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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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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飯店裏熱鬧得很,隔壁幾桌大哥已經醉得開始胡言亂語,不知道已經吐了幾輪,但也依舊硬撐著,燒烤店大門被推來推去,壓根兒關不上了。

“沒,沒醉,誰說我醉——”

“誰也別扶我,我能走!”

“走,哥,你走兩步,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瞅瞅,這是直線不?直線兒...哎,對!”

封鶴被這群人逗得前仰後合,笑著拎起手裏的啤酒瓶,隨手敲著身側人的餐盤,叼著煙,啞聲道:“呆頭小孩兒,以後和別人吃飯,也少喝點,別到時候喝成這模樣,外一真沒人撈你,摔路上可就沒人管咯。”

這人老是猝不及防地靠近,肖牧野臉頰一紅。但估計是被她身上的酒味兒熏的,他不自然地別過頭,僵硬道:“好。

她單手叩擊桌面,不算雜亂無章,倒像在打節奏。

“當——當——當。”

封鶴盯著他,表情玩味,有種說不出的調笑意味。兩人對視的剎那,她的眸底閃過一瞬間失神,封鶴眼皮微聳,指尖動了動,直接把手裏的酒幹了,一滴沒剩。

夏天了。

肖牧野第一次感覺到這地方還真是入了夏,周遭空氣燥熱,即使下過雨後熱度依舊不減。也許是燒烤店內冷風吹得不夠厲害,空氣也隨著這裏的氣氛逐漸升溫,他的後背附上了一層薄汗,無論用什麽方法也難以消解,索性把手邊的傳單對折做了個人工扇子,扇了扇,好像也就那樣。

也許,是這人的目光,他逃不開。

人工扇子掉色,尤其肖牧野的手上出了汗,劣質的彩噴技術顯現出來,直直印在了他的指腹上,他仔細看過——五周年店慶,邀請老友相聚。

掉的那位置剛好是個“相聚”。肖牧野的指尖抿了抿,從紙上脫落的那顏色沒想到印在手上反而結實了,於是他忽然想了個主意。

封鶴剛把煙掐滅,就瞧見面前這人用一副“我要開始做壞事”的表情盯著自己,她無奈地攤攤手,夾了一顆花生米,“說吧,你又要...”

“幹嘛”兩個字還沒等說出來,肖牧野瞬間擡起手,指腹貼在了封鶴的手腕處,用力按了按。跟小時候貼紋身貼似的,上下左右都把力道壓實了,生怕有哪一點沒弄上該不完整了。

封鶴沒反抗,倒是饒有興味地盯著他。

肖牧野耳廓一紅,他擡起手,定睛一看。壞了,沒印上,只有一些細微不可見的黑色小點。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指腹上,“相聚”仍然老老實實地呆在那兒,仔細看,“聚”少了倆點。

也行,行吧,總不能把整張紙貼封鶴手上吧,那真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找削。

“有毒吧你。”封鶴立刻反應過來,她扯過肖牧野的手,強行攤開,直到看見肖牧野手上那字的一瞬,嘿嘿樂了,“你還打這算盤呢,無不無聊,幼不幼稚?”

“幼稚。”肖牧野試圖收回手,無奈喝過酒的封鶴的力道比平時還大,他想掙也掙不開,憋著一股勁兒,他終於妥協了:“還挺有意思的。”

“你看這樣,我們來一個約定,明年的今天,咱還在這兒‘相聚’。”他說。

而確實在出口的瞬間,肖牧野已經被自己的幼稚打敗了,明年兩人在哪兒還不知道,誰老捧著這麽一個不確定的期待等著呢。

封鶴起開手邊的啤酒瓶,倒進玻璃杯的動作頓住,酒灑到桌上,啤酒泡溢出來,上下翻湧,像是心跳。周遭依舊熱鬧,啤酒泡沫消失,酒緩慢下沈,湧動的波瀾瞬間消失殆盡,只剩下,半杯酒。

