔恨前半生如何能活得如此渺茫。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告訴自己,要活著。不能卑賤如塵,生即便如煉獄,也尚且要茍活。

至少……要對得起死前的那三根煙。

他也漸漸明白,人生不僅僅只有雨天——

“呼,”姚寒露推開長智虛掩的大門,走到屋檐下,長舒了一口氣。

她拍去棉布裙邊還未滲入布料的水珠,心裏暗暗感慨天氣的變化無常。

然而她還未走至教學區,武老師先看見她,“誒,寒露,你怎麽來啦?”

“我來給路與送傘的,他沒帶傘。”姚寒露回答她,同時發覺除了大雨嘩然,教學樓也吵哄哄的,她覺得奇怪,便問:“教室裏怎麽這麽吵啊?今天沒上課嗎?”

武老師皺著眉頭,表情很是焦灼地搖了搖頭,“還上什麽課啊,為了趙志敏那事我們這邊都快忙瘋了。”

“是小敏爸爸那邊……又來人鬧了嗎?”

“要是這個還算好呢,”武老師撐開傘,邊說著,邊朝她這個方向走來,“趙志敏她——死啦!”

“啊?!”姚寒露腦子一懵,只覺得腦袋裏一片空白。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到嘴邊,卻又忘了。“武老師也無暇顧及她,支傘繞過她,打算出門,“不說了,我現在要趕去她的葬禮,就不陪你了,路與他人在教室裏邊。”

“那個……”姚寒露回過神,忙叫住要離開的武老師,“我能跟您一塊兒去嗎?”

因為長智的老師大都要趕去葬禮,所以學校早早地將人都放了。

武老師同意了姚寒露了請求,而她自然要帶上路與。因此原本的一人行,就這樣變成了三人。

悼堂設在離長智不遠的東城殯儀館。

武老師熟悉路線,走在最前頭,路與隨後,最後一個是姚寒露。這也是姚寒露印象裏,路與第一次不是藏在她身後走。

他們每走過一層都能聽見不同人的哭聲,可見死別是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事情。

姚寒露將這些情狀看在眼裏,心上如同有沈石壓著,令她透不過氣來。

有個穿黑色西裝的人從她身邊走過,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沒有準備,嚇得原地趔趄了好幾步,差點摔在地上。所幸有只手拉住了她,她回神才註意到——是路與。

他的右手圈住了她的手腕,凝視她的目光平靜,“別怕。”

他壓低聲音說,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將她護在懷裏。

姚寒露感受到他手掌帶給她的幾乎察覺不出的冰涼溫度,壓過夏日的高溫和死亡帶給人的恐懼,使她感到莫名安心。

他鎮靜,卻很陌生。

她的後腦抵著他的肩膀,心裏是說不出來的味道。

這不像他。

趙志敏的悼堂設在四樓,走廊迂回,一直要走到盡頭。

她隔著很遠的距離,看見之前在長智見過的趙小敏的奶奶站在走廊的欄桿前給人打電話,瞥到他們走來,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又走到樓道裏去了。

靈堂前跪著趙志敏白發蒼蒼的老母親和蜷縮成一團的趙小敏。

小女孩在哭,哭聲稚嫩,好像滴在春草上的雨珠。

武老師還在往前走,一直握著姚寒露手的路與卻停下了腳步。姚寒露感到疑惑地回頭看他一眼,發現他正看著靈堂中央趙志敏的照片。

照片裏,趙志敏在笑。

姚寒露覺得眼睛有些發酸,兀地想起最開始,在長智,趙志敏笑著誇她好看,那時也是這副模樣。他們的表情沒有敷衍情緒的堆砌或者偽裝,笑只是笑。

武老師走過去跟趙志敏的母親說話,老人年邁,耳朵不好,武老師只能也跟著半跪著趴在老人耳邊大聲解釋著:“老人家,我是志敏的老師,我是代表學校來吊唁她的……”

一旁的趙小敏也註意到來的人並不陌生,扭頭開始在往來的黑衣服裏尋找著什麽,最後她看見站在最外層的路與,目光落下來。

路與也看到她了。

姚寒露緊了緊他的手,想拉著他進去,他卻搖了搖頭,“姐姐,我們走吧。”

姚寒露沈默了會兒,“好。”

兩人走出靈堂,到走廊上,隔著一段不遠的距離和迷蒙的雨霧,城市鐘樓就立在一片朦朧之中。

“小敏一直想去鐘樓看看,她幫她實現了。”路與看著高高矗立的單棟建築上隱約可見的鐘表盤,神色憮然。

姚寒露接過他的話,“她也知道小敏的心願吧,所以才會選擇在鐘樓上……”

“路與哥哥,”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姚寒露和路與同時回頭。

是趙小敏,她穿著白色的喪服,兩眼通紅地站在距離兩人不遠的位置。因為哭得太久,呼吸都有些困難,胸口一直不斷上下起伏著。

“媽媽還會回來嗎?”

路與斂眸,搖搖頭,說:“不會了。”

得到答案的趙小敏,仰頭望著他,好半天才點點頭。她安靜看著路與,竟然笑了,一邊從手上摘下了什麽,一邊慢慢走了過來。

路與好像有所感應,將姚寒露拉至身後,下一秒,便見趙小敏扔了一樣東西過來。

“啪”地碎了一地。

姚寒露低頭看去——是手表。

「所以,我送了她一塊手表,沒有上發條的手表。」

“你騙我,你說時間……會聽我的……不會再走了的。”

“你們都騙我……我討厭討厭你,討厭你們所有人!”

她用最後一點氣力吼出她意識裏的最大惡意,隨之兩眼溢出眼淚。她顧不得擦,轉身跑開,留下一地鐘表的殘骸。

路與沒有去追她——或許是知道即便追上她也沒有用,他蹲下身,將散架的鐘表零件一件一件撿起。

他埋著頭,喃喃道:“對不起。”

姚寒露擦去眼淚,轉頭望向這空間裏的另一塊巨大鐘表——三天前,一個人把生命埋葬在那裏。

生命的指針走過一個又一個春秋,譜寫枯燥乏味的時間。

時間——屬於趙志敏的時間永遠停住了。

而小敏眼裏的媽媽,再也不會老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近要趕一份三千字翻譯的ddl,加上明天滿課,大概率不會更新。

還是希望大家在看的話,多給我留評,不然我寫著總覺得寫崩了【捂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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