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孟冬蜇被席卷而來的疲累所壓垮，爬伏於地上，幾乎暈厥。

他的傷口又有點崩壞，血重新透過草藥滲了出來。

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所支撐著他，讓他到現在都沒有放棄掙紮。

也許是痛苦與對他們的愧疚……

他埋下頭，鼻子已經失靈了，只能伸出舌頭麻木地舔著地上的草葉，隱隱的不安迅速擴大，很快他就發覺了不對勁，這裏的草葉上居然還沾染著他自己濃烈的妖氣，現在的他不可能會有這麽強的妖氣，除非不斷的氣味交疊重覆在周圍縈繞不散。

也就是說他跑了那麽久，其實根本沒有離開這附近。

孟冬蟄臉上的皮肉都皺起，面容扭曲，快要把牙咬碎。

雲煙！是她搞的鬼！

勉強挺起胸膛，孟冬蟄一雙幽綠熒熒的妖瞳如同在夜裏一般點亮起來，他清楚地看到了擋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層若隱若現的屏障。

孟冬蜇忍著胸腔裏快要爆炸的痛苦，體格又頃刻間變大了幾尺，然後他用爪子刨了刨土地，猛地向前一撞。

空氣中亮起了紅色的紋路，輕而易舉地抵擋住了孟冬蟄的攻擊，就這樣，龐然大物的狼重新縮小為了正常的體形，渾身再無力氣，輕塌塌地墜落到地上。

已經到了極限了，他趴在草叢中，無窮無盡的酸痛與疲倦直沖大腦，眼前似有五彩的蝴蝶在亂撲亂飛。

黑暗吞沒了意識，積血湧上喉嚨，一股熱流順著嘴角滑下來。

他可能要死了……

這是孟冬蜇在昏死過去最後的念頭。

過了不知多少時日，孟冬蟄才緩過一口氣來，總算沒死，捂著仍然隱隱作痛的頭，他從床上坐起來。

窗外天色陰暗。並沒有陽光透過紗穿進來，但也並非夜晚。孟冬蜇著了看自己身上纏好的繃布與換好的褲子，他將雙手一攤，目光凝落在窗戶迷霧蒙朧的天空，過了良久，嘆了口氣，似乎終於接受了什麽。

將臉埋在雙手掌心間，他腦子裏空白一片，有種茫然的錯覺，他失去了一切，可是希望又以為一種方式緩緩出現在面前，這是天地予他的玩笑嗎？

多荒唐可笑的一件事，妖居然會被道士救。而令他更心慌的是竟然產生出了幻覺般的希望，指望一個道士的希望。

正自嘲之時，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給你熬了一碗烏頭湯，解風寒緩痛的。”

少女著裝很樸素簡單，是山下小鎮上買的粗布衣裳，衣袖領角各處都多多少少染了點泥灰，不用想也知道她上山采藥去了，從她簡單的衣飾就知道並不富有，甚至可以說是很拮據。

道士再怎樣也不該連基礎的草藥都買不起，孟冬蟄目光中存了點疑惑，他擡起頭，盯著雲煙，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麽。

雲煙確實混得不怎麽樣，為了救急把盤纏都花光了，當了衣裳和發簪，才救治了不少病危的病人，名貴的藥價錢很大，導致她現在才剛剛把欠下的錢還完。

道觀又回不去，因為她雲煙現在在那邊已經是個死人了。

當然孟冬蜇並不知曉雲煙過去幾十天經歷了什麽。他撇過頭，臉色仍然冷漠抗拒。

雲煙也只好無奈地笑了一笑，走到他旁邊，坐在了床的邊緣上。她低頭輕輕地吹了吹碗上的熱氣，用勺子攪了兩三下，剛想一勺一勺餵給他喝，就被孟冬蟄一把搶過湯碗，直接一口悶掉了。

雲煙好笑極了，他昏迷的時候就是自己一口一口餵的，醒來後，裝模作樣有什麽用。

“離我遠點。”孟冬蜇將木碗朝地上一扔，惡狠狠地說。

雲煙再好的脾氣忍到此時也炸了，她撿起地上的碗和勺子。向孟冬蟄怒道：“你說的，別後悔！”隨後摔門而出，留下孟冬蟄一個人在房間裏。

孟冬蟄目光鎖著她背影，門砰地關上，他用手胡亂抹了一把臉，雙目微紅，眼睛裏充斥血絲。

為什麽他會這麽煩躁難耐，脾氣變得那麽差，沒法控制自己，思緒紛亂如麻。

他低垂著頭，將指插進發絲間，陷入一剎的死寂。

那個原因被壓抑在心底，無法直視。

她又回來了……那個記憶深處的人。

孟冬蟄又開始咳嗽，逐漸猛烈。

因為情緒不穩定，剛有起色的疾病與傷痛又犯，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渾身的皮膚燒得滾燙至極。頭重新被疼痛襲卷，孟冬蟄只好重新躺下去，手指骨緊緊地攥住被子，疼得輕微顫抖。

現在，沒有人會來照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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