由此,兩人陷入了一陣糾結的,長久的寂靜。

白熾燈自頭頂投射下來,映照出對面那人清晰好看的側臉。肖牧野只見她嘴角動了動,開口那句格外的輕,格外輕,她說,“好。”

“明年。”封鶴擡頭,對上肖牧野的眼睛,她眼底泛紅,似乎在笑,“其實我不喜歡和人做約定,但如果這人是你的話,破例一次也沒關系。”

肖牧野的心臟驟停,如被狂風席卷過,本荒蕪的,寸草不生的那處,似乎有什麽終於破土而出,撲通,撲通。

那場漫長的,盛大的空白篇章。

封鶴擡起手,畫上了重重一筆。

“給你講個故事啊。”封鶴單手夾著煙,啞聲失笑,“最後一根。”

“方靈不喜歡我抽煙,也不喜歡我打架,因為這事兒我總挨揍。不過按照一般故事情節發展,我在她死之後應該戒掉這倆的,但很不幸,倆,一個都沒有。”

煙霧彌漫間,這人就站在霧裏,慢慢回過頭。肖牧野紅了眼眶,因為,他仿佛清晰地看見了那年,十六歲的封鶴。

那人意氣風發。

“高二三班封鶴,六班周南,十班餘一桉,請立刻前往主任室——”

淮濱十中有個說法,廣播一響必有通報,通報十個半有封鶴。這還算是保守估計,據周南不完全統計,每十個違反校園規定的通報,說是六個封鶴也不過分。

封鶴趴在桌上,拖著下巴,光瞧著就一副剛從夢中醒來的模樣。她嘆了口氣,扯了把校服外套,半掛在肩頭,緊接著慢悠悠起身,高馬尾束起,她瞇起眼睛,緊了緊頭繩,不由分說直接推開了教室的門。

門“砰”一聲闔上。

第一排的男生被嚇了一激靈,差點跳起來,背後的同學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吵到她睡覺了這是...”

“我滴媽,我滴小心臟吶。”男生摸了摸胸口,沒忍住一抖。

還沒反應過來,門又被推開了,男生一臉驚悚地盯著外頭突然閃現的那人。

封鶴仍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眼眶的黑眼圈重得嚇人。但顯然,這人困意已經散去大半,她皺著眉頭,忽然開口道:“不好意思啊,剛才那門是風吹的。”

“啊?”男生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跟自己道歉,他臉頰爆紅,邊擺手邊慌亂開口,“這樣...啊沒關系,沒關系。”

前排的幾位楞是一口氣也沒敢喘。

封鶴認真點點頭,轉身走了。

門又跟著哐當一聲。

“額...”男生顫顫巍巍地問身邊人,“我們幾個剛剛,沒說她壞話吧?”

“沒,沒吧。”身邊人附和著。

周圍的人放下書本,疑惑道:“她,這麽有禮貌嗎?”

“也沒說過話啊,不了解啊...”

封鶴揉了揉眼睛,她剛被教室那破門弄出的巨響嚇得半死,困意早已掃空,她拖著沈重的步伐,路過走廊的學生,上了二樓,站在主任室門前,擡手敲了敲門。

“進。”範主任朝她揮了揮手。

屋裏總共有五個學生。封鶴,周南,餘一桉,剩下倆人封鶴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麽,其中有一個,人高馬大,被揍得鼻青臉腫。

從封鶴踏進主任室,周南的笑意就再也憋不住了,他低下頭,肩膀猛抖了抖,躲在封鶴身後無聲狂笑。

“我靠,主任,他還笑呢!”其中一個直接站了出來,指著周南的鼻子,試圖把他從封鶴背後揪出來。

封鶴淡淡回過頭,只瞥了一眼身後。

男生動作直接僵住,經過長時間的心理建設,還是怏怏地收回手。他自知此路行不通,幹脆上前一步,把頭上的傷口直接亮在主任面前,“主任!您瞧啊,她下手多狠,您看看,這兒,這兒,都破了!”

“這...”範主任也不淡定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起身繞到封鶴面前,清了清嗓子,嚴肅道:“說吧,是不是你幹得好事兒?你看看都把人打成什麽樣了?一個女孩兒,能不能不要整天總用暴力解決問題,你...”

