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崩塌

“航空公司的事情塵埃落定，但是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那就是飛機！

航空公司沒有飛機，算什麽航空公司？但是當時的北海道航空確實一架飛機都沒有，唯一的半架，還是北海道國營航空合並的時候，帶來的那架幾乎要報廢的小型客機。

所以北海道航空的當務之急是添置飛機。

然而飛機是世界上最貴的交通工具，哪怕只是一架規格最小的短程客機，也要七千多萬美元。

哪怕只添置十架，也需要七億美元。

更何況根本不可能只添置十架，也不可能只添置規格最小的短程飛機。

而且添置飛機之後的維護和保養，機組人員的招募和培訓，通通都需要錢。

哪怕是我父親，看到如此巨大的花銷也不禁流汗，北海道道廳方面的反應更是如此，畢竟北海道道廳真的沒什麽錢。

知事當時給我父親的建議是，先添置十架飛機運營，等到航空公司步入正軌後再慢慢添置飛機。

但是我父親卻說既然要做，就要做到盡善盡美，十架飛機先不提能不能承擔客流量，光是填滿一整天的飛行排班都捉襟見肘，如果遇上飛機故障等突發情況，那一天的航程勢必會受到影響。

更何況，除開東京，公司還有其它地區的航線，這些地區都要安排飛機，十架飛機無論如何都不行。

當時東京三家航空公司的平均機隊數量，已經超過七百架，接近八百架，可想而知這其中的差距。

知事問我父親那應該多少架，我父親說五十架，而且不僅是短程小客機，中程飛機，遠程大飛機，貨運飛機也要配備幾架，為旅客提供多樣化的選擇和服務。

知事倒吸一口涼氣。

我父親這話一下就把整個預算拉高了一大截。

五十架飛機雖然跟東京三家航空公司比不值一提，但對當時的北海道和北海道航空而言，絕對是一筆巨大的支出。

我父親拿不出這麽多錢，加上北海道道廳也拿不出這麽多錢。

我父親思考之後，最終決定去找銀行貸款。

北海道本土沒有大型商業銀行，唯一能提供如此大額貸款的只有東京的銀行，我父親硬著頭皮走進那家銀行，本來以為肯定會被刁難，卻沒想到那家銀行居然公事公辦，沒有任何刁難他的意思。

後來他才知道那家銀行並不受航空公司背後的財團控制，而是隸屬另一個更可怕的財團。

那個財團控制著整個東京乃至日本的金融，勢力遍布日本各個角落，比航空公司的財團更加深不可測的財團。”

說到這裏，中野回過頭，緩緩地看了一圈四周的賓客，眼神變得恐懼。

在航空公司的財團還在為進入北海道而勾心鬥角的時候，那個財團就已經利用金融開路，無聲無息地在北海道站穩腳跟。

那個財團就是理氏財團。

想到這裏，中野越發為眼前所見到的熱鬧景象毛骨悚然。

“當初那個銀行沒有刁難我父親，願意為我父親提供貸款，然而我父親告訴銀行他想要貸款的金額後，銀行方面卻沈默了。

他們對我父親的還款能力進行評估，認為我父親並沒有相應的還款能力，他們可以借款，但是無法借那麽多。

我父親卻說他可以跟銀行簽訂協議，在明年春天之前償還百分之十萬的款項。

銀行聽了我父親的話，十分奇怪，問我父親為什們能夠保證明年春天就能夠還這麽多款項？

我父親說冬天是最適合北海道旅游的季節，北海道道廳，新北海道航空已經聯合多家旅行社和宣傳公司，在全日本鋪開了北海道的旅游gg，反響十分不錯。

不出意外，這個冬天會有相當一筆游客前往北海道觀賞北海道的雪景，這部分游客帶來的收入足以讓新北海道航空償還百分之十五的款項。

銀行說那如果無法做到呢？

我父親篤定說一定會做到！

銀行又經過一番評估，最終答應給我父親放款。

貸款簽約上他們對我父親說：我們同意給中野先生你放款，不是信任北海道航空，不是信任北海道道廳，也不是信任北海道未來的發展，而是信任你中野雄心先生，我們相信你既然能沖破東京財團的阻撓，建成北加伊機場，成立航空公司，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那麽我們也相信你能繼續創造奇跡，請不要讓我們失望。

我父親鄭重承諾一定不會讓諸位信任我的人失望。

拿到貸款後，我父親當即和國外飛機制造公司聯系，訂購飛機，鋪開航線，全力為即將到來的冬季旅游季做準備。

那段時間整個公司的氣氛既激動又緊張，我父親又回到當初建造機場的狀態，幾乎沒有回過家。

但是……天不從人願。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戰役一定會勝利，連我父親都如此認為的時候，突然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雪降臨北海道。

