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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魂飛千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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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天城位處西北,城垣雄偉完整,街道整齊平坦,為中原與關外通商的商業重心,是久遠以來的商道樞紐</p>

此地物產豐饒,南有祈北山脈為其屏障,白河、沙亭河及蘭河自東、南、西三匯流於此,形為一片沃野,其間有十八渠五十溝、灌溉便利,因而農牧興盛</p>

因商業活動頻繁,金流暢通,往來受天城的客商及商隊來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由於長居及客居此地的族群繁雜,受天城的民風比起中原更顯開放及活潑</p>

受天城內有東南兩條大路將城池分為四個區塊,東大路是商業區,各家商號及票號林立南大路因官道由南城門往西而去,故為旅棧、飯館及各種小型商號集中地</p>

南城門巍峨聳立,突出高大,由城門高處望去,整個受天城盡收眼底</p>

往城的東北角一眺,可見一黑瓦覆頂、黑墻聳立,三面有參天巨木包圍的雄偉宅邸,那便是富甲一方的穆府所在</p>

穆氏一族在西北定居已有近兩百年,先祖原只是一名棉花商號的跑街,後來攢了一點錢便開始自營皮貨小買賣,幾代的積累下來,慢慢地完整了穆家的商業版圖,如今掌管家業的是穆家大房穆知學的獨子穆雪松,時年二十有四</p>

穆家由買賣皮貨發家,如今營運多角化,包含玉石、牲口、糧秣、牛角、象牙、皮貨、絲綢、瓷器、良種馬、鐵、金、銀器、藥草、香料,甚至是罕見典籍的輸入及輸出皆有經營</p>

