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雲焰避開了夏靈絕望的雙目，幫她止住血，紮緊傷口，將她輕躺放在地上。

“夏靈，你還好嗎？”

夏靈側過頭，她如此安靜。安靜得讓人心疼。

他心情十分覆雜，難受，更加不解。那蛇像，玉洛的魂魄，他們為什麽要傷害夏靈？為什麽會有那麽厲害的怨氣？通道的入口到底在哪裏？

這時，雲焰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正好對上了孟冬蟄的一雙墨綠色妖瞳。孟冬蟄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指向了原來蛇像所在的地方。

蛇頭沒了，蛇身盤纏的石墩也令人瞪目結舌地憑空消失了。走近仔細一瞧，蛇身圍繞的其實是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向下有石階，正是所謂的通向枯骨湖湖底的通道。

雲焰扭頭看向夏靈。

“還能下去嗎？”他問。

夏靈沒有回答，沒有動作，她像具屍體，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雲焰咬著唇，他轉頭向下一縮，朝洞裏鉆了進去，孟冬蟄遲頓了一秒，緊接著也跟著下去了。

越早拿到天晷，就越早離開這個鬼地方。

地下的這一條通道陰暗潮濕，石壁懸掛銅燈，銅燈裏塞著鮫人膏，當空氣沈澱下來，詭譎的綠色火苗徐徐燃燒，仿佛又身臨其境地來到走向黃泉的長途。

孟冬蟄突然抓住了雲焰的手，反倒把他給嚇了一跳，側身去看孟冬蟄的臉，只是瞥見兩盞更加明亮的綠火在空中幽幽地發出光來。

狼是夜視動物，這妖瞳像閃電一樣射出去，把前面的路照看得一幹向凈。

這一看，雲焰不免又一次全身骨頭都酥麻起來。地縫，壁角，天頂，皆有蛇的痕跡。它們放浪形骸，糾結翻滾，將這無人之禁區當作安樂窩。

不過，雲焰倒也不害怕，他想也許是孟冬蟄手心的溫熱起到了一點點作用。

除此之外，孟冬蟄身邊散發的妖氣將他也一並包裹起來，行走之間，那些大大小小，有毒的，沒毒的蛇也就紛紛避而不及，自行為二人讓出一條道來。

終於在漫長的，沈靜的一段行途之後，雲焰和孟冬蟄各自停在了半扇大門前頭。這是一扇高達六丈的巨大石門，石門上浮雕著一個極美的女人，她挺著胸脯，細碎的衣衫迎著風一樣揚起，她的面容栩栩如生，長發絲絲可辨，姿勢妖繞，甚至被刻畫出了右邊的背，於血肉模糊中生出了一只翅膀，那翅膀上霞蓋著魚一樣的鱗片。

雲焰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一會兒這奇異的門像，然後“咦”了一聲，將手指摁在了石門的門縫邊緣處，輕輕地用指腹磨擦了兩三下，在厚厚的蒙灰下，藏著兩豎行小字。

他念了出來：“這是通道的盡頭，也是……爾等的終點。”

當這句話一說出口，須臾之間，整個地下皆開始戰栗，瘋狂地戰栗。六丈大門上的女人雕像也開始劇烈地顫動，石皮大把大把地脫落，居然露出了真實的人的皮膚，剎那，“她”活過來了。風在旋舞，火在猖厥，女人的嘴巴張開，發出蒼白而沈默的哀嚎，石頭崩成了皸裂的冰川，極夜陡然降臨。

雲焰眼睜睜地望著原本死得不能再死的雕塑如今正擺動著笨拙而怪異的軀體從巖石的禁錮之中爬出，大腦頃刻間發白，忘記了自己在哪兒，該幹什麽。

女人的上身已經從石門上徹底分離了出來，她的背後長著兩只大小不一的翅膀，一只布滿蛇鱗，另一只由骨刺構成，更巨大也更駭意；而這時候她的下半部分也驚現端倪，原來，隱藏於門後的也絕非人類的腿，而是黑鱗遮霞的蛇身，那蛇身大概有十七，十八米那麽長。

