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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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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男寢。

角落裏的人仍然坐在桌前,證明步驟已經鋪滿整個作業紙,卻還沒完,解題的人又抽了一張演算紙,落筆,他還在繼續。

耳機線打著結,他沒解。冒著熱氣的溫水慢慢變冷,杯口早已失了溫度。

只餘筆尖落下的沙沙響聲。

這是一幅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圖畫,至少在人沒有靠近這人之前會這麽想。若是看見了他筆下的內容,可就不一定了。

“根據函數項級數一致收斂的Abel判別法可得,極限成立。”並附上一大串不知所雲的數字和字母。

手機忽然響了,來電顯示未知號碼。桌前的人按下接聽鍵,打開擴音器——

“你好,請問是肖牧野嗎,這邊是淮濱市公安局...我們隊員在郊區發現一具無名屍體,男性,四十五歲左右...結合被害人身上攜帶物品,技術科做出深度還原,初步斷定...被害人與您密切相關...”

“...您好?您好?還在聽嗎?”

男孩的臉色陡然變白,他嘴唇控制不住地抖,喉嚨裏像是被人硬生生塞進了一塊棉花,“什...什麽?”

“電話裏不方便透露更多,但還是請您來這邊配合一下工作。”

警車上。

男孩坐在駕駛座後座,始終沈默。

開車的人也一言不發。

“別緊張啊,我們就是找您了解一下情況。”副駕駛的人微微側過頭,透過後視鏡觀察著後排男孩。說實話,在他們給身後這男孩打電話之前,車已經早早在東大門口候著了。

副駕駛的人先出示了證件,“淮濱市刑警隊,副隊長,你叫我陳警官就好。”這人頗為年輕,瞧著只有三十歲。

安靜的空間中,只有有人說話,沈默便即刻被打破。後排的人動了動嘴唇,他眼皮輕擡,深呼吸,卻欲言又止,“陳警官...”

陳副隊似是知道他要問什麽,他手上動作略微停頓,從皮衣裏掏出一張照片,上面註有數字。遞給男孩的時候,他無比平淡道:“屍體。”

肖牧野指尖一抖,還是接過。隨後,一張男屍照片映入眼簾。

似是觀察著眼前人的反應,陳副隊的眼皮掀了掀,若有所思道:“土壤中的屍體,因潮濕與腐爛速度相關,所以越深越腐爛越慢,采用土葬,半個月左右就會進入腐爛,半年到一年時間完全被腐蝕。”頓了頓,他又繼續解釋:“根據這個程度,法醫部門初步判斷,被害人死亡時間在六個月左...”

“嘔。”

男孩眼眶赤紅,他手裏死攥著照片,直接趴在車窗上幹嘔。

高速上,車窗一降就會灌入巨大的風聲,耳鳴,胸口有什麽仿佛堵住般,他捂著嘴唇,頭部重重抵在車門把手邊緣。

那種感覺,他完全難以控制。

“嘖,你說說你,給他看這個。”開車始終一言不發的人忽然開口,“你也是...”

男孩擡起手,搭在離自己最近的前排座椅靠背上,拼命咽下胃裏的酸水,對著開車那人道:“七個月...”

他閉了閉眼,繼續道:“七個月前,有人告訴我,院長死了。”

似是沒料到眼前男孩的反應,副駕駛那人先是楞了一下,而後抖了抖肩膀,笑了笑,輕碰身邊人的肩膀,“這就對上了。”

“讓你少說話。”駕駛座的人透過後視鏡盯著男孩,平淡道:“崔秀丹?”

“是。”肖牧野眼眶赤紅,他的手仍控制不住發抖,“我去找過屍體,但找不到。去警局,你們告訴我案子已經結了,心臟病突發,是自然死亡。”

停頓幾秒,陳副隊點了支煙,低聲反問道:“不想想為什麽?”

“...”

肖牧野的眼皮猛地擡起,攥著照片的手下意識一抖。

副駕駛叼著煙接過照片,無比平淡道:“想想照片。”

腐爛的屍體,七個月,似乎一切都沒什麽問題。

不對,時間...

肖牧野眼睛陡然睜大,那張照片似乎在記憶裏,不斷放大,加深,除去那屍體,還有...時間!那張照片的拍攝時間,絕對不是現在!照片上有星星點點的白色,雪!現在還沒有下雪,那就是...如果屍體並不是剛發現的,照片也不是最近才拍的,那院長的死亡時間還要再往前推...推到什麽程度,六個月,再加上六個月!

“一年前?”肖牧野脊背發麻,目色顫抖,“你們...早就發現了院長的屍體,我沒找到是因為,你們將他帶走了?”

陳副隊與駕駛座的人對視一眼,車內的氣氛瞬時嚴肅下來。

“嗯。”煙霧從鼻腔鉆出,陳副隊輕輕點頭:“我們翻遍了他渾身上下物品,只有一張照片,照片被剪裁過,埋在土裏也早已被腐化,但經過技術科還原,那半張照片上的人還是可以清晰辨認出...是你。同時,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你,被害人施以援助的你,一直在調查這件事情。”

稍作停頓,他眸色深深:“這件事背後牽扯較多,利益糾葛極深,貿然行動,勢必打草驚蛇。”

王院長。

崔秀丹,王彥東...

肖牧野的脊背控制不住發抖,指尖幾乎陷進車座裏,他深呼吸,試圖讓自己保持平靜。可腦袋裏無數個念頭同時間湧出,他眸色一抹異色閃過,語氣猶豫:“那為什麽現在...”

只那話出口的瞬間,他已然想清楚。王彥東因為十八年前的案件被牽扯其中,封勇已被判處死刑,大廈轟然倒塌,利益網早已瓦解大半。

如多米諾骨牌,連鎖反應,蝴蝶勢必會引起一場滔天海嘯。

蝴蝶...