穆雪松自十四歲便跟著父親走商,充分發揮其能力及所學,是難得一見的商業奇才他二十歲時,正式接手穆家家業,如今已四年,成就卓越斐然</p>

時序剛進入初秋,但穆家上下已開始準備過中秋的事宜</p>

這些事,自然是由著穆家主母——穆夫人於敬恩,以及穆大小姐穆雪梅合力張羅</p>

穆雪梅是穆雪松的姊姊,只年長他一歲,今年二十有五</p>

她十五歲訂親,十六歲出嫁,由於成親四年一直未有身孕,婆母便不斷往她院裏塞通房,面對院裏一票女人她氣不過,便與對方和離並回到娘家</p>

這事雖在受天城裏也喧囂了一段時間,但心高氣傲的穆雪梅並沒理會,這主要也是因為娘家父母及弟弟的支持,有娘家當靠山,她的日子過得可一點都不憋屈</p>

至於已屆婚齡的穆雪松至今仍未成親,院裏亦是清幽無人,外頭甚至謠傳他喜歡的不是女人,而他也一點都不在意</p>

嚴格說來,穆家姊弟在這民風開放的受天城可是活得極任性又自在</p>

穆雪松的馬車一到門口,穆府的人便迎了上來,他下了車,小廝玉華跟隨扈周信便緊緊地跟上</p>

穆府為一五進大宅,采口字型往外連推三圈,建構出一完整圍龍宅邸,建築配置嚴密,具有極強大的防禦功能</p>

穆雪松住在宅邸東北角樓邊的院子裏,此處幽靜隱密,名為“尋靜齋”</p>

尋靜齋裏有一大兩小的房間,還有一間小夥房,以及小庭院平日在府裏時,穆雪松幾乎是不出院門的</p>

進了大門,他沿著東行道,穿過長庭,一路往父親的崇儒院而去</p>

今兒回府尚早,他決定前去請安因為平日公事繁忙,他並不是天天去父母親那兒請安的</p>

當他行至橫屋之間相通的回廊時,他的眼尾餘光瞥見一個身影</p>

他微頓,停下了腳步</p>

“少……”</p>

玉華想出聲,穆雪松給了他一記安靜的眼神暗示</p>

“謝……謝……公子……”</p>

猛地睜開眼睛,她躺著不動,有些迷糊的看著眼前所及的一切</p>

怎麽會突然夢見那天?</p>

她在床上先揉了揉手腳,稍微活動一下睡僵了的身子,然後才翻身起床,坐在床沿</p>

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她不自覺地輕嘆了一口氣</p>

“咦?”丫鬟小單輕手輕腳地走進內室,見她已午睡醒了,動作也就大了起來,“寧小姐醒啦?要不要洗把臉,精神一點?”</p>

“……嗯”她頓了一下,才回應了小單</p>

小單動作俐落地侍候她洗臉,還倒了杯熱茶送到她手中,這也是她不習慣的事情之一——被侍候</p>

活了十六、七年,她還不曾被侍候過,在心裏嘆口氣,她起身朝屋外走去</p>

“寧小姐,您去哪兒?”小單問</p>

“我出去透透氣”她說著,信步往外頭走去</p>

寧小姐……雖然已經十來日了,她還是無法習慣這個稱謂為什麽她會在這邊呢?遠在京城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p>

她不是小單口中的寧小姐周學寧,她不是屬於這個家的人</p>

她叫尹碧樓,家住京城十裏巷,她爹名叫尹常川,在京城開了家“蹈武堂”武館,平日裏靠著教授一些學生武術跟替人調筋理脈及整骨以維生計</p>

可不知為何,十幾天前一覺醒來,她魂飛千裏,入了這個名叫周學寧的身軀,住進當年害得她爹娘私奔中原的穆家</p>

周學寧是穆知學恩師周文開的孫女,周文開的獨子周鳳翔跟穆知學又是拜把兄弟,十多年前周鳳翔與妻子在一次馬車意外中喪生,但繈褓中的周學寧卻在母親的保護中活了下來</p>

周文開臨終前將唯一的孫女托給穆知學,盼他代替周鳳翔將這周家僅剩的血脈留下那年,她才三歲,如今已經十六</p>

周學寧哪裏去了?為什麽她會宿在周學寧身上?難道說她跟周學寧交換了身體,如今的周學寧成了她尹碧樓嗎?</p>

自她醒來的那一天起,她每天都想著要離開穆府,離開受天城,無奈她雖出入自由,但只要一出門便有丫鬟小廝跟前跟後,很難從他們眼前開溜</p>

想翻墻而去,穆府又守備嚴實、墻高十餘尺</p>

想她爹可是一跳就及六尺的高手呀!若她當初習得她爹的武功,要離開這穆府也不是什麽難如登天的事,偏偏她爹明明武功高強卻不肯讓她習武,只讓她學了一些尋常的、皮毛的防身術</p>

因為她爹希望她像她死去的娘那般溫婉嫻靜,擔心習武會讓她變成粗野姑娘,於是她只能在她爹授課時在邊上偷瞧,跟著打上幾招,可若被他或是其他學生們發現,大夥兒就會笑她打的是三腳貓功夫,出去會丟了她爹的臉</p>

她若不服氣,鬧脾氣了,大夥兒就會逗她,說些“姑娘家學什麽拳腳功夫呢?姑娘家最要緊的就是嫁個好人家,從此相夫教子,有個依靠”這樣的話</p>

她雖是女子,可她不輸男子呀!她在女塾讀書的那幾年,品學兼優,夫子還不只一次惋惜,她若非女兒身,必有一番成就</p>

生為女兒身,仿佛宣告了她此生都難有成就,無法為自己做主似的</p>

她與爹相依為命,她爹那些調筋理脈及整骨的功夫,她都學得不錯若有她爹不方便接觸的婦人或姑娘,也都是由她上陣</p>

她雖只是爹的副手,可深受求治的女患者信任及讚揚,然而當她想再學得更深、做得更多時,爹卻總是說:“你是女兒,爹不求你出人頭地,只盼你嫁個好兒郎,一世無憂”</p>

這個好兒郎,她爹已經有了人選,那便是她的師兄安放天</p>

安放天是京城名賈安東山的庶子,行二,因為生母為身分低賤且失寵的歌妓,在家中毫無地位,亦無擡升的機會及可能</p>

安放天是她爹的關門弟子,拜師學藝,踏入尹家門時,她才十二、三歲他是個能言善道,長袖善舞,總能逗人開心的人,生為獨生女的她,一直為多個有趣的兄長而歡喜,直到……她爹意欲將她許給師兄</p>

