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纓逃到了露天陽臺上，只有婆娑的樹影和淡薄的月光在她眼裏交替，她的身體如飄然的落葉，頭腦卻沈如鈍器悶得她快要發狂。

秦淮寧找到了她單薄的身影便匆匆趕來，唐纓看著他布滿焦急的眼眶，忍不住問出，“秦淮寧，你覺得我失去的就是錢嗎？”

“你怎麽會這樣覺得？你忘了嗎，這是我答應過你的，我會送你最好的禮物，一切你喜歡的我都要送你最好的。”

憑著對秦淮寧的了解，唐纓知道這是他發自肺腑的話，可他越認真唐纓越惱怒，“你憑什麽覺得這個世界不是瞬息萬變的？從很久以前我的耳洞就已經沒了，因為我懶得照顧，有太多事情在我面前，我需要選擇，我放棄了很多愛好興趣，因為我要生活。整個世界都在變，我討厭你一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還淡然的站在我面前，秦淮寧，你應該知道從你離開我的那一天你就永遠失去了我，挽手臂？送禮物？你已經沒有這種權利了，因為你離開了我，這是你的選擇。還有，我喜歡的東西我自己爭取，從不需要外人給，這是我爸跟我講過的道理。”

外人兩字激起了秦淮寧的回憶，他冷笑一下，似而在嘲諷，苦澀笑容過後緩緩開口，“我知道你始終怨恨我，我又何嘗不是呢？我曾經恨自己不夠強大，只能對秦莫言聽計從。但現在的我一定能給你幸福，就像從前一樣的生活一樣。”秦淮寧上前覆住唐纓扶在欄桿上的泛白手背，她眼神中僵滯的冷漠令他覺得遙遠，他只是想打破這些距離，想回到她身邊。

唐纓極為不情願的甩開了他的手掌，她轉向宴會廳光亮積聚的方向，將所有華貴都打量個遍，卻毫不動容，短短的幾小時裏秦淮寧帶她看了這麽多金錢的魅力，他能雲淡風輕的送她幾百萬的飾品，多少人窮其一生也只能摸到個零頭。

“這就是你說的掌控人生的能力，能讓我過上以前的生活？失去了錢我才知道它的寶貴，沒了錢人根本活不下去，但是我知道再多的錢也改變不了過去，否則這世界上就沒有心碎的人了。所以你改變不了過去，也改變不了我對你的恨，但是我始終沒有機會告訴你這是為什麽，關於我為什麽恨你，一定跟你想象的不一樣。那年夏天我想通了一個道理，除了家人沒有人會不離不棄的陪伴我，人生就是有來有往，我沒有權利，對方也沒有義務永遠陪伴我，所以慢慢的我不怪你也不在意那些嘲笑。而當我爸去世的時候，我不能讓媽媽傷心，我怕她會比我更痛苦，那段時間我感受不到一點愛，覺得整個世界毫無意義，一個人在夜裏想傷心事只會更加痛苦，我崩潰過無數次，我覺得夜晚和安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兩件事。有的人一生都是領路者他們趾高氣昂的走在最前方，有的人是自由自在的□□者，他們走在中間無憂無慮，而有的人被狠狠的甩在後面，被生活推著走舉步維艱。我總是想念他，我還停留在有他的日子，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送我的每一個禮物都記憶猶新，於是我更加難過，這感覺很累很累，我需要轉移支點，我選擇了恨，我恨你當初為什麽不告而別，連一點安慰都不給我，因為恨夠輕松，它能讓我像一個普通人繼續生活。後來，我還上了爸爸欠的錢就無心工作，因為這份工作剝削了我的快樂。我辭職的時候，記得經理跟我講了一番話，他說凡事要向長遠考慮，不要貪圖一時快樂而後悔莫及。他說的很對，我多希望爸爸年輕時身邊能有一個這樣告訴他的人啊，我多希望他能夠向長遠考慮啊，保重他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錢真的沒有那麽重要，能讓一家人幸福的真的不是錢，而是缺一不可。所以秦淮寧，我恨你，只有恨你可以讓我暫時忘記原來爸爸已經離開我了，已經離開我很久很久了。”

