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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南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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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南墻

徐妍接到向菀電話時, 她人還在香港,她來這邊參加語言考試。

結束後,坐了當天的飛機返回伶北。

在家門口,碰到了看起來同樣風塵仆仆的蕭一航。他大概是剛從部隊回來, 身上還穿著常服。曬得黑黢黢的, 頭發也理得很短。

蕭一航看起來也有一點意外, “考完了?”

徐妍點了下頭, 才想起來問:“你怎麽知道我去考試了?”

“猜的。”蕭一航沒正面回答, 頭往門口的方向偏了下,“我來看看阿姨,順便蹭飯。”

“哦。”徐妍頻繁飛行有一些累,也沒有追問。

兩個人一起進了家門。

徐母正套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活。她退休了,但根本閑不住, 沒事兒看看書寫寫字就算了, 最近又心血來潮地讓家裏阿姨教她插花和廚藝。

蕭一航走在前邊,徐母往餐桌上端菜時瞥他一眼, “洗手吃飯。”

然後才看到跟在蕭一航身後,垂著眼的女兒。

徐母動作一頓,問:“怎麽今天就回來了?都考完了?”

徐妍點點頭, 又解釋說:“向菀要結婚了,回來當伴娘。”

徐母輕哼一聲,“人家要結婚了, 你呢?”

徐妍沒應她這句。

徐母又問:“考得怎麽樣啊?”

徐妍:“剛考完,還不知道。”

徐母:“周衡知道你把工作辭了,要重新去讀書的事兒嗎?”

“我們分手了。”

這一句一出口, 徐母臉上的表情就頓了一下。

一旁,蕭一航正幫忙往餐桌上碼放筷子的動作也停了半拍。

過了兩秒, 徐母開口:“我早說了你倆不合適,不撞南墻不——”

“快吃飯吃飯阿姨,我剛從隊裏回來,餓死了都。”蕭一航推著徐母肩膀在椅子上坐下,截斷了她話茬。

飯桌上,大家都沒開口講話,飯吃得有些沈默。

過了一會兒,徐母剝著皮皮蝦,表情有些別扭、也不太自然地問:“因為什麽分的手啊?”

徐妍沈默。

“該不會是他提的吧?我——”

“媽。”徐妍停了筷子,擡起眼,問出了她一直想問卻沒有問過的問題,“您不是一直喜歡紳士淑女的嗎?周衡不夠紳士嗎?”

“我——”徐母一噎,剛要說什麽,蕭一航吸吸鼻子,“阿姨,廚房裏燉什麽呢?”

“山藥排骨湯。”徐母被打斷,白他一眼,起身去廚房給他盛了一碗。

剛坐下要再開口,蕭一航:“阿姨,有水嗎?”

對上目光,蕭一航訕笑:“湯有點鹹了...”

徐母剛要拿筷子拍他,蕭一航已經笑笑站起身,“我自己去接,自己去。”

徐母皺著眉盯他背影好幾秒,“...我剛才要說什麽來著?

“哎趕緊出任務去吧你,回來煩死個人!”

罵完,就若無其事地往自己女兒碗裏夾了塊話梅排骨。

也沒再過問了。

-

飯後,徐妍回了臥室,把這次去考試帶的行李從行李箱裏拿出來整理。

擱在地板上的手機在這時嗡嗡地震了一下。

周衡發來的消息:【考完了嗎?什麽時候回來?】

徐妍沒回,按熄屏幕把手機擱在一邊,繼續整理著衣物。

過了一會兒,手機再次震動,周衡:【等你回來,我們見一面吧。】

徐妍盯著這條消息,盯了很久,然後重新撈起手機,回了條消息過去。

-

第二天一早,蕭一航過來準備一會兒接上徐妍一起去婚紗店。他們是伴郎和伴娘,向菀約了大家今天中午一起去試婚紗和西服。

蕭一航進門的時候,徐母正在偏廳裏插花,見他來了,塞給他一個紅包說,“給向菀的,徐妍這麽多年就和她關系最好,替我講兩個好聽的再道聲祝福。”

蕭一航沒接,揚揚眉笑著說:“這種事兒您得找自己閨女帶啊。”

“......”徐母欲言又止,皺起眉搡他,“少廢話趕緊的!”