她師兄在安家毫無地位,在掌大權的正室底下,日後恐得不到半點安家的餘蔭庇護,而她爹因無繼承衣缽的兒子,便想著讓師兄與她成婚,將來能將他辛苦創立的蹈武堂經營傳承下去</p>

她並不討厭師兄,可對他卻沒有過兄妹之外的任何情愫</p>

“碧樓,你師兄是個可依靠的人,若將你交給他,爹也就放心了”她爹跟她這麽說時,她十五歲</p>

她以為自己會點頭,乖順地聽從父親的決定,可她沒有</p>

“爹,嫁人是女子唯一的路嗎?”</p>

“不嫁人,你想做啥?”</p>

“我想做有能力為自己做主的女人”</p>

聽著她的話,爹笑了,帶著點傷人的不以為然</p>

“碧樓,你說什麽傻話?爹將你拉拔長大,盼的就是能給你找個讓你衣食無憂,護你惜你一輩子的好夫君呀!”</p>

“若我自己有本事,衣食無憂有何難?我不甘心連爭都不爭,就這麽碌碌無為的過一生”</p>

她爹瞪大了眼睛,“你想爭什麽?”</p>

“爹,在您這些弟子之中,有誰像我這般專註且努力地學習?又有誰像我這般能代您上陣?爹,我可以的,我能……”</p>

“碧樓”她爹打斷了她,“就算嫁了放天,你還是可以做這些事的”</p>

她原也幾乎接受了她爹的說法,認為日後即便嫁給師兄,她還是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讓她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p>

有次,師兄騎了匹馬來,她希望師兄能教她騎馬,可師兄卻說姑娘家騎馬是粗野且不成體統的行為</p>

又有一次,師兄發現她在練習紮針,而且是紮自己,便說她是自討苦吃,她故意對他說:“要不,師兄讓我練習可好?”</p>

他幾乎是跳起來的,而且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這不是討痛嗎?碧樓,你別一天到晚老想著這些事,做些女子該做的事便可”</p>

於是她知道師兄不是能成全她的人,不是能聽她說夢想的人,不是她希望能共度一生的人</p>

直至今日,聽她說夢、且把她的夢當一回事,給她鼓舞及支持的,竟然是多年前那個送書給她的陌生人……</p>

走著走著,她不知不覺地來到東側的庭院,正要往回走,忽見一條大黑狗從矮樹叢後冒了出來</p>

“虎子!”看了眼四下她喊它一聲,它先是楞了一下,然後便朝她跑了過來</p>

她蹲下來,伸出手,虎子便將它那顆毛茸茸的大頭蹭了過來,兩只晶亮的大眼巴巴地望著她</p>

這偌大的穆府裏,唯一讓她相處起來沒有半點困難的就只有這條名叫“虎子”的黑毛獒犬</p>

虎子是六年前,穆雪松出關做買賣時帶回來的當時它是一胎幼犬裏最小最弱的,那狗主本想放著它自生自滅,穆雪松說要,狗主於是便宜賣給了他</p>

虎子當時還沒斷女乃,穆雪松便用羊女乃餵養它,將它一點一點的養大,最後成了穆府護衛犬的主力</p>

從前的周學寧是對貓狗牲畜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虎子在府裏六年,她總是有多遠躲多遠</p>