封鶴嘴角一扯,直接承認了,“是我打的。”

範主任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他心裏仿佛瞬間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過,尼瑪,我罵你,你就聽著,罵爽了,他們也爽了,不就也沒事兒了嗎。他強壓著怒火,緩緩道:“你...還犟嘴。”

“事出有因。”封鶴語氣平淡,不緊不慢地解釋著:“他們罵人。”

主任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罵你了?”

“罵別人。”

“他罵別人,和你有啥關系?”範主任深呼吸。

別生氣別生氣,不生氣。這位是祖宗,這位是爺。

封鶴單手插兜,慢慢靠近兩人,最後選在兩人裏面被揍得更嚴重的那位面前站好,“是這樣啊,在網吧,他先是在座兒上罵人...後來在外面還跟那幾個初中混混一起叼周南和餘一桉,我就給他揍了。”

“...”範主任當初石化,反應過來後,他似乎從封鶴那話裏,捕捉到了某個值得推敲的信息,他忽然比劃了個停止的手勢,冷聲道:“你什麽時候去的網吧?”

封鶴攤了攤手,如實道:“昨天下午,第三節語文課。”

“你!又...逃課!”範主任拿起手中杯子,猛地一摔,瓷杯掉在水泥地上,碎成了十幾片,“你倆也是!還好意思來告狀?逃課是吧,厲害了?還跟校外混混搞在一起是吧?叫家長來,寫檢討!”

兩個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趕在主任徹底發飆之前,直接推門就跑,臨走之前還順便解釋了一嘴,“沒有沒有,沒有打架這事兒!我倆和封鶴從頭到尾就沒見過!”

封鶴面色平靜,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她直了直後背,瞧了一眼後面倆人,“回去吧,這沒你們事兒了。”

“真的?”周南瞪大眼睛,還沒等反應過來,直接被餘一桉拖走了,“封鶴說沒事就是沒事,你可別添亂了...那個,主任再見!”

幾人都走後,屋內恢覆一片安靜。封鶴緩緩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撿起。

範主任靠在辦公桌前,攔住她,無奈開口,“別弄了,再紮到手。”

身下的人動作一頓,拾起最後一片,丟進了手邊的垃圾桶。她擡起頭,盯著地面,若有所思道:“這個結局,似乎顯得您這決策有些...隨便了。”

“都什麽時候了?差不多得了,我怎麽樣用不著你瞎操心。”範主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又重新泡了壺茶。

封鶴站在原地,忽然開口,“剛才謝謝您。”

“哎,可別。”範主任品了一口茶,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餿主意可是你想的,要不是你那句話,我還真一下想不到這收尾辦法。”

“所以略顯倉促。”封鶴下意識地抿唇,似是仍在思考。

主任瞥了她一眼,“如果真想感謝,那你找個放學時間把你媽叫來,讓她進主任室和我聊聊就成。”

她凝了凝神,認真道:“行,麻煩您了。”

主任放下茶杯,直了直脊背,聲音裏盡是無奈,“哎,我都沒嫌煩,你還嫌煩?你說說你這一十六歲的小女孩,可是花季啊,怎麽成天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誰欠你錢了?還是說學校就讓你呆著這麽不舒服?”

“也可以這麽說。”封鶴雙手環繞腦後,順勢攤在沙發上,輕飄飄道:“沒什麽意思。”

主任知道這人勸也勸不動,當初把她從文轉到理已經廢了牛勁,本以為這人到了理科班能被那些老師口中的“疑難雜題”激發興趣,但似乎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封鶴。

封鶴身體放松了,精神也是。她端起茶杯,有意無意道:“挨揍那個,他跟自己弟弟還有一群混混在一起,罵一初中生,說那小孩兒跟正常男生不一樣,說他有病,腦子也有問題...還有更臟的我就不說了。後來我想了想,也許是那句‘不一樣’刺激到我了。”

封鶴側過頭,懶懶地望向天空,聲音極輕,“所以,在別人眼裏的我呢,也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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