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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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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創可貼,幫我貼一下。”封鶴面色並無不耐,又重覆了一遍,仿佛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兒。

這回肖牧野是真的聽清了,她讓自己幫忙貼創可貼。

見對方額前的血仍在流,肖牧野咽了口唾沫,接過她手中的創可貼,撕下粘連的塑料紙。

一系列動作終於,肖牧野也如釋重負,還沒等封鶴道句感謝話,他就轉身離開了。連帶著的一起的,還有手裏的兩張塑料紙片,以及五連包的康師傅紅燒牛肉方便面。

封鶴輕擡眼皮,順著那人離開方向看了看,隨口問著收銀臺的人:“高哥,認識那人嗎?”

高飛奇頭也沒擡,“是我們小區的,但名字不知道。”

外頭風大,肖牧野走得匆忙,塑料袋也沒拿,他只得抱著那袋方便面,以一種怪異的姿勢一步步踩在雪地裏,風打在臉上跟用刀割了似的,不見血,但嘴唇和臉頰發僵。

自打從超市出來,肖牧野就一直低頭走路。這一擡頭,他就看見不遠處,五十米左右的路上停著一臺保時捷,北A12121,車前燈光拉出好長,車主靠在車前,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她隨手擺弄著指甲,擡頭,瞇起眼睛,“肖牧野?”

肖牧野沒想搭理她,轉過身,準備換個方向回家。

林祈遙卻笑了,“有意思?”

“沒意思。”他腳步一頓,語氣冷淡。

“那以後就少多管閑事兒。”她輕嗤一聲,把手機扔回車裏,好像還不夠似的,林祈遙故意拉長音調,“我和趙鵲炎的事兒,你一大男人跟著瞎摻和什麽?要是哪天真把炎炎搞丟了,我到哪兒去找那麽漂亮的去?”

那話實在輕佻。

話音剛落,肖牧野血液瞬間凝滯,太陽穴跟著直突突,他猛地轉身,用力將林祈遙抵在車前,表情駭人可怖。肖牧野忍住想打人的沖動,攥著對方衣領的掌心止不住地發顫,他眼尾發紅,聲音低啞,“閉嘴。”

紅色大袋康師傅掉在地上,明晃晃,像一灘血。

“打,往這兒打。”林祈遙指著自己的腦袋,挑釁笑著,她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聲音輕到不能再輕,“看你賠不賠得起。”

幾個字如同重錘,敲在肖牧野心上。他眼尾通紅,死盯著面前的人,林祈遙的嘴唇一張一合。身後幾輛黑車上五六個人推門下車,朝自己方向湧來,地上的紅色塑料袋晃眼,轉瞬之間,氣氛劍拔弩張。

事實上,肖牧野已經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只餘耳畔呼呼的風聲。

有人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將眼前發生的一切收進眼底,她下意識摸著額頭上的創可貼,最後還是邁開腳步,逆著風雪一步步走向那群人。

一群人都練過,教訓個高中生綽綽有餘,況且那高中生看起來還像個有病的。他只躲避,卻不還手,目光渙散,就跟看不見他們似的。

肖牧野確實有病,發病多半受了剛才某人傷口的影響。他反應逐漸變慢,本來已經做好迎面挨一記痛擊的準備,身前卻突然出現一道人影。

封鶴皺著眉,下意識“嘖”了一聲。她一把攥住肖牧野的手腕,將他帶到自己身後,眼皮微垂,看似模樣不耐煩到了極點,“有完沒完?”

她指了指額頭的傷口,語氣懶懶,“正打算找你們幾個算賬呢。”

肖牧野腦子不怎麽清楚,卻被封鶴這麽一句弄精神了。他眼皮輕擡,才看清對面幾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聯系這人剛剛的說法。也就是,封鶴和他們打過一架了。

她額頭上的傷口也是這些人弄的。

幾人僵在原地,面面相覷,似乎沒想到在這兒再遇見這人。

林祈遙勾起嘴角。她眼睛大,明明在笑,眼底卻沒有笑意。隨後,她沖幾個人揮了揮手,“回來吧,打又打不過,還沒個自知之明?”

幾人尷尬一笑,退回車邊。

離開前,林祈遙把腦袋探出車窗,沖肖牧野揮揮手,扯起嘴角,笑了:“相信我唄,我是真的愛他。”邊說著,她目光卻死盯著雪地裏那袋康師傅。

話音落下,林祈遙猛發動車,輪胎順著那袋子碾壓過去,咯吱咯吱響,聲音刺耳,林祈遙從車裏甩出一打張紅色紙幣,一張張散出車窗,風一吹,落了一地。

“賠你咯!”

方便面碎得連渣也不剩。

嶄新的紅色紙幣鋪就對方離開的路。

林祈遙大笑著沖肖牧野吹口哨。

封鶴看著肖牧野彎下腰,跟他們在超市偶遇那時候一樣,他單手支撐在雪地上,聲音發顫,那兩個字卻格外清楚,“謝謝。”

“嗯?”封鶴與他對視。

肖牧野又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原來在說林祈遙跟那幾個人的事兒。

封鶴沒接對方的茬,她索性俯下身,和他一起撿落在地上的紅色紙鈔。她早就發現肖牧野不對勁,自打超市偶遇開始,於是隨口問著:“你暈血還是低血糖?”

他動作一頓,從小到大就沒幾個人知道自己這毛病。

“都有,暈血不嚴重,只是偶爾。”

剛好就被你碰上了。

這才對。封鶴把手裏的紙幣塞進對方口袋裏,肖牧野卻回絕了,“這些給你。”

“給我幹嘛?”她剛問出口,卻想起自己剛才說那句“正打算找你們幾個賠”,剛想說不要。但當她觸及到對方執拗的目光,封鶴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出拒絕的話。

肖牧野盯著她的額角,半天,還是問了句,“疼嗎?”