這便是枯骨湖的大蛇了，將生命的誓言羈押於此，永遠守護著天晷。

她口中不斷發出悲鳴的長嘆，一對崎嶇的羽翼一點點完全展開，將遇到的石壁全部掃成碎塊，裂張的間隙中不斷湧入湖水。

雲焰被孟冬蟄猛地一推，他跌倒在地上，回頭卻看見一塊巨大碎石砸在了他原來站立的位置。

雲焰神經這才一下子恢覆過來，一把拔出浴鳳劍，幻紫色的氣瞬間從無形凝成質，沈在他的周身，並與撲天蓋地降下的湖水在相互抵抗的壓力下遽然爆開。

在巨大的光爆之後，正土崩瓦解的地道古壁上流過一道道紫色的痕跡，在狂鳥的一聲長鳴中從頭裂到腳，徹底粉碎成了無數巖塊。

大蛇的尾巴也從石門中解放出來，那並非什麽普通的蛇尾，它的尾巴本身竟是岐叉開來生長的，赫然是個鋒利無邊的鉤子。雲焰的身影從光爆中消尖，轉瞬便在那女人的胸前出現，他踩著一塊飛出的巖石，腳一蹬，雙手舉著浴鳳劍，向下劈去。

女人的嘴巴裏發出了淒厲的長嘯，雲焰的耳朵像是內部被人同銀針陰毒地紮了三百下，疼痛一下子麻痹了他所有的感觀。如果再靠近一點，他的耳朵就要沒了。被迫之下，雲焰只能轉手一揮劍，劈向了空氣，劍氣沖擊上聲波，造成一股強大的氣體波動。雲焰的雙眸中泛起淡紫，他冷喝一聲：“破！”又一道旋轉的紫光從他指尖亮起，如騰舞的飛鳥，迎風而上，張開五彩的羽翼，沖破一切阻礙，直抵女人的雙瞳。

女人的兩只眼睛中了兩道紫光，銀色的玄星耀眼地閃爍著，剎那間將她的眼眶全部占滿。

雲焰向後縱身躍去，投身入一片驚濤駭浪之中。枯骨湖的水窮兇極惡，大口大口吞咽著殘敗的巖墻，頑石，他渺小就像一只被水打濕翅膀的飛蟲。下墜時仰起頭，望向那大蛇的臉。

女人此時此刻像著了魔一樣用手瘋狂地抓自己的臉皮，抓出血來也不自知。

她中了雲焰的拿手好戲，幻術。

女人如今中了幻術，正陷入一種顛狂的狀態，她嚎叫著邊把自己的衣服扯開，一對翅膀完全展開，蛇身扭動著，尾鉤亂擺，一拍震起九尺駭浪，掃過去碎石不存。

雲焰沈入水中，他拼命揮動雙臂往上游，在攪動的渾水中夾縫生存，湖水底下是砸落的石塊，是一條長著倒鉤的怪尾在舞動，無情而冰冷的感覺像是無形中剝奪他力氣，削弱他意志的災禍，讓雲焰怎麽也夠不到湖面。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一下被這種無法左右的悲傷所控制。但很有可能，這就是大蛇的被動技能，他似乎找到了那些水性極好的漁民們卻溺死在這湖中的背後原因了。

和我們一起，和我們一起。變成魂靈……

身後傳來數千聲微弱的呼喚，帶著致命的引力，拖著雲焰的身軀向下。

雲焰回頭看去，卻看見密密麻麻的靈蛇在咬著他的肩，背，衣服，欲將他再拖下黑暗。

為什麽會這樣……他們為什麽要害自己？

窒息與死亡的質感變得愈發清晰，它們織成了一片透亮的白布。蒙住了他的雙眼。

雲焰的雙眸逐漸迷失於白色的漩渦中。

他快沒力氣了，也快沒有氧氣了。難道要死了嗎？仿佛要給予他肯定的回覆，他的身形開始模糊，黑魚斑劇烈地掙紮在皮膚下，痛苦不堪。

這具身體死掉了，他的靈魂不會也飛灰煙滅吧……

混亂的思考最終停滯於兩盞幽幽燃燒的綠色燈火亮起時，有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扒開緊閉的黑暗，讓希望與空氣重示灌進雲焰的肺裏。

孟冬蟄的靠近讓所有的靈蛇都四下逃開，他的妖瞳中，充訴著徹骨的寒冷，綠光從眼底溢出，妖紋頃刻爆亮，在他的周圍方圓五裏，形成了氣流的保護罩，杜絕湖水侵襲。

他抓住了雲焰的手，緊緊地握住。

雲焰感受到了久違的溫度，松開了緊鎖的眉毛，讓額間殘存著淡淡的的皺痕在那淺綠色的柔光中被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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