那是北海道五十年來遭遇的最強烈的降雪，足足持續了兩個月，從當年十二月到次年二月中旬。

那場大雪導致從各地到北海道的航線全部癱瘓，航空公司的花銷和部署全部白費，不僅摧毀了我父親和新北海道航空的的希望，也摧毀了北海道道廳希望，更摧毀了北海道人民的希望。

次年開春，雪終於退去，但是一切都晚了。

銀行找上門說我父親簽署的那份還款協議需要執行，然而我父親當時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

他找到北海道道廳，希望北海道道廳能夠幫助他，然而當時的北海道道廳也窮困潦倒——

持續兩個月的大雪不僅摧毀北海道的旅游業，對民生也造成重大影響。

北海道多地發生嚴重冰雪災害，基礎設施需要搶修，難民需要救助，善後工作需要處理。

加上當時又是應該播種的初春時節，北海道作為農業大區，必須拿出所有精力幫助人們完成春耕播種。

那種情況下，北海道道廳哪來的錢呢？

我父親無法履約。

銀行按照當初的協定，中止了原本預計春季發放給北海道航空的第二筆貸款。

這比貸款是第一筆貸款的補充，原本是等我父親償還百分之十五的貸款，證明自己的能力後，銀行繼續發放，用於北海道航空的機隊維護和國際航線的開拓。

也正因此，我父親在組建機隊的時候沒有給飛機養護預留第二年的維護費用。

現在這比貸款被取消，頃刻間資金壓力撲面而來。

加上兩個月的低溫不少飛機零件都需要更換，人員工資開銷，場地費用，等等費用加起來，每天的開銷都是天文數字，我父親根本沒錢解決這些問題。

北海道航空出現嚴重的資金流問題。

與此同時，北海道航空未能履行合約，按期歸還銀行貸款的新聞也出現在各個新聞平臺和報紙上，對北海道航空再次造成致命打擊。

我父親原本計劃向其它銀行借貸，暫渡危機，但是這些新聞出現後，那些銀行自然不可能再借款給我父親。

不用想，這些新聞都是東京那家財團的手筆。

資金問題出現後，就像敲在冰面上的第一下錘子，裂紋嘩嘩的散開，不到片刻功夫就蔓延到整個航空公司。

從員工工資到人事、管理、地勤，新成立的航空公司的種種問題紛紛暴露出來，整個公司一下亂成一鍋粥，與剛剛成立時那種熱火朝天的氣氛截然不同。

那段時間，我父親用起勢地產的所有收入來填補航空公司這個巨大的窟窿，起勢地產的財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耗空，幾乎被榨幹最後一點養分，但是航空公司就是個無底洞，怎麽填都填不滿。

不得已，我父親只能變賣起勢地產的不動產和業務，最終甚至要把整個起勢地產打包出售。

就在這個時候，銀行方面似乎看到我父親掙紮的氣魄和決心，發放了第二筆貸款。

我父親和整個航空公司就像快要溺死的人，突然被拖出水面，那種劫後餘生的喜悅令他幾乎在辦公室中哭出來。

當時銀行不僅發放貸款，還派了一個次長過來，目的是幫我父親重振北海道航空。

那個次長隸屬銀行北海道事務總部，業務能力出眾，他考察北海道航空的整體運營情況後，給出的建議是上市。

通過上市募集資金，只要撐到冬天的旅游季，北海道航空就能真正活下來，甚至是一飛沖天。

他跟我父親說北海道的旅游發展是一片藍海，未來不可限量，不僅是他，他們銀行的所有人都看好這一點，而北海道航空走在這片藍海的最前端，只有能夠活下來，就註定是這片藍海的王者。

我父親和知事商量之後，同意次長的建議，啟動了北海道航空上市計劃。

上市後的情況果然如次長所言，雖然北海道航空經歷一整個冬天的打擊，但是資本市場和銀行一樣，對北海道未來的旅游發展無比看好，愛屋及烏地給北海道航空股以極高的估價。

北海道航空通過發行股票募集了一大筆資金，這些錢就像一針強心劑，幫我父親和北海道航空重新煥發幹勁。

公司也漸漸從混亂中走出來，各種事務步入正軌，雖然不是旅游季，但是前往北海道旅游的游客也在緩緩增加，公司營收也以一個平穩的數值增長。

不出意外，這個冬天就能迎來北海道航空真正騰飛的機會。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

就在兩個月前，國會反壟斷調查小組忽然前往北海道，以反壟斷名義調查北海道航空。”

