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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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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不過我想,以後至少在你身邊,不用這麽累了。”那是趙鵲炎真心實意和這個世界說的第一句話,而那個人,剛好就是肖牧野。

所以註定他們會是彼此唯一的好友。

在那以後,小黑屋裏總會多一個人。趙鵲炎總要趁著崔秀丹不在的時候偷偷溜進雜物間,有時是午後,有時是深夜,那個人話也多了起來,但在孤兒院其他人面前,他仍然刻意與自己保持著距離。

那個人這樣做的理由只有一個,怕他人對自己的態度牽連到趙鵲炎身上。愛屋及烏這件事兒,肖牧野清楚得很。

然而百密一疏,趙鵲炎偷溜進小黑屋的事兒還是露餡兒了。崔秀丹半夜起來上廁所,迷糊間找錯了地方,繞到了雜物堆。

腳步聲越來越近。

趙鵲炎索性破罐子破摔,聽見推門聲音,連動都沒動。但肖牧野卻不知道抽了什麽風,他忽然一個用力,連趙鵲炎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他逼在了墻角。

“肖牧野!”他立刻明白了對方是什麽意思。

肖牧野這家夥想幫他脫罪。

操。

雜物間的燈閘被拉開,那昏暗的光直直打下來,不偏不倚,剛好照在肖牧野頭頂。他的眼皮顫了顫,上面有一塊明顯的疤。

肖牧野的聲音格外冷靜,“出去!”

“你他娘...”趙鵲炎氣得夠嗆,他胸前劇烈起伏,發絲紛紛散開,他閉了閉眼睛,胸口有什麽東西,仿佛炸開了。

原來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是真心拿你當朋友的。

他不再掙紮,任由崔秀丹在雜物間門前驚呼,“打人了!打人了!快來人啊...”

那晚的場面有多混亂。

趙鵲炎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但他無法忘記肖牧野那雙眼睛,第一次,他在這人的眼底看出了情緒。他明明只說了兩個字,但在那兩字之外的東西實在太多。

他第一次沒有選擇趨利避害,第一次和人交心,第一次感覺這個世界上,不再只是自己一個人。

肖牧野後來問他,“當時為什麽不跑?我明明已經...給了你指控我的機會。”

趙鵲炎那時只是笑,隨意道:“忘了,嚇傻了唄。”

“騙人。”他說。

後來兩個人認識了方燚,和兩個人的情況不同,他是被父母丟棄的,倒符合這個孤兒院大多數小孩的情況。方燚和很多人一樣,缺愛,極度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所以在尋找領養方面,總表現得特別積極。

轉機出現在某個春至日,那天,孤兒院炸了鍋,有個男孩在院長辦公室門口聽見了一個爆炸新聞。這次來尋找領養的那男人,是淮濱市有名的房地產商。這在他們小小的世界裏等同於,如果誰被這人帶走,下輩子就吃喝不愁了,有大別墅,有肉吃,有玩具玩。

趙鵲炎知道方燚動了心思。不過那人有領養的條件,他想要個聰明孩子,而這點足足讓院長和其他孩子頭疼。趙鵲炎也同樣頭疼,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王彥東百分之一百會選中肖牧野。

自從做完那張初中數學期末考試卷後,他一整天都蔫了吧唧的。趙鵲炎只隨便寫了幾筆,但他知道肖牧野這小木頭肯定不會,他只要一遇到算術就比誰都來勁兒,也特較真,不把那張試卷底朝天地寫完,不是他的性格。

他在宿舍裏唉聲嘆氣,肖牧野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

還有方燚,他看起來挺開心的。

開心個屁,你不知道肖牧野的智商跟你壓根不在一個層級嗎,無知。趙鵲炎不想說一句話,他只是順手將被子一扯,幹巴巴地說了句,“少煩。”

“...”肖牧野看了一眼身邊的方燚,平淡道:“方燚,我東西落教室了,幫我...”