“不疼。”封鶴單手插兜,目光望向不遠處的山。

他點點頭,路燈的映襯下,這次肖牧野終於看清楚了她的模樣。面前這張臉與十中光榮榜上的二寸照片緩緩重合,單眼皮,眼尾上挑,眉弓高。

她很好看。

肖牧野不知道如何準確表達自己此刻的感受,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索性叫了對方的名字,“封鶴。”

封鶴應了一句,就沒再搭腔。

他不知道再說什麽,大概兩人之間本就沒什麽共同話題,肖牧野聳了聳肩,攥著的幾張紅色紙幣濕漉漉的,他手心一直出汗。

兩人走了一段,就到了分開的地方。肖牧野看著她,示意著自己小區的方向,向對方告別,“我走了。”

封鶴點點頭,左手從大衣口袋裏抽出來,隨意沖肖牧野揮了揮,“再見。”

肖牧野轉身,踩著積雪一步步離開,鞋底陷進松軟的雪裏,留下咯吱咯吱的清脆響聲。他走一步,就響一下。

他迎著風向前。

忽然之間,身後的人開口喊道:“餵。”

這裏依舊沒別人,肖牧野舔著幹澀的嘴唇,緩緩回頭,“叫我?”

封鶴走出了幾步又折返回來,她瞇起眼睛,打量著不遠處的人,“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她雙手插兜,似乎在等著他的回覆。

風刮在臉上,疼。

他搓了搓手,回答著對方:“肖牧野。”停頓幾秒,肖牧野又補充著:“肖想的肖,牧野之戰的牧野。”

肖牧野看不清楚封鶴的表情,她只是點點頭,沖他揮手,迎著風說了句:“好”。

這算真的道了別。

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雪。回到家,肖牧野靠在凳子上,桌上是煮好的泡面,他一口一口咽下去,面燙,他吃得極快,甚至開始幾口完全沒有嘗出味道,屋內蒸汽附著在窗戶內側,他看不清楚外面。隔壁聲音嘈雜,音浪一聲蓋過一聲,他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耳機線,拆開,然後把手機音樂聲音調到最大,以至能壓過那些噪音。

就在他快睡著的時候,隔壁卻打起來了。

兩女一男,大概是一場感情糾葛的戲碼。本以為是件在自家裏能解決的事,但肖牧野的房門卻被敲響了,最開始是間隔較長的叩擊,到了後面,估計外頭的人急了,一頓“咚咚咚”連續敲擊。他終於忍耐不住,“蹭”一下起身,冷著臉開門,還沒那兩個女人開口,肖牧野臉上的戾氣便把幾個人都驚著了。

兩人也不敢問,支支吾吾了半天說敲錯了門,還說了句:“抱歉。”

直到關門瞬間,男人的話音同時落下,“你倆問他啊,別逗了。知道秋荷嗎?就紅浪漫的...不覺得他倆長得像?”

肖牧野血液翻湧,他瞬間推開房門,深呼吸,目色顫抖,“你再說一遍。”

“什麽?”

男人被嚇著了,眼鏡掉落在地,碎了。他亂舞著拳頭,齜牙咧嘴罵道:“你瘋了吧。”

肖牧野聲音極低,“你再說一遍。”邊說著,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對方的手腕。

男人顫抖擡頭,怒吼著讓兩人幫自己掙脫開被牽制的手。身邊兩個女人陡然變至安靜,不吵了,也不再讓肖牧野幫忙評理到底誰是三兒了,兩個人尖叫著離開,臨走的時候,其中一個高跟鞋折在半路,與走廊地面摩擦,發出的聲音刺耳。

後面女人的紅裙子一擺一擺的,場面有些滑稽。

肖牧野松開男人的手,他盯著地面的狼藉,嘴角扯開:“有意思嗎?”

男人瞪大眼睛,手腕處的紅痕紮眼。他的目光落在走廊盡頭,轉過身,只對上肖牧野像死水一般的眼眸。

“你沒資格提她,也沒資格評論她。”肖牧野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任何人都沒有。”

話音落下,肖牧野重重闔上房門。

只留男人獨自在這場鬧劇裏。

封鶴對著鏡子撕掉額頭上的創可貼,那一下還挺疼的。如果現在那個人把“疼不疼”的問題拋給她,她肯定點點頭如實回答,疼。

她眼尾發青,剛才沒顯出來,這一會兒反倒嚴重了。

在淮濱市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KTV和旅店算是打架鬥毆最頻繁的場所。偏偏封鶴家就經營旅店,打架什麽的太經常了,但封鶴只要坐在那兒,就沒什麽人敢動,附近的人也都認識她。

這麽多年,住旅店的人算不上多,也不算少。畢竟人來來往往,停留,都要有個住的地兒。

外面街道上行人稀稀拉拉,外頭冷,裏面人就多,這會兒房間已經快滿了。小地方的客人沒那麽講究,前臺的電話幾乎響也不響。

封鶴剛洗過澡,穿著件背心,牛仔褲松垮掛在腰上。她大臂處的紋身清晰可見,是行日期和英文字母,九月二十五,FANGLING,下面是一只翺翔飛舞的鶴。

打開手邊的臺式電腦,裏面開始播放老歌。

從美麗女人到等一分鐘,都是情歌,她媽愛聽的那些。

她媽死了,三年前,在她奧賽全國聯賽當天,九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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