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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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影向山
人偶一瘸一拐，滿身泥濘的偷渡到島上時，已是深夜，空中雷雨交加。
人偶不敢停歇，立刻向雷鳴殿跑去。
卻被守衛軍攔在了門外。
威嚴的石獅凜然矗立在門兩側，雷光閃過，映出守衛們嚴肅的臉龐。
他們的表情有些嚇人，就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一般嚴陣以待。
人偶從懷中取出金羽，因是貼身放著，金羽似乎也染上了淺薄微暖的體溫。
人偶擡頭看向那些陌生的面孔“你們好，我想求見雷神大人......”
雨水砸在人偶臉上，人偶目光堅定，甚至有些激動，激動到手指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發抖。
他認真而鄭重的表述著自己的訴求，請求他們能夠幫助踏韝砂，然後懷揣著希望將金羽遞交給了一名守衛。
守衛接過金羽走了進去。
人偶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松了口氣。
【這樣就好了，終於可以得救了】
【他們終於可以得救了】
一松懈下來，人偶才發覺自己渾身都痛，渾身都在發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疼的。
自己的一只草鞋不見了蹤影，腳掌多了幾道裂痕，身上臟兮兮的被雨水淋濕現在活像一只落湯雞。
好狼狽啊，路上跑的太急了，還遇到強盜想要搶他的金羽。
為了坐上船還偷偷鉆進了餵馬兒的草垛裏。
一想到一會可能會見到母親，人偶又覺有些慌亂，用衣袖擦了擦臉，又走到水坑邊洗了洗腿上和腳上的泥。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名拿著金羽的守衛走了出來，只有他一人。
沒有......母親。
人偶有些失望，但想到母親不願見自己也好，這樣也不會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只要能救人，就很好了。
人偶努力擠出一個笑臉，期待的看向守衛。
那名守衛卻只是將金羽輕飄飄的扔了過來。
“雷神大人說不識此物，你且速速離去。”
金羽落在了地上，掉入泥濘的水坑。
人偶怔住。
待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後，猛然回神，急忙撿起金羽，又用袖子擦了擦。
人偶舉著金羽“您再好好看一看，這是雷神大人賜給我的金羽，怎麽會不認識？！”
“雷神大人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你快些離開吧！”守衛說著手已經習慣性的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人偶咬牙，猛地擡頭向裏沖去。
大喊道“雷神大人！雷神大人！！我是人偶，您親手制造的人偶啊......”
人偶被守衛的長槍攔下。
“快些離開，再要鬧事休怪我們不客氣。”
人偶置若罔聞。
“求求您了，救救踏韝砂吧，他們也是您的子民不是嗎？”
“雷神大人！禦影爐心炸了，有汙穢跑了出來，他們需要您的幫助，您的子民需要您的幫助！”
“求求您了！！！救救他們吧！”
搶戟的呼嘯著落在人偶身上，一片疼痛，人偶依舊奮力掙紮著向前。
“求求您了！雷神大人！！”
“救救他們！!”
“求求您救救他們吧！！！”
淺淡的血跡暈染出一片鮮紅，卻在雨水的沖刷下只留下泛白可怖的傷口。
但人偶即便受傷也沒什麽，即便身體被那些鋒利的槍戟刺穿，即便身體痛到像要裂開，人偶仍能向前。
更多的守衛圍了上來，手下更重了幾分。
又前進了十幾米，人偶終於還是摔倒了，被守衛從後狠狠打中了膝蓋，一下沒了站起來的力氣。
人偶被人提著腳踝向後拖去，人偶死死抓著地面，仍不放棄。
“雷神大人！雷神大人！!”人偶拼盡全力的大喊，可也許是雨幕過於厚重，聲音幾乎失了真，不過十幾米遠的距離，便被雨聲淹沒。
雨水模糊了人偶的視線，泥水與鮮血混雜著難聞的氣息灌入人偶的鼻腔。
人偶十指破損，幾乎哽咽“只有您能救他們了......母親......求求您......”
