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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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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路與約定好的周五見面,卻因為她的遲到,險些毀約。

忘了是第幾次因為醫院裏姚泉的事情而遲了下午的志願活動。

等她忙完諸事趕去長智時,張蕓已經在給一班上課了。

今天教他們識《千字文》。

張蕓寫得一手秀麗小楷。她用粉筆在黑板上工工整整抄下《千字文》中的一段,並標註上拼音。因為長智不配備教鞭,她便用一支中性水筆指引著,逐字教授底下的學生。

姚寒露到一班教室外時,他們已經開始齊聲朗讀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她行至窗邊,聽見學生們的朗朗讀書聲,心裏頓時生了不敢貿然去打擾的敬意。於是她在窗前停下,眼睛看向教室內。

下意識地首先往路與座位的方向望去。

幾天未見,留在她印象裏的,依稀是那日她從自行車後座上下來,他不說告別,推著自行車緩緩走向上山,在水泥坡路留下的背脊。

染上遍山的綠意,仿佛他自身也化成了一棵松柏,背影挺拔寂寥。

她滿懷期待朝他的座位看去,但落目處,卻出乎意料地未能捕獲到他的身影。

——路與不在。

他的位置空落落的,課桌的黃漆桌面上只擺著單調的一本國學課本。

她有些訝異,轉身擡步打算往辦公區去簽到,順便在武老師那兒打聽路與今天的情況。

甫爾移動步伐,便迎面撞上從走廊那頭走來的武老師。

武老師也是剛好從辦公區出來。

她遠遠看見姚寒露立在教室外,臉上還有幾分驚訝。

見她指了指教室,姚寒露大概猜出,武老師是在問是不是教室裏又有學生鬧了脾氣。

姚寒露無聲搖頭給出回答,一邊快步走到武老師面前,解釋自己晚來的原因,後跟著她去往辦公室簽到。

辦公室還是那幾位老師。

周五下午他們往往是最輕松的,因為每周的這天都會有大量的學生到長智來進行志願活動。

姚寒露拿起筆,正要在簽到表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忽然從外走進一位女老師,陌生面孔,長相打扮看著大概四十歲左右。

她的抱怨聲隨之腳步沓來:“那個孩子也太倔了,說什麽都不聽,讓吃藥也不吃。”

姚寒露聽見聲音,心中暗自猜測大概是學校裏某位學生又不聽話了,不願多管閑事,於是低頭繼續填自己的表。

那邊的交談並未結束。

有其餘老師在接那位老師的話,問:“李老師,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39度,還不肯去醫院。”被稱作李老師的婦女有些焦惱地在辦公桌前坐下,拿起一本冊子,問身邊的同事,“你跟他家裏人聯系了嗎?”

那人回答她:“聯系了,沒用。”

“送路與來的那人留的聯系方式早成空號了,填的家庭住址早幾個月我們也去過了,那邊住的不是他家裏的人,找了也沒用。”

姚寒露在簽到表上填寫完學校那一欄,因為熟悉的名字落入耳,她握筆的手突然一頓,微微偏頭看向那位老師的方向,目光有些茫然。

武老師見她望過來,像是想起了什麽,恍然道:“誒?寒露,是你說過,你在給路與做家教吧?”

武老師話音剛落,其餘老師的目光都一齊聚集過來。

姚寒露在他們的註視裏點頭:“我是在給他做家教——路與他怎麽了嗎?”

最初進來的那位李老師回答她:“他生病發燒,我們需要聯系一下他的家人。”

“發燒?”

她聽得不知不覺蹙起了眉。

“那他現在在哪?”

那位李老師是長智的醫護老師,在長智工作了十年之久,據說從未碰到過像路與這麽偏執的孩子。

在去休息室的途中,李老師絮叨說起午餐之後路與因為發燒暈倒的事。

“不管我怎麽說,說幾遍,他都當作沒聽見。我這個人脾氣又比較著急,跟他犟了一會兒,實在擔心自己犯高血壓,就出來了。”

“你跟他熟,你幫我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勸動他,就算不去醫院,好歹也要吃點藥啊……”

休息室的門是虛掩著的,裏面暗紫色窗簾閉得嚴實。門板僅留出一道小縫,像是在故意透光進去。

李老師推門的聲響在安靜的空間裏被陡然放大,“吱啦”一聲,仿佛在翻開一本陳舊的書籍。

而書籍的主人公正蜷縮在休息室的睡床上。

白色偏黃的床單和他短袖T恤衫的黑色相互映襯,差別突出的兩種顏色,竟在一瞬間融合。

他是背對著門的。微微弓起背,一雙腿也屈起一半。留給外人的後頸幹凈,靠近後腦的地方有青黑色的硬勁發碴。

姚寒露跟著李老師走近,忽而瞧見他後脖頸處那塊小小的骨頭凸起,是近看後才可知的清臒消瘦。

“路與,路與?你看看誰來了。”李老師從床尾繞過,直至路與能夠看見她的臉,她才停下腳步。

被說話聲打擾到的人沒有回應,他在床上微微動了身子,布料摩挲聲在房間裏顯得異常安靜。

姚寒露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早已習慣,動作輕輕朝睡床的位置走過去,一邊低聲喚他:“小與,你睡著了嗎?”