也不知道方燚哪兒來的動力,他點了點頭,直接推門而出,毫不拖泥帶水,“我這就去!”

竟然知道把自己身邊人調虎離山,再和我說你要離開的消息,肖牧野,這麽多年,你本事還真長進了不少。趙鵲炎深呼吸,翻了個白眼,悶悶罵道:“你有屁快放。”

“我知道,方燚想被那家人領走。”肖牧野語氣依舊平淡。

這話...趙鵲炎猛地從床上彈起,他瞪大眼睛,等著這人接下來的話。

宿舍燈光昏暗,兩人靜靜對視。肖牧野垂眸,繼續道:“所以我寫完數學試卷,就借給他抄了,我的那張…丟垃圾桶裏了。”

“噗——”

“我靠?”

但當趙鵲炎反應過來,他一把攥住了對方的袖口,冷聲道:“你被收養根本沒壞處,你肯定會被這家人喜歡的。”

他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幹嘛要放棄?”趙鵲炎在心裏罵了肖牧野一百次大傻X,同時又慶幸離開這裏的不是他。矛盾,糾結,無數種覆雜情緒交織,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他環顧四周,嘆息著說了句:“方燚...他和我們不一樣,換句話說,我就沒想過和他成為可以交心的朋友。”

肖牧野擡起頭,對上眼前人的目光,“對於別人,這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機會,可對於我,它沒什麽特別的。不管貧窮或富裕,我都可以在這個社會上好好生存下去,所以,我想把它讓給需要它的人。”

他笑了笑,凝神看著天上的月亮,“人和人,追求不同罷了,哪有什麽絕對的好和壞?”

雜草隨風擺動,眼前一片碧綠,耳畔的風吹過,刺眼的陽光照映著少年的側臉。

肖牧野眸色微動,他笑了,重覆著當年自己曾說過的話,“人和人,只不過是追求不同而已。”

“那現在呢?”趙鵲炎邊揉著肩膀邊問,“你後悔了嗎?”

沒有絲毫停頓,肖牧野說:“沒有,一次都沒後悔過。我這輩子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信了你當初撒的謊——”

趙鵲炎眉心微動,好像猜到對方要說什麽話,他喃喃道:“什麽...”

“你說,你想被那家人領走。”肖牧野眼底情緒不明,他低下頭,胸口悶得厲害。

“餵!都過了多久了,還說這話。”

“如果不是當時...”

趙鵲炎最聽不得他這話,即刻反駁道:“我在哪兒都能活得好好的,懂嗎你?懂嗎?”

...

在電話響的不知道第多少聲後,終於被接通。

“餵,呆頭小孩兒,你人呢?”封鶴雙腿搭在前臺上,手裏抓著一把瓜子磕,眼看著已經有了一餐巾的瓜子皮,她仍然邊吧唧嘴邊罵道:“你他媽的這破手機什麽信號啊,不能就丟了吧,我看你那屏幕再碎一碎就可以當成一千塊拼圖樣品掛網上賣了...”

“什麽?郊區...你去那兒幹什麽?姓趙的...也在?你腦子不好使就算了,他腦子也壞了?”一頓數落過後,她幹脆放下了手機,順手開了免提。

呆頭小孩兒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從另一邊傳來,風聲呼號,雞和大鵝嘎嘎叫。

隔著屏幕都能聞見一股鵝糞味。

封鶴連瓜子都磕不下去了,她拍了拍手,彎下腰系鞋帶。

“...我倆隨便走走,現在就回去。”

她冷笑著,抓起手機,淡淡道:“你說這屁話,來,自己隔著心臟聽聽...不心虛?”

“封鶴!”那頭徹底抓狂了,這一下讓肖牧野的聲音更沒底氣了,他幹脆放棄掙紮,“我倆現在趕去夜薔薇,有事兒和你說...”