聲音卻弱小的連最近的守衛都沒有聽清。
恍惚間一道紫雷閃過，電光火石間，只一瞬的白晝卻似刻在了人偶眼底。
高樓之上，是那位的身影。
那人的神情冰冷，高高在上的俯看著這邊，即便相隔那麽遠，人偶仿佛也能清楚看到那人眼底淩然不可侵犯的神威。
【就像神俯瞰著眾生】
而那人眼中的自己——【渺小猶如螻蟻一般】
可即便弱小卑微如螻蟻，人偶仍要掙紮。
人偶拼盡了全力大喊，聲音沙啞喉嚨劇痛“雷神大人，您的子民需要您！”
【這將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踏韝砂的生民，他們需要您的幫助！！”
“求求您……救救他們吧！”
【即便螻蟻尚要奮力求生】
“難道他們的性命，他們的痛苦與艱難，在您眼中就那麽無足輕重麽？！”
“您不是……大家所敬仰的神嗎！！？”最後一句，人偶幾乎嘶吼出聲，然後緊緊的盯著那抹身影。
那身影依舊沈默，然後轉身離去。
一如那日拋棄自己一般。
【背影，又是背影......】
人偶望著那抹背影，眼底深處似有什麽遙望的、憧憬的、美好的東西在泥濘的雨中，在壓抑的沈寂中碎裂。
【呵，神是那麽的高高在上，又怎會看到在地上艱難爬行的渺小螻蟻呢】
人偶是被守衛們拖著丟出去的。
一片破碎之中，人偶掙紮著起身。
緊握著金羽，任由金羽劃破皮肉，卻沒流出一滴血來。
【自己要救他們，無論如何，必須求來救援】
人偶想起了八重神子的話“這是將軍信物......”
【神子大人，會救他們嗎？】
人偶跌跌撞撞的向鳴神大社跑去。
鳴神大社。
“我要求見八重神子大人！”不等巫女們回話，人偶就喊道。
“神子大人！！我是人偶！我是之前被雷神大人拋棄的人偶啊。”
一旁的巫女目光古怪的看著人偶“這人在說什麽胡話。”
許是吵鬧聲驚動了裏面的人，一位掌事巫女走了出來“八重神子大人現在不方便見客，你有什麽事請與我說，我會代為傳達給大人的。”
人偶一頓，看向那人。
“你且說你叫什麽名字？”掌事巫女問。
人偶張了張嘴，艱難道“......我，沒有名字。”
“怎麽會有人沒有名字？”
“我......我叫人偶。”
“求您轉達給神子大人，她知道我的。”
“行，那你所求何事？”
人偶認真又急切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你先別急，我這就傳達。”
“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
約摸半刻鐘後。
掌事巫女走了出來，回覆到“八重神子大人說她知道了，會盡快出兵處理這件事的。”
“請問盡快出兵大約是多久？”
“這......神子大人既然應下，必不會食言，您且回去等著便是。”
【真的......會出兵嗎？】
人偶看著不遠處的巫女們悠閑的說笑，護衛們巍然不動。
“真的，真的是很緊急的事情，如果不及時處理踏韝砂會死很多人，他們等不了那麽久。”
“求您再去傳話。”
掌事巫女歉意的俯了俯身，似乎有些為難“八重神子大人近來事務繁忙，實在無暇分身，神子大人一經允諾定會兌現，請您稍安勿躁。”
有巫女刻意“悄聲”道“稻妻緊急之事何其多，哪件不是性命攸關。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求救，稻妻的兵力如何足夠？”
另一個巫女附和“就是，這人怎麽如此急躁，盡快就是盡快，神子大人已經答應盡快，你且候著就是了。”
人偶看著他們，這才恍然發現，那些巫女竟都是陌生面孔，自己認識的巫女姐姐竟一個也沒有，她們是被趕走了嗎？
【難道是因為……照顧過自己的緣故】
【因為自己被雷神厭棄，所以連帶著她們也被趕了出去】
掌事巫女皺眉呵斥“怎可在此胡言。”巫女們瞬間噤聲。
