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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溫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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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郎

禾木村,休息室。

落地的瓷碗碎片四濺,一片尖銳的瓷片從王蓮娘手背劃過,鉆心的疼痛帶著鮮紅的血滴落下,喚回了王蓮娘的心神。

可她根本無心處理。

她胡亂的將手往衣裙上一抹,擡腳想上前,可兩條腿卻又重又軟,她擡不起,也邁不開。

思緒突然回到十三年前,朝廷征兵,她懷抱著剛滿月的小女兒,拉著剛滿5歲的大女兒,眼睜睜的看著丈夫被身著重甲的士兵押走,只給她留下一句“等我回來”。

自那日開始,她便每日都會空出些時間,帶著兩個女兒同村裏的其他人一起,到村口的大榕樹下遠望。

一日覆一日,一年覆一年。

其他村裏被征兵的男人回來了一批又一批,他們村裏的男人卻始終沒回來,甚至連戰死的口信都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一消失,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裏,她賣掉了名貴的衣服首飾,抄過書,種過地甚至還賣過苦力,辛辛苦苦的將兩個孩子拉扯長大,教她們識字,禮儀,做人,就為了等丈夫回來時,看到女兒如他們從前預想的那般,富足無憂的長大。

她做到了,他卻還是沒回來。

大女兒生病半夜帶去城裏求醫無門,與她一同差點凍死城外時她沒有哭,小女兒走失她尋遍深山差點墜崖身亡時她沒哭,好不容易養大的大女兒竟是別人家的孩子,甚至對她心懷怨恨時她也沒哭……

但是現在只需一眼一眼,只看了那人一眼,她便再也忍不住,身體軟倒在地,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她想哭喊,想指責,想怒罵,可心中湧動出的難以抑制的情緒就像是一陣洶湧的潮水,爭先恐後地灌進她的口鼻,堵得她手腳發顫,喉間發癢。

她溺在其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溫,溫,溫……”眼前陣陣發黑,她紅著眼,強硬地從喉間擠出破碎的泣音,一字一斷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溫,玉,郎!”

一輩子要強的中年男人也在此時紅了眼,他強撐著從病床上下來,強撐著顫抖發麻的雙腿,踉蹌著走向妻子,嘴唇不停蠕動著喚著“蓮娘”二字,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蹲下身將泣不成聲的妻子抱進懷中,小心翼翼如同抱著什麽稀世珍寶,拍著她的背無聲安慰。

滿腔的委屈和憤怒被堵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來,王蓮娘發了狠似的一口咬上男人的肩膀,喉間發出了類於嘶吼的嗚咽聲。

肩膀上的痛似乎順著血液一路傳到了心底,男人鼻尖一澀,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王蓮娘才終於松了口,她痛哭出聲: “溫玉郎,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男人說不出話,只能輕輕柔柔地捧住起的臉,讓她能看得清楚。

面前的男人長得又高又壯,被曬得黝黑的皮膚足以讓人想象到他必然長期暴露在陽光之下,裸露在外的雙臂肌肉虬結,而一雙大掌上則布滿了老繭和裂痕,一看就是常年勞作所致。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我差點都認不出來。”王蓮娘看著他,當年文質彬彬,讓她一見鐘情的文弱書生,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男人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王蓮娘的關註點也並未完全放在這個問題上,見他不說,也沒繼續追問。

她伸手摸向男人變得粗糙又蒼老的臉,剛剛平覆了些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滿腔的酸楚化成巴掌落在男人寬厚的肩上, “你怎麽才回來啊!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受了多少委屈你知不知道啊!”

家中沒有男丁,她又本性善良柔軟,就算為了兩個女兒學得強硬了不少,也始終是改不了從骨子裏帶出來的柔軟。

平日裏受了委屈,心有苦楚,也不能對兩個女兒說,只能默默的往肚子裏咽。

都說為母則剛,但她特別累的時候也會想,到底憑什麽呢憑什麽就為母則剛呢

然後在兩個女兒哭著找她時她就明白了。

憑她愛她們,憑她舍不下她們。

所以對於她自己來說,確實是為母則剛,因為她自己願意,願意為了兩個女兒學著強硬起來。

一開始為愛學會了材米油鹽,相夫教子的千金小姐,在後來,又為愛學會了種田養豬,節衣縮食,賺錢養家。

男人心疼不已,嘴唇合了又張,多次努力試圖發出聲音來,卻沒能成功。

王蓮娘趴在他懷裏哭了很久,才察覺出不對來: “溫玉郎,你怎麽不說話”