“嗯,隨你。”她掛斷電話,瞥向桌角的試卷。

於是在封鶴正準備要把第三道數分題收尾的前一秒鐘,夜薔薇大門就被風風火火的兩人推開了。她沒擡頭,依舊保持著一只手磕著瓜子,另一只手握著筆的糙女屌絲形象。

趙鵲炎剛要說什麽,肖牧野突然在一邊拉住了他的袖子,然後鄭重其事地比劃了個“噓”的動作,他壓低聲音,俯在身側人耳邊,平靜道:“現在吵她,真的會被打死。”

“...”

兩個人整整齊齊地坐在了沙發角落。

封鶴餘光瞥見兩人,冷哼一聲,慢悠悠地翹起二郎腿。她撈起桌上的洽洽,隨手放到桌角,用筆輕點示意,和兩個人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吃不吃?”

肖牧野起身,從袋子裏抓了大一把遞給趙鵲炎,“吃。”

封鶴寫完解答步驟的最後一行,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仍聚集在參考答案上,一行行粗略比對,時間分秒過去,她也終於擡起頭,“又惹禍了?”

這話特指肖牧野。

趙鵲炎挑了挑眉,胳膊肘懟了下發楞的某人,“說你呢。”

“沒有。”

肖牧野看了眼表,不禁道:“封鶴,你夠記仇的。”

“怎麽說?”封鶴肩膀不自覺抖了下,把手上卷子一扣。

“從你掛斷電話到我們進夜薔薇大門,總共二十一分鐘。”肖牧野舔舔嘴唇,繼續說著:“從我們進大門到你寫完題目,也剛好二十一分鐘。”

封鶴實在沒憋住笑,她兩手一攤,一副與我無關的姿態,似作恍然大悟道:“喲!那巧了...對了,瓜子好吃嗎?”

某人在她的連續攻勢下節節敗退,他漲紅了臉,半天就只憋出一句,“封鶴!”

而此時此刻窩在角落磕瓜子悠閑看戲的人與肖牧野形成了一副鮮明對比,手中剝瓜子皮的動作始終未停。

“行了,行了啊。封鶴,說正事兒。”肖牧野的臉頰那層可疑的紅暈褪去,他的指腹尷尬地在眉間蹭了蹭。

一片數不清的青色墓碑在眼前始終晃來晃去,他深吸了口氣,仿佛下定什麽決心似的緩緩開口,“我找不到王院長的墳墓,之前也曾經托人打聽過,但我這身份...實在引人註目,只會給院長招來更多非議。所以過了這麽久,還是只能問到一個郊區墓園,具體埋在哪兒,就再也不清楚了。”

“所以,你是來求我幫你的?”封鶴將手中的煙點燃,含在唇間,仍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不緊不慢地反問。

肖牧野點頭,“是。”

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一眼就望見肖牧野衣角上的灰,輕嗤道:“我是有多不受人待見啊,要等你實在找不到辦法了,才來找我?”

肖牧野下意識地回望她,這人的語氣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總之難以捉摸,他張了張嘴,低喃道:“我不是...”

對方卻忽然將他的遲疑打斷。

封鶴眼底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狡黠,她攤開手,咧嘴一笑,“條件。”知道他這個木頭腦袋不懂,所以她繼續補充著:“我幫你,有啥好處?”

“...”

屋內仨人六目相對。先破防的是趙鵲炎,他肩膀抖了幾下,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明明站在兩人眼前的是個大活人,卻不知怎麽此時此刻仿佛生出了一對耳朵一條尾巴,搖搖晃晃,狡猾地跟個狐貍似的。

封鶴伸出手,一把扯過肖牧野脖頸上的細線,上下打量著眼前人,笑瞇瞇地說道:“這樣,你說句‘姐姐,求你幫我’,我還可以考慮...”

“姐姐,求你幫我。”

房間陡然安靜。

封鶴的臉頰惹上一層紅,她瞳孔皺縮,那一瞬間,她承認,自己連呼吸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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