可如今宿著這身子的是她尹碧樓,她一點都不怕狗,甚至自小就有著馴服貓狗牲畜的天分那些她無法對誰說起的夢想,她總是對著它們說,它們不會打擊她否定她,好像在它們面前,她的夢都能實現般</p>

“虎子,你說我該怎麽辦呢?”她說著,不自覺地擡頭看著這西北的天空</p>

“嗚嗚”虎子像是聽懂她的話般,露出同情的眼神</p>

她一嘆,“為什麽我會在這裏?我發生了什麽事情?我爹他……”說著,她眼窩一熱,無助又焦慮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p>

她想回家,她想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若是她真跟周學寧交換了身軀,總有法子解決吧?</p>

然而這般荒誕、猶如鄉野奇談般的遭遇,她如何對穆家人說,然後求他們放她回家?要是他們不信,覺得她根本中邪,說不定會把她關到道觀裏,或是對她施什麽奇怪的法</p>

再者,假若他們信她是尹常川的女兒,會放她走嗎?當年她娘隨著她爹私奔,可是丟了穆白兩家的臉面,要是她落入穆家手中,他們又會如何對她?</p>

這事,怎麽做都不成呀!</p>

“虎子”她一把抱住虎子,貼著它強壯又毛茸茸的身軀,“我好想回家……”</p>

“欸!”</p>

突然,她身後傳來男子的聲音</p>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跳了起來,一回頭,只見穆雪松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並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p>

糟了,他應該沒聽見她剛才說的話吧?</p>

穆雪松看著她,再看看她身邊像只小馬般的虎子</p>

他剛才看見了什麽?這丫頭向來只要是有毛的、四腳落地的,她都是有多遠就逃多遠,可現在她竟然在跟虎子說話,還抱著它?</p>

“你什麽時候跟虎子好上了?”他問</p>

看著眼前高大俊偉的穆雪松,她不自覺地暗咽了一口口水</p>

周學寧雖不知道上哪裏去了,可她十六年來的記憶都還在這顆腦袋瓜裏</p>

因此她知道穆知學有意將周學寧許給穆雪松,就像她爹想把她許給師兄一樣不同的是,周學寧戀慕著穆雪松,可她對師兄並無任何男女之間的情愫</p>

然而因為有著周學寧的記憶,她也知道穆雪松是如何無視周學寧……</p>

是的,這穆雪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看起來都是個迷人的貨他允文允武,既是商界才子,同時也是騎術高手,還是受天城競馬搥丸賽事上的常勝將軍</p>

他有著健美高大的身形,還有著濃眉星目加上高挺鼻梁的深邃五官,渾身上下散發一種睥睨天下、高不可攀的氣息</p>

而周學寧的視線總是追逐著他,仿佛她是為了他才出生在這世上似的,但他卻總是無視她,對上眼了,也像是在看著一只貓或一條狗似的</p>

喔不,他對那些貓狗可比對周學寧親切多了</p>

周學寧真夠傻,怎麽會戀慕著這種冷心貨?要是她,才不如此卑微呢!</p>

不過,如今她宿了周學寧的身,對他及這家子也還沒有足夠的了解,更還沒想好自己該如何進行下一步</p>

安全起見,她得要盡可能活得像是周學寧,別讓人對她起了疑心</p>

“我、我覺得虎子也沒那麽可怕……”她試著解釋自己如今為何跟虎子有好交情,“它……它其實面惡心善”</p>

面惡心善?他還真沒想過這四個字可以用來形容一條狗</p>

“那個我、我還有事……先走了”她說完,起身便急著要走</p>

其實比起虎子,她覺得他更可怕</p>

他有一雙鷹隼般銳利的黑眸,不多話,讓人模不清猜不透他在思索著什麽這十來日,她已多次跟他照面,雖無話可說,卻常常被他突然撇過來的目光驚嚇到</p>

他是這偌大的穆府裏,她最得謹慎應對的一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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