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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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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空蕩蕩的高級病房。

窗紗飄起,輸液管裏的液體下墜,只餘一條縫隙的光。明明是夏天,正值最熱的時刻,房間內,卻恍若下了一場好大的雪。

白色片片飛揚,蕭時遠的四肢仿佛被冰凍,從指尖到手背,小臂,順著凸起的青筋,一直蔓延至血液。

“時遠,你...你醒了?”

身前的男人眼底疲憊一掃而空,眼裏淚水瞬間流下,喜極而泣。仿佛提著的一口氣終於舒展開,男人喘著氣,單手覆在胸前,按住劇烈狂跳的心臟。

他擡起手,卻不敢碰床上的男孩,只是慢慢靠近,指尖觸及到那條冰冷的塑料輸液管。

蕭時遠眼皮輕顫,嘴唇微張,“爸...”

“我在,在。”蕭文擡手,胡亂地擦了把眼淚,牙關緊咬,目光在男孩身上游移,“是…是哪裏痛嗎?”

床上的人眼角的濕潤瞬間滑落,沾濕了被褥,他嘴唇顫抖,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似的,他只是動了動左手,慢慢地抓緊蕭文的手腕。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溫度,身側的人幾乎整個人一僵,他機械般轉過頭,循著力道方向看去,卻恍惚間瞧見男孩眼角那似有若無的笑。

“爸。”他說。

蕭文身子一顫,他又貼近床邊幾分,詢問道:“怎麽了?”

蕭時遠眼睛閉了閉,身體各處都疼得厲害,但他卻覺得此刻的感受,無比真實,他嘴唇張合,一字一字地說:“爸,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下雪了。”

“夢,夢見,有個人和我說,讓我醒過來。她說,醒過來,才是真實的。她...沒騙我。”

聽著對方的描述,蕭文眼底似有微光閃爍,而面色卻依舊平靜, “是嗎?”

“是啊。”蕭時遠慢慢合上眼,嘴角翹起。

聽到這兒,病房外的人終於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她單手插兜,不疾不徐地拆開手裏的棒棒糖,含在嘴裏,邁開腳步,離開了那間病房。

站在醫院樓下,手機突然傳來一陣提示音。只有一條訊息,發件人,來自一串未知的數字。封鶴慢慢擡起頭,目色集中在醫院住院部樓上,剛剛自己才呆過的那間。

六月三日,晚十八點二十四分。

“封鶴,謝謝你。”

很顯然,蕭文發的。一個小時前,他打過來的時候,用的就是這號碼。

封鶴揉了揉脖頸,她最近頸椎病犯了,說起這病,還是高三暑假那年,她白夜班倒,在夜薔薇連續熬了一個月熬出來的,只要一到潮濕陰雨天她就犯病。

說起來,這比天氣播報都準。六月三,再過幾天就要高考,今年怕是要趕上一個雨天。

她手指在屏幕上輕點了幾下,猶豫很久,最終還是把編輯好的消息刪了。手機重新丟回外套口袋,封鶴重新蹲坐在路燈旁邊的臺階上,點了根煙。

天已經黑了大半,擡起頭,那上面隱約掛著可以數出數量的星星。

宇宙下,那無數顆星辰下,我們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個體。愛恨,執念,過去和未來,空間與時間,本質唯有歷程而已,無限的可能性疊加,延續著一切時態。

他們終究要回歸虛無,而在此之前,是否可以做更多的事,讓存在的時間與空間盡所能擴大。創造,活著,變化,尋找可能性,人類之所以存在。

封鶴掐滅煙,她大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可以不管不顧蕭時遠第二次的生存和死亡。但如果他醒了呢?他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呢,他可以找到自己活著的價值呢?

蕭文,已經改變了,不是嗎。她無法救所有人,也曾數次認為,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但倘若她所要達到的目的,可以由此實現呢。

與其說封鶴在賭一種概率,不如說,她更是在賭人心。

手機屏幕上消息再次彈出。

仍來自於那串未知號碼,“如果哪天遇到麻煩,記得找我,在能力範圍內的,一定全力相助——東陽市國文集團董事長,蕭文。”

封鶴嘴角輕翹,她瞇了瞇眼,順手將煙掐滅,絲縷煙霧散在空中,徘徊,旋轉。

很顯然,她贏了,還是雙贏。

她幫助蕭時遠,並不是想從他這人的身上得到什麽,老實說,從她跨出房間的那步開始,已經單方面將自己與對方分開了。所以那個人情,無論怎麽樣,都是蕭文來還了。

那被稱之為,虧欠。

封鶴那晚睡了個好覺,以至她第二天早早就起床,甚至在早八的前五分鐘就趕到了教室。陳京杭最近在搬家,好一陣沒回宿舍了。所以班上才有傳言說,陳同學父母為了陳同學讀書的便利,特意在東大附近買了棟別墅。

其實單單拎出來,買別墅,這問題不大。

真正問題大的,是在東陽市,東大附近,買別墅。拿附近青龍湖畔別墅區的租房信息來看,單是租一個月,就要三點五個W,還要押一付三。

買?她還是有這點兒自知之明,所以,壓根就沒想過,也沒算過。

作為陳同學的室友,封鶴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徹底傻眼了,所以當陳京杭挎著書包出現在教室門口的時候,她拿書輕點了點自己給對方占的座,低聲道:“實話跟我說,你是不是有家產等著繼承?”

“啥?”陳京杭揉了揉眼睛,把書丟在一邊,“你聽誰說的?”

封鶴環顧四周,教室內其他人都不吭聲了,所以她只好攤了攤手,“他們都這麽說啊,說你爹給你買了房。”

“屁!”陳京杭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她努努嘴,不禁呵道:“凈瞎扯。”

“...”

