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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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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遺書

韓游之邀請, 要到他家裏吃午飯。在路上的時候,韓游之心情低落,並不多說話, 滕光意平時話不少, 但因為韓游之在場的緣故, 並不多說什麽。

蘇嫦在外人面前, 向來是不怎麽說話的,氣氛一時間陷入尷尬。

只用片刻, 來到了院子前,韓游之拿出鑰匙,把門打開, 喊道:“阿娘, 我回來了,今日我帶了許多同僚回來,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屋內並無回聲傳來。

韓游之納悶小聲道:“莫非是還在生我的氣?”

他推開屋門,想先看看是什麽情況, 剛邁了左腳進去, 卻楞在原地。

謝聞問道:“怎麽了?”

韓游之只僵硬在原地, 一個字也不說。

幾人上前,便看到了一副駭人的景象。

這間屋子很小, 打開屋門就能把一切盡收眼底。

昨日還精神抖擻的韓母,此刻倒在了地上, 她的脖子處掛著一根細長的衣帶, 在柱子那兒打了個結。

因為腿腳不便, 她就這麽坐在地上, 活生生將自己勒死。

蘇嫦上前探了鼻息,輕聲道:“沒救了, 節哀。”

韓游之似乎是被一句話驚醒,紅著眼跪在韓母的屍體面前,“為什麽,為什麽,阿娘生我的氣,我不找阿耶就是了,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

簡陋的矮腳桌上,放著一張紙,特意用石頭壓住。

姜浮彎腰拿起那張紙,默默看了一遍。

“游之吾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為娘大概已經不在了。你父親的行蹤,不必再找了,當年他一意孤行,我和他在爭吵時,失手推到了他,正好撞到桌角,當場斃命,一切都是為娘做的孽。”

“那些領居們為了維護我說謊,你不要追究他們的過失,更不要向官府檢舉他們。所有的罪孽,因我而起,自然由我一人承擔。”

“說實話,自從嫁給你阿耶以來,我常常後悔,為什麽要放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來這裏遭受貧窮的折磨。做飯的時候我在想,下田的時候我在想,看著你阿耶的時候,我也在想,可唯獨面對你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後悔。你是那麽聰明,那麽懂事,不像你阿耶,也不像我,能有你這樣的孩子,是我的福氣,也是我這孤苦下半生最幸福的事情。”

“今日我之死,游之萬萬莫要悲傷,當年我早想去官府自首,可是你一個孩童,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可還有什麽活路呢。你阿耶的屍身就被我埋在院子後頭那顆大樹底下,自從這件事發生以來,我夜夜遭受噩夢的困擾,恍惚之間,時間看到冤魂來索命,能得一死,是我的解脫。”

“你如今也出息了,我的死希望能夠終止掉這件事。是我殺得你阿耶,對對不起,游之,娘對不起你,讓你變成了一個沒有阿耶的孩子。以後你要做個好官,更要做個好人,別和你阿耶一樣。”

字跡繚亂,姜浮看得五味雜陳。她把這張紙遞給韓游之。

薄薄的一頁紙,卻盛了半生的愛恨。

韓游之放開老母親的屍體,看著絕筆信,忍不住嚎啕大哭。

趁著這個功夫,蘇嫦粗略檢查了一下,跟姜浮小聲道,“只有脖頸處一道個,其餘地方都無傷口,應該是自殺。”

姜浮點頭,只餘嘆息。

韓游之情緒激烈,暈死過去,等再醒來的時候,仿佛丟了婚一樣,整個人都呆呆傻傻的,連話也不說。

蘇嫦:“心病還須心藥醫,能不能好,全看他自己了。”

五叔父姜蔭,看著看好的後生成了這副模樣,心裏難過得很,自告奮勇要照料他。

至於韓父的屍體,有沒有埋在院子後面那棵樹下,誰也沒有去看,這已經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