“請您相信神子大人，她一定會出兵救援的。”
【相信麽......】
【自己......還能相信嗎？】
人偶心情落到了谷底，垂下了眼簾“......我知道了。”
又有巫女小聲道“竟連道謝也不會，真是無禮。”
人偶咬唇，向踏韝砂的方向跑去。
到了港口，人偶餘光突然看向港口的護衛軍。
人偶幹澀的開口“請問，您能幫幫我嗎？”
“我的村子遇到了危險，需要有軍隊支援。”
那護衛軍抱歉道“沒有令牌護衛軍不得擅自出城，您可以去求見雷神大人，她一定會幫您的。”
人偶眼中微弱的希冀破滅。
——————
當人偶再次回到村子時，已是清晨。
寒露凝結著冰涼的水汽，沾濕了人偶的衣擺。
人偶仿佛覺不出冷一般，遠遠得看到村莊，就踉蹌著向前跑去。
近了才看到汙染已經村子吞沒，人偶身形晃了一下幾乎站不穩。
【自己回來晚了嗎......】
“丹羽！丹羽......”人偶恍惚的就要向汙穢裏踏去。
卻被人及時喝住“你在做什麽！！”
人偶一頓，猛地回頭，那是守衛大哥。
【還有人活著！】
被帶回到新建的營地時，人偶不知是才覺出冷還是剛才真的被嚇到了，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好久才緩過勁來。
【大家還在，村子還在】
【只是因為汙染蔓延，村民搬得更遠了些——真是......太好了】
開心之餘，人偶環顧四周，在看到比自己走之前又少了許多的人數。
那絲喜悅猶如冬日裏的泡沫一般，噗的一下便滅了。
只餘下巨石般的沈郁。
人偶垂下頭只覺胸口悶極了，又覺無顏面對大家。
自己沒能找來救援，還浪費了那麽長時間，辜負了大家的期待。
“對不起......大家。”
【真是無用】
一只大手突然揉上了人偶的腦袋“你道什麽歉，保護不了村子，該愧疚的是我們守衛軍才對。”
“快回去換身衣裳，看這可憐樣......”話還沒說完，另一個士兵走了過來，給守衛大哥耳語了幾句。
守衛大哥看了看人偶“看來換不了衣服了，走吧，長正大人說要見你。”
軍帳中
主位上坐著禦輿長正大人，一旁站著一位據說是踏韝砂顧問的埃舍爾先生。
人偶對他有些印象，以前去爐心接丹羽時碰巧見過幾面。
但丹羽從未向自己介紹過這位同事。
長正出聲道“傾奇者大人，沒想到您還願意回來。”
“我聽桂木說您攜金羽請求援兵，不知情況如何？”
人偶心情沈重的告知了自己求援未果，只得到了八重神子大人盡快出兵的承諾後。
帳中沈默下來，好久長正大人才說“既然如此，那邊只能按埃舍爾先生說的辦了。”
長正聲音疲憊看著憔悴許多。
“埃舍爾先生。”
“是，長正大人。”
“是這樣的，傾奇者大人，在您離開的這段時間村子裏的汙染還在擴散。”
“雖然已經將村民搬到了較遠的地方，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所以我們就想，既然要遏制汙染的蔓延，那麽是不是可以想辦法關閉爐心，這樣就能在救援來臨之前再爭取一段時間。”
“經過這些天的努力，我終於研制出了可以保護人進入爐心的裝置。”
“只要帶著這個進入爐心，手動關閉爐門就可以暫時阻止汙穢蔓延。”
“為了關閉爐心，我們犧牲的人已經太多了，就連之前的負責人丹羽......”埃舍爾突然止住話頭，似是自知失言。
“丹羽怎麽了？”人偶緊張追問。
“從汙穢爆發，長正大人就任命了丹羽作為此次汙穢治理的負責人。”
“但就在昨天，丹羽大人許是覺得汙穢事大，已無法挽回，便畏罪逃跑了。”
“不過好在丹羽大人臨走前將您的身份告知了我們，我們這才得以知曉您為踏韝砂不遠千裏尋求救援的事。”
“丹羽......逃跑了？”人偶喃喃道。
“對，他畏罪逃跑了，扔下了所有人，背叛了我們，獨自逃出了村子。”
“逃出了村子......”