溫玉郎對上她擔心的雙眸,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他深吸一口氣,卯足了力才從嗓子裏發出了幾個破碎的氣音。

王蓮娘見狀臉色都變了,連忙問道: “你怎麽了嗓子受傷了嗎”

溫玉郎連忙搖頭否認,雙手不斷的在半空中來回比劃著想傳達些什麽,但手勢過於混亂,王蓮娘什麽都沒看懂。

妻子疑惑的眼神讓溫玉郎感覺到一陣挫敗,他停下動作,再次嘗試發音: “蓮,蓮……娘,我……”

這次雖然說得艱難,但到底是發出了音,王蓮娘聯系他剛才的手勢,終於猜到他想說什麽: “你的意思是你太久沒說話了,所以說不出來,是嗎”

溫玉郎趕緊點了點頭。

王蓮娘一下就沈默了,片刻後才問: “你們去打仗,都不能說話的嗎”

“沒,沒有,去……”他再次開口,聲音猶如破鑼一般,還結結巴巴的, “打,仗。”

沒有去打仗

王蓮娘猛地起身,那他十三年來都跑哪去了,明明還活著,卻一直杳無音信,難道給家裏帶封信是很難的事嗎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溫玉郎,是當了逃兵不敢露臉遭到了追殺,還是她終於還是遇到了薄情書生的戲碼

溫玉郎一眼就猜出了她在想什麽,趕緊解釋: “不,不是……”

說話過於費勁,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更好的交流方法,拉過王蓮娘的手,在上面寫到:我們沒去打仗,而是去采礦了。

王蓮娘疑惑發問: “什麽采礦你們不是被征兵走的嗎”

溫玉郎搖搖頭,繼續寫:是征兵,不過有人從中動了手腳,有幾個村子的男丁都被秘密帶去了西北,秘密開采銀礦和鐵礦。

王蓮娘倒吸了口涼氣,即使她不懂是陰謀詭計,時事政治,但也瞬間發現了此事不簡單。

要知道在大夏國,有律法規定鐵礦及銀礦皆由朝廷把控開采,是官礦,任何人不得私自開采,但那若是朝廷名下的礦產,哪裏需要偷偷摸摸的將人帶去秘密開采。

而且他這麽一說,王蓮娘就猜到了大半,為什麽消失十三年來杳無音信,為什麽不能給家裏傳遞消息,為什麽會因為長時間不說話而開不了口,為什麽會帶著那麽重的傷回來……

一切都有了解釋。

但能神不知鬼不覺在朝廷征兵上動手腳,敢私自采礦的人,肯定不是什麽小角色,王蓮娘心慌了: “那你是從西北逃回來的你之前是被追殺了嗎他們會找到禾木村嗎要是真的找來該怎麽辦”

她想到溫玉郎被蘇大夫帶回來時,差點就要死了的事,不由一陣後怕和恐懼,既然是征兵時被帶走的,那肯定有名冊,肯定知道他是禾木村的人,若是真找到禾木村來……

她越想越心慌,那些人會殺人滅口的吧

溫玉郎知曉她的擔憂,因為這些事他也想到了。

之前不知道這裏是禾木村時,他還能安安心心地住一段時間,現在知道這裏是禾木村,那麽他就不能留下來了。

因為那些人肯定會來禾木村找他,到時要是發現他真的在這,很可能為了保守秘密做出滅口的事來。

他握住王蓮娘顫抖的手:別怕,我會離開這裏的,絕不連累你們。

“離開”王蓮娘回頭看向他,突然就不慌了, “你都離開十三年了,現在竟然還想著離開嗎你可知曉,女兒她們連你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之前照顧他的女孩,和蓮娘長得很像,現在想來,那就是他的小女兒吧還有之前給他做手術的大夫,應該是他的大女兒

想起她們似乎因為誤會自己,那厭惡的眼神,溫玉郎一陣難受。

他拉過王蓮娘的手,繼續寫:我不能連累你和女兒,也不能連累鄉親們。

王蓮娘理智上知道他說的在理,但情感上卻不能接受消失了十三年的丈夫再次從她身邊離開,她焦躁的來回踱了一圈,問道: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把你們帶去西北那人”

溫玉郎點了點頭,但卻沒有動手寫的意思。

王蓮娘大概能猜到他怕把自己卷進去的擔憂,催促道: “你若是不說,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溫玉郎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敗在了王蓮娘的多次催促下,他動了動指尖,在她掌心中寫了三個字——

景王府。

王蓮娘瞪大了眼,怎麽又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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