然後強行把紅包拍在了他臂彎裏。

重新坐下後,徐母繼續去擺弄桌上的鮮花,又關心起他工作,“你什麽調回來啊?總在外邊漂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蕭一航目光往徐妍臥室的方向轉了一眼,笑了下說:“不知道啊。”

“漂著唄,”他二不掛五地開玩笑,“省得您老嫌我煩。”

“誰嫌你煩了?”徐母白他一眼,“我跟你說你老老實實早點回來——”

徐妍這時開了臥室門,從樓梯上下來。

“我出去一趟。”對上偏廳裏的兩束目光,徐妍開口說道。

“今兒不是試衣服去嗎?”蕭一航問了一句。

徐妍沈默一秒,“我去見一下周衡。”

說完,她就換上鞋推門走了。

-

周衡約定的地點,是徐妍很喜歡的一家餐廳。

他們曾經一起光顧過很多次。

周衡比她到得早,徐妍坐下後,周衡先朝他笑了一下,然後問:“考得怎麽樣?”

考得怎麽樣?

這句話幾乎是瞬間就把徐妍拉回了大學時代。

徐妍理科好,文科稀爛,尤其不愛背東西,大學裏專業課的各種稅收政法、貨幣銀行學的知識點,每次背得都極為痛苦。

每每要到考試周的時候,她就拉著周衡幫她背——

讓周衡先背下來,再講給她聽。她也會和周衡說俏皮話,因為你講的話我都能記住啊,所以你講給我聽,我一下子就能記住了。

他們不是沒有溫馨甜蜜的時刻,恰恰就是這樣的時刻太多太多了,所以當兩個人現在彼此對立、疏離而坐的時候,才會顯得這個場面是如此地諷刺。

徐妍沒有回答他,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直接問:“你找我是做什麽呢?那天晚上我們不是已經把話都說明白了嗎?”

周衡輕輕吸了一口氣,依然是那副紳士得體的樣子,他把手揣進褲子口袋,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面上,輕輕推給徐妍。

“什麽意思?”

“這裏邊是我去年和前年兩年的年末獎金,不算很多,但應該夠你去深造的學費——”

“我問你什麽意思?”徐妍語氣陡然變得急促。

周衡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沒什麽意思,我們...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日常開銷總是你花得比較多,這個錢你該拿著的。”

徐妍握在桌下的手,指甲狠狠地陷進掌心。

他們在一起生活,除了房租徐妍執意要一人一半,日用品上徐妍也總是會提前買回來一大堆。

徐妍知道周衡每個月都會給家裏轉一筆錢,平時兩個人經常加班、在公司吃得比較多。

偶爾出去吃飯逛街或者看看電影,徐妍會讓周衡買單,但除此之外,大部分的日常開銷她都會提前付好。

徐妍從小到大沒有過經濟壓力,花錢上也一直大手大腳。

她不在乎這個,也知道周衡其實一直想攢錢給他媽媽換一個新家。

所以工作以後基本都是月光的狀態。

周衡見徐妍不語,指腹摁著桌上的卡往前推了推,“這個錢你收下,我對不起你。”

徐妍想,她這一刻應該把卡從桌上拿起來擲到周衡的臉上,再在人聲熙熙的餐廳裏喊一句:

“周衡你他媽的!”

但徐妍沒有,她笑了一下。

這個笑裏有沒有再含一點不爭氣的眼淚徐妍不知道,她拿起包,非常迅速地站起身走了。

多一秒都沒再停留。

這家餐廳開在一個胡同巷子裏,上午這個時間人還不是很多,徐妍沿著巷子一直往前快步地走。

不斷有自行車、三輪車、遛彎兒買菜的大爺大媽從旁經過,徐妍目不斜視地一直走,直到拐出這個巷口,她後背貼在一條死胡同的石墻壁上,閉上眼睛,開始用力地吸氣攫取氧氣。

天氣太好了,閉上眼睛視線也不是完全黑的。

這種連黑都黑不徹底的感覺讓她的大腦好像根本不受意識控制,再一次帶著她回到了分手那天的夜晚——

深夜的,燈火通明的寫字樓裏。

從會所回來的第二天,徐妍就明晰了事情真相。

她有一個本科同專業、關系還不錯的同學Pete,也在INK任職,但與周衡並不同屬於同一部門。

那天晚上是他們和供應商的一個飯局,當晚赴宴的除了Linda、周衡、Pete,Pete所在部門的部門經理,還有市場部的其他幾個同事。

供應商那幾個人很會玩,Linda那一番安排也算投其所好。

“妍妍,我不敢保證Linda那人對周衡有沒有什麽想法,畢竟那女人一向玩得開、葷素不忌。

“但周衡是絕對沒有這方面心思的,他這人情緒不愛外露,但絕對做不來這種事,你應該比我了解他的啊...”