【也就是說——他終於決定離開這裏，去到外面的世界了麽】
很神奇的，聽到丹羽逃跑人偶竟不覺得傷心，甚至有些高興。
桂木很堅強，也很聰明，是他的話，即便被追捕也一定可以努力活下去的。
埃舍爾又說了很多，人偶卻不自覺地跑神了，最後只聽到埃舍爾問了句。
“為了村子還活著的村民，為了阻止汙穢蔓延，您願意代替罪人丹羽進入爐心嗎？”
......
熾熱的火焰炙烤著人偶，火舌映在人偶眸中。
保護裝置經過埃舍爾先生改良放進了人偶的胸膛，據埃舍爾先生說這樣可以保證裝置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不受爐火傷害。
人偶想，埃舍爾先生費心了，如果還能出去的話，自己該感謝他的。
人偶感受著胸膛中罕見的溫暖充盈。
有什麽輕柔的籠罩上自己全身，似是溫柔的照拂又像是笨拙純然的安慰。
【這個裝置——在保護著自己】
【好......溫暖】
人偶珍惜的拍了拍胸口，繼續向爐心深處走去。
火焰從人偶身上的傷口滲入，灼燒的疼痛在溫暖的包裹下似乎都沒有那麽疼了，甚至是之前被守衛刺傷的傷處都有被撫慰到。
人偶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卻在火焰的炙烤中雙眼幹澀。
莫名的，人偶有些想念丹羽。
被火焰炙烤的通紅的金屬裝置映入人偶眼中——爐心到了。
巨大的爐心開有四瓣，要將四瓣裝置都關住才行。
人偶走到一處裝置的入口將手放上滾燙的門扉，皮膚發出刺啦的聲響，卻也僅此而已。自己的手還在。沒有被燙成焦炭也沒化作飛灰。
雙臂使力，爐門緩慢而沈重的閉合。
人偶咬牙堅持，還差一些......
人偶將手從滾燙的裝置上取下，皮肉撕扯間，人偶痛得哆嗦。
等到第四扇門扉，人偶已經可以看到自己手掌上猶如粘土龜裂的細紋，自己的手大約要壞了。
雙手灼痛的幾乎失去知覺，每次呼吸都似乎要被點燃一般，人偶卻還是咬牙將手放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人偶感覺自己幾乎脫力，沒有一絲力氣，意識都有些恍惚。
有那麽一瞬間，人偶感覺自己似要栽進爐中，卻似被什麽拉了一把。
餘光瞥見自己幾近報廢的手，人偶呵呵笑了出來，腦中突然閃過丹羽皺成包子般的臉。
“嘶，疼疼疼疼疼，看起來就好疼的樣子。”
“怎麽這麽不小心。”
這要是被丹羽看到，又要心疼好一陣了。
人偶心情愉悅，又來了點精神。
繼續努力關閉裝置。
火光閉攏，只餘一線亮光，人偶又想起丹羽無奈的笑臉。
“我這輩子大概只能留在這裏了。”
“逃跑是會被通緝的......我也不能因為自己而連累那些朋友。”
【丹羽從來不想連累別人】
【那麽留在這裏的朋友，就由我來替你償還吧】
【你……別擔心】
【去看看世界吧！】
【我會，祝福你的......丹羽】
轟隆——
爐心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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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不敢停歇，立刻向雷鳴殿跑去。
卻被守衛軍攔在了門外。
威嚴的石獅凜然矗立在門兩側，雷光閃過，映出守衛們嚴肅的臉龐。
他們的表情有些嚇人，就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一般嚴陣以待。
人偶從懷中取出金羽，因是貼身放著，金羽似乎也染上了淺薄微暖的體溫。
人偶擡頭看向那些陌生的面孔“你們好，我想求見雷神大人......”
