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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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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文帝的生辰在六月初, 天氣已經徹底熱起來,沈晚緊趕慢趕,也不過在壽宴的前三天做好了沙雕。畢竟是有可能呈給昭文帝的東西,沈晚這次做的格外用心,甚至還自己琢磨著試著調出一款比較適合用來給沙雕定型的膠水。

即便比不上現代的那種沙雕專用膠水,卻也能達到表層定型的效果,沈晚倒是很滿意。她往裏面填充好浮沙, 又組裝好木盒, 格外鄭重地將木盒交給了沈川:“哥, 這裏面的東西很容易破損, 你的手一定要穩, 一路上要小心再小心。”

沈川雖然對把沙子當壽禮的提議還有點半信半疑,卻還是忠實地遵循了她的叮囑。故而, 當陸湛在書房裏看到沈川時, 幾乎以為眼前是杵了一根木頭樁子。

“你端的是什麽?”陸湛問。

沈川整個人都快僵了, 偏偏還不敢做大動作, 只得將嘴張開一條縫隙木著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這是我找到的, 能獻給陛下的壽禮。”

陸湛其實沒報太大期待,卻還是給了他一個展示的機會:“打開看看。”

沈川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上,抖著手將木盒外的綢布解開。陸湛看著這一幕只覺得有些熟悉, 突然就想起了雖然已經重新化成了一灘散沙, 卻依舊被珍藏在他書房裏的那條錦鯉。

“等等, ”陸湛下意識出聲阻止他開箱, 問道:“這壽禮是從哪裏找來的?”

沈川一怔, 倒是沒想到陸湛會突然這麽問。雖然沈晚交給他的時候看起來挺有信心的,但沈川畢竟沒看到過裏面究竟是什麽東西,擔心陸湛不滿意會遷怒自家妹妹便隨口扯了個謊:“是無意間找到的,便想呈上來給殿下看看。”

陸湛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心裏莫名有種預感,這盒子裏的東西應該和沈晚有關,便沒再讓沈川動手,而是自己動手解下了剩餘的綢布,露出了裏面熟悉而精巧的木盒。

陸湛神色本來淡淡的,看到木盒後卻頓時摻了點笑意。他私下把玩過裝錦鯉的那個木盒許多次,眼下拆卸的動作也顯得從容而熟練。不過眨眼間,原本被榫卯組裝在一起的木盒就四散開,隨即落下的是一地散沙。

沈川嘴唇緊抿,心裏默默擦汗,無聲慶幸他剛才沒將沈晚交代出去。一擡眼,他的那點慶幸就變成了給自己的默哀——陸湛的身上和鞋上落滿了沙子,看起來格外狼狽。

莫名的,沈川覺得脖子有點涼,他用餘光悄咪咪地打量了眼陸湛,卻發現陸湛並未動怒,眉眼間反而混著幾種覆雜的情緒,看起來似乎有些驚喜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看起來十分的矛盾。沈川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瞧了瞧,立刻怔住了。

那木盒打開後確實散了一地沙子是沒錯,底座上卻安安穩穩地盤著一條沙子做的金龍。那金龍眼眸半垂,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睜開眼醒過來一樣。

“這……這是怎麽回事?”沈川驚訝之下,無意識地呢喃出聲。

陸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這不是你呈上來的嗎?原來你自己也沒看過裏面是什麽?”

“看了,看了……”沈川這才反應過來,倉皇補救,“不過雖然看了,卻還是覺得震驚,哈哈……”

陸湛瞥了他一眼,任他傻笑,自己則伸出了一根手指,動作極輕地碰了碰那細小的龍角。沙子的細膩觸感一如既往,陸湛略帶思量地看了兩眼金龍,半垂的眼底寫滿了笑意。

“辛苦沈副將了,”陸湛慢慢道,“這賀禮確實精巧,沈副將有心了。”

沈川被誇得受寵若驚,暈暈乎乎地都不知道是怎麽出的書房,待到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坐在回府的馬車上了。

王府書房裏,陸湛卻沒有假借他人之手,耐心地一點點將沙子掬起來捧回木盒中,又用榫卯將木盒扣緊,翌日中午捧著木盒進了宮。

昭文帝恰好午睡剛醒,倦怠而沒精神,再加上久病的孱弱,更是顯得格外蒼老。見陸湛捧著東西進來,他也只是隨意地擡了擡手,“湛兒進宮可是有事?”