中午午餐時分,咖啡廳的高腳桌邊,Pete吸一口冰美式對徐妍說道。

隔了片刻,他又靠近一些,壓低聲音地說:

“而且...唉偷偷給你交個底吧,INK中層要換血,Linda那邊賬目一直都不幹凈,膽子也越來越大,遲早要出事...

“不過說起來...你怎麽知道這事兒的?Linda一直器重周衡,周衡這馬上要晉升了......妍妍,你該不會是讓人利用了吧......”

Pete越說越覺得不對勁,一雙眼睛盛滿了震恐。

徐妍什麽都沒再說,回了公司繼續上班。

她那天工作效率特別地低,材料沒有弄完,加班到深夜,一直到辦公區空無一人,連大樓的安保都換了第三輪。

周衡的電話也終於打了進來。那是那天他打來的第一通電話。

電話接通後,沈默了一會兒,周衡暗啞的嗓音響起:“忙完了嗎?我去接你?今晚降溫了。”

徐妍對溫度永遠不敏感。

兩個人一起在東申讀大學的時候,那座港口城市的氣候與伶北大相徑庭,同樣十度的天氣,東申濕冷的風能滲到人骨頭裏。

接連感過幾次冒後,每次降溫時見面,周衡就會給她多帶一件自己的外套,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

知道他看不到,徐妍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

周衡於是再度沈默。

“昨晚的事,我自己找人問過了,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

周衡仍然沈默。

徐妍在這時笑了起來,她輕輕地笑著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周衡,你也喜歡我的吧?

“不然不會畢了業放棄留學、放棄東申那麽好的工作機會,陪我回伶北。

“我沒能和你媽媽把關系處好,你也從不要求我和她見面,甚至她來了這邊,你也幫我避開。

“你對我也永遠是有求必應的。

“...可是為什麽你永遠都這麽被動呢?嗯?你哪怕主動一次呢。

“昨天的事如果我不去查不去找人問,你也不打算說了對嗎?

“你明明就知道我最想聽你說啊,昨天在現場你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解釋啊!為什麽啊!”

徐妍情緒終於潰決,聲音也帶了她並不希望流露的哽咽。

周衡再次安靜了很久,同樣壓抑著不穩的氣息和聲線,緩緩地說,“不是我不想主動,妍妍。

“是我覺得......你和我在一起,你其實一直過得都並不快樂。”

徐妍終於在這一刻失聲痛哭。

直到這一刻,這個人身上的特質都還是她喜歡的,這個人也是喜歡她的,可是她的的確確很久都再沒肆意地笑過了。

徐妍握著手機,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暖黃光照著的一張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早就聽別人說,說我們不合適,我偏不信邪。

“我現在也還是不知道,我明明那麽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兩個互相喜歡的人,為什麽在一起會這麽累、這麽地難過啊...

“周衡,我們結束吧。”

直到她斷斷續續地講完最後一句,周衡都還是沈默的,他還是沈默的。

掛了電話,徐妍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時而清明地望著,時而模糊地望著,一直望著。

待到視線終於不再繼續模糊時,她捫心理智地問自己。

這一段失敗的感情全然怪他嗎?

他明明沒變。

他明明還是他。

我喜歡你,你紳士禮貌我就已經很歡喜。

但我愛你,你又怎麽可以只有紳士和禮貌。

原來最能打敗年少愛情的,從來不是外界的阻撓,是心中幻想的破滅。

......

哐啷一聲,鐵門被推開的聲音。

一個穿棉布背心、手提鳥籠的大爺從不遠處的門口邁了出來。

走到楞神兒的女孩跟前時,大爺背手提著鳥籠,頭往身後巷子的深處一撇,熱心腸地講一句,“姑娘,這往裏走,是死胡同兒。”

女孩回了神,朝大爺笑了笑,“是,死胡同。”

徐妍發現自己這一刻好像可以釋懷了。

她花費了一整個青春的勇氣喜歡的人,至少是值得的。

周衡沒有做錯什麽,他已經盡力給了他能給她的全部。

他們,或許真的從一開始,就是兩個根本並不合適的人。

不合適這個詞太虛無縹緲了,必須得狠狠撞一次南墻才明白得了。

她撞了,此路不通,頭破血流,疼得她終於清醒了。

現在可以包紮好傷口換條路了。

徐妍轉過身,拐出胡同口,夏日充盈的陽光灑下來,她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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