給韓母舉辦的喪事,一切從今。她在這兒本來也沒什麽親人,來的人也只寥寥幾個。

那個很自以為是的鄭先生不出意料沒來,馮屠夫倒是和他的女兒馮柳兒,在喪事上忙前忙後的。

韓游之整日昏昏沈沈的,連親母的喪禮都耷拉著臉,神智不是很清醒。

馮屠夫看著他如今這幅模樣,長長嘆了口氣。

姜浮想到,韓母那封遺言,左鄰右舍因為同情她的遭遇,都齊齊為她隱瞞,馮屠夫不知道,這馮柳兒是一定的了。

她還記得,柳兒那日口口聲聲說的是,親眼看到韓父離開了家門。可據韓母交代,韓父在出門前已經死了的,怎麽還可能再出門。

靈堂裏並無幾個人,馮柳兒跪在棺材前燒紙。粗糙的紙錢被投入火盆中,不一會兒就被火舌吞噬,變成了黑灰,像是短暫的人生,最絢爛的那一刻居然就是終結。

姜浮走到她面前,死者為大,跪坐在地上,幫馮柳兒將剪好的紙錢一張張分離開來。

馮柳兒眼中含淚,低聲道:“多謝。”

姜浮道:“不必。我有一事

馮柳兒眸光一沈,道:“娘子直說便是。”

姜浮道:“娘子是個爽快人,我也不必拐彎抹角了。韓伯母留下的遺書,把一切都交代了,我想問的就是,當日娘子究竟看到了什麽?”

馮柳兒道:“哦?韓嬸把什麽都交代了?我那日所說的,就是我所看到的,其餘的,我為什麽也不知道。當然了,也有可能,我當時也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一時記錯了也是可能的。”

姜浮一直仔細看著她的神色,其眸光堅定,神色淡淡,不見一點兒慌亂,心中明白,馮柳兒是決意什麽都不會說的了。

她也不生氣,本來就是隨口一問,沒想著把當日從犯送入大牢。不光是她,謝聞姜漸也都沒有這麽想。

沒想到馮柳兒嘴巴固若金湯,馮屠夫就站在簾子外面。她們倆的談話自然也沒瞞過他。

他掀開簾子,快步走了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姜浮起身,有些發怵,不過謝聞蘇嫦都在不遠處,她略微定下心來,大著膽子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別不是被她戳破了當年的事情,要殺人滅口吧?

馮屠夫卻是一下跪了下來,把姜浮和馮柳兒都嚇了一跳。馮柳兒忙去拉人,責怪道:“阿耶,你這是做什麽?”

馮屠夫卻不肯起來,他沒有女兒冷靜,姜浮輕飄飄一句話,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湖底,卻激起了心中千層浪。他自恃一生光明磊落,唯一做過的見不得人之事只有這件了。一直留在內心煎熬,還不如給他個痛快。

所以,他突然有種果然如此的覺悟,“我知道,你們是玉京來的貴人,韓牧之死,是我幫助韓林氏的,與柳兒無關。你們要抓,就抓我進大牢吧,反正我也一把歲數了,活也活膩了。”

馮柳兒嗔怪地瞪了老父親一眼,韓嬸兒已死,她們死不承認,難不成還能把鬼魂招來和她們父女對證嗎?阿耶也太沈不住氣了。

馮屠夫安慰女兒道:“別怕,這件事堵在我心裏十幾年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也該讓它了斷了。”