陸湛裝作沒看到他那副青白的臉色,笑著道:“兒臣尋到了件寶貝,聽那人介紹說這寶貝很稀奇,能看出開箱者的真實身份,便想拿來和父皇一起瞧瞧。”

“哦?”昭文帝提起了些興趣,垂眼看了下他懷裏的盒子,“能看出開箱者的身份,怎麽看?”

陸湛小心地把盒子放到桌上,指了指身後一個低眉垂眼的瘦小男人:“兒臣也不清楚,還得問問他。”

“哦?”昭文帝淡淡地看了眼那盒子,問道:“怎麽看?”

瘦小男人卻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身形發顫似乎極為害怕:“小、小人,見、見過陛下……其、其實這盒子也是小人祖、祖上傳下來的,小人聽、聽說,這箱子能顯示出真龍天子的身份。”

話音落,屋內一片寂靜。陸湛臉上浮出了絲恰到好處的驚訝,昭文帝卻幾不可查地坐直了些:“可是真的?”

“小、小人……”瘦小男人抖得更厲害了,本就結結巴巴的聲音也跟著發顫,“也是聽說,應該是真的。”

昭文帝本就懷疑,這會兒卻因他的樣子而相信了幾分。他端詳了那箱子一會兒,擡手解開了綢布。眼尾餘光裏,陸湛正略有些好奇地看著他手中的木盒,留意到這一點,昭文帝手上的動作一頓。

“突然記起件事,你們先下去。”昭文帝隨意擺了擺手,只留下了忠心耿耿、貼身伺候了他大半輩子的老太監在身邊。屋門緩緩合上,昭文帝收回目光,動手慢慢打開了木盒。

片刻後,老太監急匆匆打開了屋門,一臉喜氣洋洋地將陸湛又重新喊了進去。

“湛兒,”昭文帝雙目發亮,臉色微紅,明顯一副興奮過頭的模樣,“你看!”

陸湛神態拿捏得極好,從茫然到震驚的情緒詮釋得自然而然,昭文帝看在眼裏,滿意至極:“那人居然說的是真的,那盒子裏明明是一盒散沙,朕打開後那沙子竟然變成了一條龍!”

陸湛佯裝才反應過來一般,伏身行了個大禮:“父皇乃真龍天子,這不同尋常的異象便是有力的證明。”

昭文帝最愛聽這類話,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半晌後他漸漸平靜下來,眉眼間卻依舊含著志得意滿的笑意:“快快快,把那位公子請進來,朕有賞!重重地賞!”

陸湛垂下頭,嘴角幾不可查地揚了揚,卻不過一瞬就恢覆如初,快得好似人的錯覺一般。

而那瘦小的男人已經被捧高踩低的宮人恭恭敬敬地請了進來,他顯然是感覺到了什麽,膽子也大了些,抖得倒是不那麽厲害了。昭文帝看在眼裏,心中的那點懷疑也淡了些。

“你叫什麽名字?”昭文帝溫聲詢問。

“稟陛下,小、小人叫馮劫。”說著,他還比劃了兩下。

“這名字……”昭文帝略有些無語,換了個問題,“你家裏是做什麽的?”

“小、小人……”瘦小男人又開始抖,卻遲遲沒回答,最後還將求救的目光轉向了陸湛。

陸湛往前走了兩步,替他回答:“父皇,馮劫他是祖傳算命的相師,到現在就只剩了他這一個傳人,這名字也是由此而來。”

昭文帝了然,更感興趣了:“這可以測人身份的盒子是你家中長輩做的?”

馮劫聲若蚊蠅:“是……是小人祖父做的,小人本來還有些懷疑的,現在才知道原、原來是真的。”

昭文帝笑得愈發開懷,隨口問道:“你祖上這麽厲害,那你呢?”