雨水砸在人偶臉上，人偶目光堅定，甚至有些激動，激動到手指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發抖。
他認真而鄭重的表述著自己的訴求，請求他們能夠幫助踏韝砂，然後懷揣著希望將金羽遞交給了一名守衛。
守衛接過金羽走了進去。
人偶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松了口氣。
【這樣就好了，終於可以得救了】
【他們終於可以得救了】
一松懈下來，人偶才發覺自己渾身都痛，渾身都在發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疼的。
自己的一只草鞋不見了蹤影，腳掌多了幾道裂痕，身上臟兮兮的被雨水淋濕現在活像一只落湯雞。
好狼狽啊，路上跑的太急了，還遇到強盜想要搶他的金羽。
為了坐上船還偷偷鉆進了餵馬兒的草垛裏。
一想到一會可能會見到母親，人偶又覺有些慌亂，用衣袖擦了擦臉，又走到水坑邊洗了洗腿上和腳上的泥。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名拿著金羽的守衛走了出來，只有他一人。
沒有......母親。
人偶有些失望，但想到母親不願見自己也好，這樣也不會看到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只要能救人，就很好了。
人偶努力擠出一個笑臉，期待的看向守衛。
那名守衛卻只是將金羽輕飄飄的扔了過來。
“雷神大人說不識此物，你且速速離去。”
金羽落在了地上，掉入泥濘的水坑。
人偶怔住。
待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後，猛然回神，急忙撿起金羽，又用袖子擦了擦。
人偶舉著金羽“您再好好看一看，這是雷神大人賜給我的金羽，怎麽會不認識？！”
“雷神大人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你快些離開吧！”守衛說著手已經習慣性的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人偶咬牙，猛地擡頭向裏沖去。
大喊道“雷神大人！雷神大人！！我是人偶，您親手制造的人偶啊......”
人偶被守衛的長槍攔下。
“快些離開，再要鬧事休怪我們不客氣。”
人偶置若罔聞。
“求求您了，救救踏韝砂吧，他們也是您的子民不是嗎？”
“雷神大人！禦影爐心炸了，有汙穢跑了出來，他們需要您的幫助，您的子民需要您的幫助！”
“求求您了！！！救救他們吧！”
搶戟的呼嘯著落在人偶身上，一片疼痛，人偶依舊奮力掙紮著向前。
“求求您了！雷神大人！！”
“救救他們！!”
“求求您救救他們吧！！！”
淺淡的血跡暈染出一片鮮紅，卻在雨水的沖刷下只留下泛白可怖的傷口。
但人偶即便受傷也沒什麽，即便身體被那些鋒利的槍戟刺穿，即便身體痛到像要裂開，人偶仍能向前。
更多的守衛圍了上來，手下更重了幾分。
又前進了十幾米，人偶終於還是摔倒了，被守衛從後狠狠打中了膝蓋，一下沒了站起來的力氣。
人偶被人提著腳踝向後拖去，人偶死死抓著地面，仍不放棄。
“雷神大人！雷神大人！!”人偶拼盡全力的大喊，可也許是雨幕過於厚重，聲音幾乎失了真，不過十幾米遠的距離，便被雨聲淹沒。
雨水模糊了人偶的視線，泥水與鮮血混雜著難聞的氣息灌入人偶的鼻腔。
人偶十指破損，幾乎哽咽“只有您能救他們了......母親......求求您......”
聲音卻弱小的連最近的守衛都沒有聽清。
恍惚間一道紫雷閃過，電光火石間，只一瞬的白晝卻似刻在了人偶眼底。
高樓之上，是那位的身影。
那人的神情冰冷，高高在上的俯看著這邊，即便相隔那麽遠，人偶仿佛也能清楚看到那人眼底淩然不可侵犯的神威。
【就像神俯瞰著眾生】
而那人眼中的自己——【渺小猶如螻蟻一般】
可即便弱小卑微如螻蟻，人偶仍要掙紮。
人偶拼盡了全力大喊，聲音沙啞喉嚨劇痛“雷神大人，您的子民需要您！”
【這將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踏韝砂的生民，他們需要您的幫助！！”
“求求您……救救他們吧！”
【即便螻蟻尚要奮力求生】
“難道他們的性命，他們的痛苦與艱難，在您眼中就那麽無足輕重麽？！”
“您不是……大家所敬仰的神嗎！！？”最後一句，人偶幾乎嘶吼出聲，然後緊緊的盯著那抹身影。
那身影依舊沈默，然後轉身離去。
一如那日拋棄自己一般。
【背影，又是背影......】
人偶望著那抹背影，眼底深處似有什麽遙望的、憧憬的、美好的東西在泥濘的雨中，在壓抑的沈寂中碎裂。
【呵，神是那麽的高高在上，又怎會看到在地上艱難爬行的渺小螻蟻呢】
人偶是被守衛們拖著丟出去的。
一片破碎之中，人偶掙紮著起身。
緊握著金羽，任由金羽劃破皮肉，卻沒流出一滴血來。
【自己要救他們，無論如何，必須求來救援】
人偶想起了八重神子的話“這是將軍信物......”