肖牧野心臟仿佛被什麽,撥弄了下。

他聽見回響。

聽見開車的人突然開口:“在今年,案子正進展到一半,正推也推不動的時候,公安局來了個女孩。”

“…封,鶴?”肖牧野聲音顫抖。

副駕的人掐滅煙,重覆著:“封鶴。”

身邊的人表情仍雲淡風輕,“嗯,是她。我現在還能想起,她見到我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

淮濱市公安局。

“文隊,人帶來了。”小警察在他們隊長辦公桌前站定,忍不住提醒。

文誠放下手裏的文件,在瞧見來人的瞬間,表情微滯。沒人告訴他來的人是個姑娘,還是一位年輕姑娘。但他沒多猶豫,還是擡了擡手,示意眼前人,“坐。”

對方點點頭,坐下了。這姑娘絲毫沒有一般人見到他們的那股緊張勁兒,所以自己連慣用的那句“別緊張,我就隨便問問”都沒用上,就直接進入了正題。

“我叫封鶴,淮濱人,在東大讀書。”女孩的自我介紹無比平淡,而話鋒一轉,她便直截了當道:“有件事情,但現在我不知道這事兒該不該找您,有些話,更不知道該不該說。”

文誠剛想說什麽,便被對方打斷。

“我只是相信我的母親。”

見過無數個被害人,也見過無數個報案人,文誠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人。懷疑他,卻因為相信自己母親,仍選擇來到這地方。

文誠眉頭微皺,“你的,母親?”

“她說,刑警隊有個姓文的年輕警察。”封鶴話音一頓,她擡了擡眼皮,似乎陷入了一陣回憶:“我媽死了好幾年了,所以‘年輕警察’剛好能和您對上。”

“...”

確實沒見過這樣,明裏暗裏吐槽自己年紀大的。

本以為這段對話會到此為止。

對方卻突然開口:“我可以相信您嗎?”

兩人隔著足足一米的距離。但她目光灼灼,似乎這樣再看下去,眼底那一切都會被燙出洞。

就是這個眼神,讓文誠的脊背瞬間繃直。他們這行,向來都是對別人施壓。誰都知道,陷入被動是個非常危險的事。主動權這東西,如果在一次審訊中丟掉了,可就難找回來了。

他神色一斂,所以剛剛那感覺,是壓力。雖然輕微,但確又難以忽略。

文誠對上女孩的目光,認真答道:“可以。”

他又重覆:“可以相信我。”

“好。”封鶴點頭,她單手置於膝蓋間,“關於王海波的死。”

監視器外,陳副隊雙眼陡然睜大,指尖的煙一滑,差點沒被燙著,而且不光是他,身邊幾個警察無不傻眼了。

“這...這不是秘密嗎?”

“她,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陳啟雲眸色漸深,低聲說了句:“噓。”

四周安靜,隔著監視屏幕,女孩的話音一字不落地傳來。

“有人這幾天去挖了王海波的墳...哦,這樣不文明,那我換個說法,有人去找過他的墓碑,結果找不到,這件事情可以理解,因為有人想瞞住這事兒。”停頓幾秒,封鶴又說:“但郊區畢竟還有人住,有人的地方就有信息。而過了那麽久,誰都沒說出關於被害人死亡一星半點的細節,兩個可能,一是嫌疑人做的,二...”

文誠眸色淡淡,平靜地與面前的人對視。

只聽她緩緩開口:“是你們。”

那瞬間,監視器外,二隊的人紛紛楞住。

陳啟雲眉心一跳,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他擡頭,忍不住看向他們文隊。

可文隊畢竟經歷過大小案子,比他們心理素質強得可不是一星半點。他用筆尖輕點桌面,模樣甚是雲淡風輕:“這樣啊,你這個猜測倒是很大膽。不過,要是錯了呢?”

女孩眼皮掀了掀,“不會。”

她的嘴唇輕抿,繼續道:“剛才您的表情中沒有疑惑,只有輕微驚訝。”

停頓數秒。

文誠笑了,他擡起手,向對方做了個“請繼續說”的手勢。

“對於你們隱瞞這事兒的原因,無非是因為這不僅只是簡單一件惡性殺人事件。王海波的死亡太過於蹊蹺,但我想了想,他也只是與一件事情有關,就是孤兒院問題,他只與一個人有關,就是崔秀丹…對了,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提到幾年前,我們淮濱市姓王的老板,在孤兒院曾經收養過一個孩子。”

“幾個月後,孤兒院緊缺的資金鏈恢覆運轉,這不奇怪嗎?如果收養了一個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整件事情確情有可原,但他明明當時想要的就不是這個孩子,而是另一個。”

空氣中只剩下女孩的聲音。

她雙手交叉,置於胸前,“所以為什麽,那位富商後來又接受了這件事情?”

“有人誤打誤撞掌握到了什麽東西,作為威脅。”桌前的人眉頭不自覺皺起。

封鶴目色堅定,她身子向前探去,一字一頓道:“而且一定是個秘密,那是一個,連王海波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

對方即刻接話:“所以,他現在知道了這個秘密,那才是他死亡的真正理由。”

周遭安靜。

墻上掛鐘滴滴答答作響。

一聲,一聲。

女孩走後,陳啟雲離開監視屏幕,推開審訊室的門。“文隊你,相信那個女孩說的話?”即使這樣問,他還是不自覺咽了口唾沫,仿佛在自己那話脫口的瞬間,心裏已然有了答案。

文誠眼底微動,“她剛才也問了同樣的問題,該不該相信我。”

陳啟雲忍不住感嘆:“...心思縝密的姑娘。”

桌前的人點煙,若有所思:“去查當年孤兒院那筆錢,還有,照片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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