路與原本抗拒著不願說話,直至聽見她的聲音,這才睜眼回頭。

他轉過臉,眼裏片刻驚訝,但倏爾便被他的漠然掩過,再次恢覆平靜。

門外洩漏進來的光束歇落在他的面頰上,使得他的長密睫毛在眼瞼上生出陰翳。他一時無法適應耀眼光芒,稍合著眼。

姚寒露再近去,一步一步,在漸漸縮小的距離裏,看他唇色漸紅,卻始終達不到正常的紅。

他生病了。

“姐姐聽武老師說你生病了還不肯吃藥,是不是啊?”她在床側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問他。

他搖頭,不吭聲,眼睛單看著她手腕上的手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姚寒露知他必是這樣的反應,伸手想要體察他額頭的溫度,卻被他一別頭,躲開了。

李老師見狀,和她對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休息室一下安靜下來,無人說話。

李老師待不住了,不多時便關門出去了。

門被關上,休息室裏光線趨暗。姚寒露起身,想要按亮房間的燈,還未全然從椅子上離開,剛轉了個身,手腕便被人拉住了。

滾燙的溫度。

是路與帶給她的。

姚寒露錯愕地扭頭回去看他,還未與他對上視線,他便閃躲開,將視線落在黃白色的床單上,那兒有星星點點從外遺落進來的日光。

而他的手正圈住她的一截手腕。他使出的力氣不大,是她輕易就能掙脫的力度。

可她沒有。

須臾,他的聲音傳至耳邊:

“姐姐,”

“不要走。”

她楞了片刻,看他,卻只看見他側向他的半張臉。俯視的角度,可以窺見他難得的低眉順目。

他以為她要走。

她忍不住溫柔笑了,一邊在他耳邊細語:“姐姐不是要走,姐姐去開燈。”

他低低“唔”了聲,而後才在姚寒露溫柔的笑意裏不情不願地松開手。

休息室裏的電燈管被電源點亮,制作出與屋外無異的白日惶惶感。她回身朝路與走去,見他在光源下,因為不適應突來的光明而微微瞇眼。

再次在他床邊坐下,擡手即要觸碰他的額頭——她只是想要再次嘗試。

她原本已做好十之八九會被拒絕的準備,卻沒曾想這次他沒有逃開,而是任她的手貼上來,並在貼合的那一刻,閉上了眼睛。

她長籲一口氣。

好燙。

……也好乖。

她靠近了些,在他耳旁輕聲說話:“難不難受啊?”

他半坐在床上,悶悶地埋頭不予回答。

於是她又問:“姐姐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這下他有了回應,還是搖頭:“不要打針。”

他說完擡頭,望向她的眼睛,繼續說:“姐姐,小與不要去醫院,小與很快就會好。”

話畢,又低頭,小聲補了一句:“打針很痛,小與會哭。”

她心中五味陳雜,想起那日在別墅阿姨跟她說的話。

「一個才不過十歲的孩子,在醫院的太平間盯著自己爸媽的屍體看了一晚上,你說,那心裏能不出點問題嗎?」

她不自知抿了唇,有些心疼地用手掌碰了碰他頭頂的發,想要開口安慰,卻因喉嚨一時幹澀,阻塞住她一切過分情感的發洩,無語失聲。

沈思許久,最後無奈她只能妥協道:“好,我們不去醫院。”

“姐姐剛剛已經給何先生打過電話了,再等一下,再等十幾分鐘他就會來接小與回家了。”

路與靜了靜,後搖了搖頭,喃喃道:“姐姐,不會的,”

“——他們不會來的。”

姚寒露有些奇怪,以為這是他因為生病而說的喪氣話,於是只聽在耳朵裏,並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之後是按照李老師的交代餵他喝熱水,並在反覆勸了好幾遍後,才哄動他喝下李老師準備的退燒藥。

可直到長智放學——白日低垂,天空昏黑——屋內的亮度遠大過屋外,她才明白路與的“不會來”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我考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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