“小、小人……”馮劫聲音更低了,“只勉強學到了些蔔卦的皮毛。”

拜那條聞所未聞的沙子金龍所賜,昭文帝對馮劫的能力也多了些信任,本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他說道:“朕想讓你現場算上一卦,要怎樣朕……昭國才能福澤不減。”

馮劫惶惶地想要下跪,卻被兩個小太監攔下了,他好像自知逃不過一樣,從懷裏摸出了一片光滑的龜殼和幾枚平整的銅錢,緩緩站直了。本來看起來膽怯不安的人,眼下卻有了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昭文帝本來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察覺馮劫的變化後也跟著認真了起來。

蔔算的過程裏馮劫卻好像是換了一個人,頗顯風骨,但這點氣勢在結果出來後就煙消雲散。他弓著背擦了擦頭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查看地上的龜殼和銅錢,半晌似乎有些為難,小聲道:“陛下聖明,確實有一法子,只是不清楚靈不靈驗。”

“說!”昭文帝斬釘截鐵道。

“這事、這事還和雍王殿下的婚事有關……”

陸湛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心,昭文帝卻沒再像以前一樣放任他,面色嚴肅地一揮手:“事關國祚,湛兒不可胡鬧,先聽聽馮劫怎麽說。”

馮劫抖了抖,呢喃道:“小人對京中不熟,還得請陛下派人驗證一下……”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聲說:“看看京城東北方是不是有一戶姓沈的人家,家中五口人,女娃排行第二,還有四個月及笄。”

昭文帝立刻讓人去查,陸湛站在一旁似乎有點不耐,眉心緊緊皺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暗衛折返,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陸湛身上開始嗖嗖地往外冒涼氣,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樣往馮劫身上飛,馮劫沒站住,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湛兒!”昭文帝低低斥了一聲,又轉向馮劫,“看來你說的沒錯,繼續。”

“雍王殿下和此女乃是天定姻緣,若是結為連理必然福澤血親……但有一點,必須是男性長輩親自促成此事。”馮劫似是怕得極了,一口氣說完了就躲到一旁,極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昭文帝卻陷入了思量當中。剛才暗衛說那姓沈的人家原來是沈明一家,沈明官職比親王低得多,自然不會親自促成此事,那剩下的人便只有他。昭文帝瞧了一眼陸湛,見他眉眼間隱含煩躁,最後一點戒心打消,溫聲道:“湛兒,哪怕是為了昭國……”

他話音剛落,就滿意地發現陸湛的面色一變。

片刻後,陸湛拱起手,一寸寸地彎下腰,似是妥協:“父皇,兒臣願為父皇分憂解難,但……但賜婚隱情一旦傳出去,兒臣……”

昭文帝恍然,滿意之下也多了些體諒,帶了點補償意味道:“湛兒不必擔心,你為大昭的國祚犧牲,朕心中有數,下旨賜婚的時候只說你對那沈家姑娘一見鐘情便罷,不會磋磨你的臉面的。”

見陸湛似乎還有點遲疑,昭文帝微微嘆了口氣,又道:“說起來朕也虧欠你良多,你又歷了幾次生命之險,便把新培養出來的那批暗衛給你吧。”

“父皇,”陸湛低下頭,語氣急切,“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再說了,此事就這麽決定了。”昭文帝看了眼那條金龍,擺了擺手,“你們退下吧。”

縱然無奈,陸湛和馮劫依舊被小太監們恭恭敬敬地請出了殿外。

夏日的天晴朗得不見一絲雲彩,燦爛的陽光落下,將一切暗中的籌謀算計都蒸發得無影無蹤,陸湛緩步在回廊裏走著,似是不經意間偏頭,恰好和馮劫隱約帶笑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陸湛神色不變,毫無破綻地移開目光,他淡淡掃了眼身後半步捧著聖旨的傳旨太監,眉眼間又浮現出了那種被強制逼婚的無奈,那神情真實得好像真是那麽一回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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