“國會反壟斷調查小組為什麽要調查北海道航空？”渡邊澤道。

“起初我父親也有這樣的疑問，北海道航空自成立開始，沒有任何涉嫌壟斷的行為，甚至想壟斷也無法壟斷。

畢竟北海道航空成立的時間，航空行業早已是一片紅海，各種航空公司遍地開花，北海道航空作為剛剛成立只有一年的新航空公司，怎麽可能有壟斷的機會？

與其調查北海道航空壟斷，不如調查東京航空壟斷。

然而直到國會反壟斷調查小組說出一番話，我父親才恍然意識到，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陰謀。

反壟斷調查小組調查的是之前新北海道航空和北海道國營航空合並的事，他們說北海道國營航空是隸屬北海道道廳的國營公司，公司名下的所有資產，包括飛機和航線，都是國有資產，新北海道公司以合並的名義吞並北海道國營航空，成立北海道航空，實際上是借機侵吞國有資產。

不管在哪個國家，侵吞國有資產都是重罪中的重罪，所以我父親聽到這番話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而且北海道國營航空之前的狀況什麽情況，這幫調查組的怎麽可能調查不到，還說出這番話，顯然是想給我父親和北海道航空扣個莫須有的罪名。

但是當時國會反壟斷調查組拿著國會開具的調查令而來，那份調查令不是別人，正是東京那個財團的手筆，調查組也是在財團的授意下來到北海道。

從一開始，這場調查就是財團的陰謀。

但是新北海道航空和北海道國營航空的合並確有其事，哪怕知事為我父親開解也無濟於事，甚至連知事自身也自身難保，他因為促成這項合並而同時被調查組調查。

於是乎，北海道航空被迫重新拆分為北海道國營航空和新北海道航空，拆分後的新北海道航空社長依然是我父親，繼續保持上市公司身份，北海道國營航空則由於北海道道廳玩忽職守，造成國有資源流失，而被國會收走。

經此一事，新北海道航空的股票一落千丈，最終慘淡退市。公司業務也因為失去所有航線而遭受滅頂的打擊，最終因為無力償還債務而宣告破產，我父親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而我父親之前創立的起勢地產，也在填補北海道航空資金問題的時候被耗盡壽命，所有資產都被變賣一空，只剩下一張空殼子。

我父親就這樣從北海道最出色的企業家，變成負債百億的破產者，然而真正擊潰他的，是他苦苦堅持的理想，最終被權力和卑鄙的手段摧毀，他再也支撐不住，病倒在床上。”

“所以中野你來東京就是給你父親籌錢還債治病麽？”渡邊澤道。

中野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父親倒下後，母親支撐起家裏的所有事務，除了照顧父親，還要工作養家，為父親治病，應付每天每夜來家裏催債的人。

我高中畢業後，考到北海道大學，但是家裏發生這種事，我怎麽還能安心在大學讀書？於是我中斷學業，來東京找能夠幫助我父親的人，但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我。

甚至他們聽到我父親的名字，都會用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說：哎呦，原來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北海道中野啊，當初跟東京公司對抗的時候不是風光無限嗎？現在怎麽讓自己的兒子到東京來求人救自己呢？真丟臉啊。

每每那個時候，我都氣得渾身發抖，但是想到我父親正在家裏等著我，我就死死地咬著牙，忍受這一切。

不久前，我母親告訴我之前有個叫藤崎健馬的人跟著我父親一起工作過，是起勢地產的一個課長，後來辭掉工作到東京發展，讓我可以去找他。

我找到這個藤崎健馬，就是之前我打的那個人。

藤崎健馬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市儈，卑鄙，冷血，殘忍，不擇手段。他心裏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往上爬，爬的越高越好，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我父親當初正是看出他這一點，所以一直沒有重用他，只給了他課長的職務，他離開公司到東京發展也是這個原因。

因為這件事情，他一直怨恨我父親。雖然他收留我，但是我知道他只是想通過貶低我，羞辱我，看我笑話來報覆我父親，來發洩他心中的仇恨。

但是我沒有離開他，因為只有跟著他，我才能有更多接觸東京名流的機會。只有接觸更多的名流，我才能找到願意幫助我父親的人。”

“那中野你找到了嗎？”

“沒有。”中野搖搖頭，“我來東京已經一個多月了，什麽錢都沒籌到，什麽人都沒有找到。我飽受屈辱，換來的卻是一張張嘲諷的笑臉。

有時候我甚至會忍不住想，我，以及我家人所遭受的一切，是不是就是當初我對渡邊君所作所為的報應呢？

但是我又想那種想法實在是太自私，明明渡邊君本人就是受害者，我還要把自己家裏的遭遇歸咎到渡邊君頭上。我不應該那麽做。”

“哈，其實也沒什麽。”渡邊澤道，“畢竟那件事情早就過去了。尤其我見到弱女之後，更加能夠平和地面對那件事情。”

中野肩膀一震：“渡邊君……見到了弱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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