唐纓站在明亮大廳內目光灼灼的凝視著秦淮寧，她怕情緒傳達的有失偏差，讓他聽來像玩笑，但是語調不吵不鬧，仿佛不痛不癢，不得不承認這些事情已經在她腦海裏泛濫過無數次了，曾經被折磨過無數次，如今卻像一部看了一萬遍的恐怖故事，已經帶不來驚懼。

秦淮寧僵在原地，半晌才扯動嘴角輕聲低語，“原來你還不知道…”

唐纓問： “什麽？”

秦淮寧搖搖頭，擡眼去看她，“你從來都是最幸福的人，盡管你被人嫉妒到發狂，但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而我也只想讓你幸福，我也可以做得到。”

秦淮寧闔上了雙眼，睫毛因眼皮抖動微顫，左手撐在欄桿上緊緊握著，像落水者對待漂來的救生圈那樣死死箍著，手腕處的青筋愈漸凸起，他介意被唐纓看見，於是就背過身來，面對陽臺外景。

即使秦淮寧深處暗色露臺裏，唐纓還是端倪出異常，她連忙走到秦淮寧身旁，“你沒事吧？”才發現他額頭已布滿細密的汗，面色慘白面部肌肉都震顫起來，唐纓儼然沒見過這種情況，只知道他現在松開支撐的手臂根本很難站直。

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字的吐出，秦淮寧讓她先回去，他的助理匆匆趕來，吩咐司機將她送回去，即時驅散了這令她措手不及的一幕。

而後唐纓試探的問助理和司機兩個人，說他過度疲勞身體不適，這讓唐纓稍稍安心，好在知道了緣由。

唐纓知道她們都在改變，各自成長的路上漸行漸遠，從默契無間到現在，已經陌生的不知道對方的痛苦快樂從何而來了。

放眼望去，車外風景，幀幀變幻，風光無限。

唐纓將手伸出窗外，感受著風被她推著走，好在她已經學會了向前看。

**

唐纓站在門口晃了晃腦袋，驅除完情緒就小心翼翼的開了門。

許樂坐在沙發上看見門口衣著簡便卻頂著一個貴裏貴氣法式女郎妝發的唐纓，乍然竄起，連服帖的面膜都震下來一角，“你幹嘛去了？我給你打了八百個電話也沒人接，嚇得我差點要去找蘭懿報警，最後還是你同事告訴我你和一個男的走了，那男的誰啊？還天天在你們餐廳門口接你……”

沒人能記住許樂究竟說了多少個字，但是她猶如機關槍一樣的表達方式，卻讓唐纓有一點感動。

唐纓一躍而上將許樂撲倒在沙發上，咧著嘴說，“我愛你。”

“不是吧，我真的有懷疑過你的性取向，但是……但是我是鋼鐵直女，我們不可能的。”

突然想起一個名字讓唐纓心裏升騰一股酸勁，“救救我吧。”

身下的許樂還沒緩過勁，“這也不是病啊，你別為難我，你這麽漂亮，就是找女朋友也會很順利的。”

面對許樂言不對題的答案唐纓一簇而起，盯著震驚的許樂靜而不語，眼神可憐的像一只流落街頭的小狗。

後來唐纓一股腦的把自己的事情全部跟許樂說了個遍，從小時候講到蘭懿跟她告白的事，講的她嘴唇都幹涸成沙漠。

她目前最大的難題就是蘭懿，在她心裏蘭懿就是一個失控的報時布谷鳥，動不動就出現在她腦海裏，把她攪成個漿糊又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她需要傾洩，需要一個聆聽者，許樂會是她的最佳聽眾，知心朋友。