封鶴深吸一口氣,眼皮頓時聳耷了下來,她攤攤手,意思是,你看,我就說那些傳言就是在瞎扯淡吧。

陳京杭悄悄湊近她耳邊,笑嘻嘻道:“其實是我家市中心有三套房最近拆遷了,所以…我才一直跟著家裏人瞎忙活。”

?!

封鶴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她嘴角瞬間僵住,見鬼似的盯著身邊人,“什...麽?”

“幾套房?”邊說著,她順勢癱在桌面上,“瞎忙活?”

陳京杭撓了撓頭,嘿嘿一笑,“早就想和你說的,不過,你也沒問過我啊?”

“你你你...”封鶴恍惚間,突然想起幾個月前,趙鵲炎那事兒自己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不過當時,真有現在這麽氣人嗎?

她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狀,示意封鶴不要聲張,“我爺爺說出門在外,要懂得低調,這…這叫隱藏!”

封鶴單手托著下巴,暗罵道:“…隱藏你妹啊!”於是一節課下來,她只感覺身邊金光閃閃。謔,行走的人民幣這不是?

下課鈴聲響起,同時也預示著,這學期的最後一節課結束,自此開始,就會是接連不斷的考試。

陳同學眨了眨眼睛,說家裏的事兒實在多,一直到放假她都不回宿舍,臨走之前還讓封鶴別想她。

“我不敢想。”封鶴聳耷著的眼皮緩緩睜開,她合上書,笑了笑,跟小人民幣說了再見之後,就直奔圖書館。東大期末考可千萬不能含糊,她平時哪怕再吊兒郎當,也無比清楚這一點。

因為眾所周知,東大只有重修,沒有補考。

封鶴同學刷校園卡踏進圖書館的瞬間,頓時產生了一種神聖且莊重的感覺。沒錯,就是這種,博覽群書,吸收日月天地之精華的完美體驗。

然而不到半個小時,封某人就趴在一樓某個神聖且隱蔽的角落的桌上睡著了。

手機還插在桌上充電。

直到身邊有人碰了碰自己的小臂,封鶴擡起頭,瞇了瞇眼,才發應過來這人眼熟。她剛想打個招呼,結果對方直截了當道:“你混凝土結構都覆習好了嗎?”

“額。”封鶴低頭看了看手邊被自己壓出深深一道褶子的《工程項目管理》,尷尬道:“你看看我,是覆習好了嗎?”

男生點點頭,拎著書包直接坐在了她對面。

封鶴還沒反應過來,男生就把電腦打開了,臉上映出一道詭異的白光,他攤開手邊的書,拔開筆帽,攤開了演算紙。

她剛想起身接杯水,結果好巧不巧腿麻了。

封鶴踉蹌起身,只見對方幽幽開口,“你到底怎麽考的專業第一?”

“啊?”她扶住額頭,舔了舔嘴唇。猶豫間,腦中一陣靈光乍現,封鶴眼皮耷拉著,懶懶道:“許之文?”

倒也算不上是靈光乍現,就是剛才對方那句“第一”讓她想起來一件事。

大一高數的第一次期中考,分數公布在教室前面的黑板上,封鶴懶得去看,陳京杭一個箭步就竄出去了,她指著上面貼著的A4紙,當時驚呆了,所以也沒控制好音量,一嗓子就吼了出來,“我靠?滿...滿分?”

封鶴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鉆進去。

陳京杭這一喊,她身邊有個男生猛地擡起頭,他盯著陳京杭,皺起眉,“你是封鶴?”

“啊,不是不是。是...那個教室最後一排穿黑風衣的,瞧見沒?”陳京杭連連擺手,為了避免誤會,直接擡手指了過去。

“...”

封鶴感受到兩人的目光,捂著頭直接從教室後門溜了。

當時那男生就是許之文。緊接著他連續觀察了封鶴半個學期,本以為這次第一自己勢在必得,結果大一期末考,他又得了第二。

第一,封鶴,滿績點。

男生寫字動作頓住,他擡起頭,眼底滿是驚訝,“你認識我?”

封鶴嘆了口氣,無奈地攤攤手,“認識啊。”她洩了氣,腿還麻著,也幹脆不走了,渴死就渴死吧。

“我就沒見過你讀書。”許之文嘴角一僵,不情願地說著,“還整天上課睡覺。”

“哎哎!”封鶴立馬打斷他,她拎起他面前的課本和習題冊,認真道:“你少瞎說啊,我每天這麽困,還不是讀書讀的?”

半晌,許之文擡起頭,對上面前人的眼眸,淡然道:“你不用騙我。”



剛才難道她還不夠真誠嗎?封鶴正思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對方卻將她思路打斷,“當課代表的時候,我看過你交上去的作業。”

封鶴放下對方的書本,疑惑道:“作業?我寫了啊?”

“上面只有答案,連演算步驟也沒有。”許之文擡起頭,望向她的眼睛,“只有兩種可能,一,你是抄的,二,步驟都在你心裏。”

停頓幾秒,空氣似乎都安靜了。

許之文自嘲地笑了笑,“我觀察了你三年,所以,我更傾向第二種,封鶴,你本身就是個天才。這是一條你我之間,天才與普通人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封鶴攥了攥拳頭,又收緊,她靜靜地望向對面的人,“許同學。”

許之文聽見那聲音,怔怔擡起頭。

封鶴抿著唇,“這是我的資本,而能否利用,怎麽利用,都比它本身的得來要覆雜得多。”她的目光灼灼,一字一頓地說道:“換種說法,人們最愛看的故事,不就像是我這種人徒有天分,而究其一生,卻終究一事無成嗎?”

“這些加起來,難道不比天才本身這個詞語,要沈重許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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