馮柳兒滿面覆雜,她知道馮屠夫的性子,他是個有名直腸子,能把一件事情窩在心裏十幾年,肯定是極為難熬,何況還是這種大事。

她不再說說什麽。

倒是姜浮挺無奈,她一時好奇心起,才想問問當年的情況,沒想到倒惹出來這麽一遭。

她沖著馮屠夫父女兩個解釋了好久,再三保證不是代表官府來得,更不會將他們告到衙門,馮屠夫父女才勉強相信。

姜浮也終於如願得知道了這段往事。

原來韓父被韓母失手推搡至死,那位說話不好聽的鄭先生也在現場。

韓父當年雖然只是個農夫,但有木匠手藝,也算是十裏八鄉小有名氣。更別說還娶了個大家娘子做媳婦。

韓母名義上跟娘家斷了關系,但離家的時候,也帶了幾十兩私房錢,這在種地為生的莊稼人中,可不是一筆小錢。

本來兩人也過來幾年和和美美的好日子,韓父肯賣力氣,也有手藝,韓母笨拙地學習操持家務。

可到了韓游之啟蒙入學的時候,家中便捉襟見肘起來。

小地方的學堂,能有什麽好先生,大多數都是鄭先生這樣的,苦讀半生連個秀才也不是的。

韓父雖然幾輩子都是種地人,但心裏總還希望著,子孫能

光耀門楣。韓母更是如此,望子成龍之心,比韓父尤甚。

她當日離家之時,可是對爺娘放下狠話的,若是只在這裏做個農婦,她真的不甘心。丈夫已經這個歲數,再努力也無果。幸好兒子聰穎,若重視培養,以後肯定能成大才。

他們夫妻倆便更加賣力,不光是自己家的田要種,韓母更時常去做些零活兒。做飯砍柴這些她雖不擅長,但從小學習的女紅,在這地界,卻是難得的佳品。

兩人就這麽準備起來,一心一意為兒子讀書做準備。

可城裏的大書院,光是一年的束修就是二三十兩,怎麽會是農家負擔得起的?

第一年的束修有韓母從家裏帶來的銀兩,付得輕松,可讀書不是只一年就可以的,以後的日子,又該如何?

有了壞雞蛋,自然會招來蒼蠅。什麽地方都不缺游手好閑的混混,韓父的表兄就是這麽一個混混,穿著綾羅綢緞,天天無所事事卻從來不少銀錢。

他似乎知道了韓父的窘境,笑嘻嘻請他喝酒,三錢銀子一壺的好酒果然和那些便宜貨不一樣。韓父看著他的穿著,聽著他狀似無意的炫耀,心裏終究是動搖了。

不如就去試試吧?就賭幾文錢,贏了皆大歡喜,輸了也就心疼一會兒。

韓父被誘引著,第一次進了去了賭坊。可能真是上天眷顧,他的賭運極好,第一次就贏了個盆滿缽滿。說好的幾文錢也變成了幾錢,又變成了幾兩,最後變成了幾十兩。兒子明年的束修也有了!

真是一本萬利,他就算日夜不停地照料自家的地,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攢下這麽多錢!

表兄恭維了一番,又約他明日再來。韓父猶豫了,想就此停手。

表兄又道:“我都聽說了,外甥的束修一年最少二十兩,你要是不多賺幾兩,總不能一直靠著弟妹嫁妝吧?”

韓父被說服了,第二天又去了。今天運氣沒有昨天好,只賺了幾兩銀子,但這幾兩也是莊稼人難得的收入了。

所以他喜不自勝,第三日又去了,然後先是做完了活計再去玩幾把,後來是田地不管,木工手藝都推了,天天泡在賭坊裏。

他的運氣也差起來,贏得錢很多又輸了,本錢也都打了水漂,但越輸就越不服輸,更何況,他可是贏過的。

家裏這幾年的積蓄沒有了,妻子帶來的錢沒有了,他還欠了賭坊不少錢,借了好友鄭敏的錢還要去賭。

當日正是鄭敏來家裏給他送錢,他前不久剛落第,終於認清自己不是這塊料,以後就認命當個小書院的先生了,剩下這幾兩本來是家中為了他趕考準備的銀兩,今天一股腦都帶來給了韓父,就為了能將好友拉離賭海。

可人們說得沒錯,染上了賭癮的人,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人了。韓父拿到錢,又要去賭坊翻身。

韓母抱著丈夫的大腿苦苦哀求,可這也感化不了韓父的鐵石心腸。

鄭敏想去勸架,但兩夫妻動手,糾纏在一起,他讀書讀得迂腐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插手。

他只能先把大門關了,免得韓父拿了錢要出去。

可他只轉了個身去關門,再回頭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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