許樂時而安靜時而欣喜做了一個專業的聽書人，最後她感慨道：“我認識你這麽久，我都把自己小時候差點被一顆花生米噎死等等等等的糗事坦然交代了，終於輪到你肯對我敞開心扉了，真是蒼天有眼啊。”

“應該用功夫不負有心人才對吧。”

許樂瞬間挺起腰板，撅著嘴巴趾高氣昂道：“你還知道吶！”

唐纓訕笑著連忙捶腿捏肩耐心伺候著，“救救我吧，我都快要神經衰弱了。”

就這樣許樂幫忙分析並得出結論，“你就是喜歡人家啊，這不就是兩情相悅嗎，還猶豫什麽呢？上啊！”

“但是……”

“但是什麽？別提你那套悲觀理論，你想想跟蘭懿這種級別的談戀愛就是穩賺不虧的好事，就算分手了還是賺的。”

“賺什麽？”

“嘿，別裝傻。”

唐纓抿著嘴終於忍不住笑出來，這一幕被明察秋毫的許樂看見，又說：“我就知道蘭懿對你有意思，本來我媽都好久不張羅給我相親了，那段時間我甚至懷疑我媽得了老年癡呆把我這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忘了，結過昨天相親完，我鬥膽問了一下我媽，怎麽前段那麽安靜，結果是因為蘭懿說對那次相親很滿意，我媽以為我們倆有所發展，不敢打草驚蛇所以一直沒問情況。”

“你又去相親了？”

唐纓前幾天渾渾噩噩跟幽靈似的，跟她說了估計也左耳進右耳出，所以許樂沈默如金，一點也沒向她吐露，“這個不是重點啦！重點是蘭懿說對那次相親很滿意，剛開始我以為他要整我，但是我跟蘭懿見面那次他表現得很大度根本沒有記恨在心，再想想相親可是你去的，他說的滿意是因為你誒！”最後幾個字許樂幾乎是一字一頓的並且邊說邊指著唐纓麻木的軀體。

許樂激動地都開始彪起臺灣腔，唐纓依然像坐樁木頭一樣懨懨說道：“可是他現在就像消失了一樣，雖然以前也不是經常來店裏，也是幾天能看見一回，但是這次就真的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消失？微信呢？電話呢？總聊了幾句吧。”

“他從來不跟我聊微信，他的微信就像黑洞一樣神秘，nothing，什麽都沒有。”

許樂打算親自上場一探究竟，向唐纓要來了手機，翻著蘭懿的微信，唐纓淡定自若倚在沙發邊像一個世外高人跟著許樂的頻率，慢慢解說，“聊天內容是空白的吧。”

許樂附和地點點頭。

“微信頭像是空白的吧。”

許樂認同地點點頭。

“朋友圈是空白的吧。”

許樂瘋狂地點點頭，繼而改為搖頭，“什麽啊！明明就是有發，還是兩條。”

唐纓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順著手機就靠過來，“可是我看他的朋友圈就是零條啊。”

“你什麽時候看的？”

唐纓氣勢不足的答道：“……很久以前。”

“你啊你啊，嘴上說著不喜歡人家，還是不偷偷留意著。”

最後許樂發現蘭懿的這兩條朋友圈一條是五天前，一條是剛剛，文案無，照片只是直男隨手的風景照，內容是夜晚的月亮，唯一不同的是底下的簽到地點一個是異地，一個是鷗水。

“這就是在告訴你他不在鷗水，當然消失了，你們兩個也太浪漫了吧，在這個寂寞的夜裏彼此惦記著又不肯告訴對方，oh~”許樂捂著自己的小心肝，一副要被融化的樣子。

唐纓被她肉麻的抖了三抖，頭腦混沌的她問，“所以現在該做什麽？”

“明天把他約出來啊！”

“明天我答應別人要去看演唱會。”

“算了，你今天什麽都不用做，好好去睡一覺，明天交給我。”

就這樣唐纓被許樂安排的妥妥當當，這一晚唐纓入睡前，望見了朦朧月光，於是月牙就落在了她的嘴角伴她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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