【神子大人，會救他們嗎？】
人偶跌跌撞撞的向鳴神大社跑去。
鳴神大社。
“我要求見八重神子大人！”不等巫女們回話，人偶就喊道。
“神子大人！！我是人偶！我是之前被雷神大人拋棄的人偶啊。”
一旁的巫女目光古怪的看著人偶“這人在說什麽胡話。”
許是吵鬧聲驚動了裏面的人，一位掌事巫女走了出來“八重神子大人現在不方便見客，你有什麽事請與我說，我會代為傳達給大人的。”
人偶一頓，看向那人。
“你且說你叫什麽名字？”掌事巫女問。
人偶張了張嘴，艱難道“......我，沒有名字。”
“怎麽會有人沒有名字？”
“我......我叫人偶。”
“求您轉達給神子大人，她知道我的。”
“行，那你所求何事？”
人偶認真又急切的將事情說了一遍。
“你先別急，我這就傳達。”
“好的，謝謝您。”
“不客氣。”
約摸半刻鐘後。
掌事巫女走了出來，回覆到“八重神子大人說她知道了，會盡快出兵處理這件事的。”
“請問盡快出兵大約是多久？”
“這......神子大人既然應下，必不會食言，您且回去等著便是。”
【真的......會出兵嗎？】
人偶看著不遠處的巫女們悠閑的說笑，護衛們巍然不動。
“真的，真的是很緊急的事情，如果不及時處理踏韝砂會死很多人，他們等不了那麽久。”
“求您再去傳話。”
掌事巫女歉意的俯了俯身，似乎有些為難“八重神子大人近來事務繁忙，實在無暇分身，神子大人一經允諾定會兌現，請您稍安勿躁。”
有巫女刻意“悄聲”道“稻妻緊急之事何其多，哪件不是性命攸關。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求救，稻妻的兵力如何足夠？”
另一個巫女附和“就是，這人怎麽如此急躁，盡快就是盡快，神子大人已經答應盡快，你且候著就是了。”
人偶看著他們，這才恍然發現，那些巫女竟都是陌生面孔，自己認識的巫女姐姐竟一個也沒有，她們是被趕走了嗎？
【難道是因為……照顧過自己的緣故】
【因為自己被雷神厭棄，所以連帶著她們也被趕了出去】
掌事巫女皺眉呵斥“怎可在此胡言。”巫女們瞬間噤聲。
“請您相信神子大人，她一定會出兵救援的。”
【相信麽......】
【自己......還能相信嗎？】
人偶心情落到了谷底，垂下了眼簾“......我知道了。”
又有巫女小聲道“竟連道謝也不會，真是無禮。”
人偶咬唇，向踏韝砂的方向跑去。
到了港口，人偶餘光突然看向港口的護衛軍。
人偶幹澀的開口“請問，您能幫幫我嗎？”
“我的村子遇到了危險，需要有軍隊支援。”
那護衛軍抱歉道“沒有令牌護衛軍不得擅自出城，您可以去求見雷神大人，她一定會幫您的。”
人偶眼中微弱的希冀破滅。
——————
當人偶再次回到村子時，已是清晨。
寒露凝結著冰涼的水汽，沾濕了人偶的衣擺。
人偶仿佛覺不出冷一般，遠遠得看到村莊，就踉蹌著向前跑去。
近了才看到汙染已經村子吞沒，人偶身形晃了一下幾乎站不穩。
【自己回來晚了嗎......】
“丹羽！丹羽......”人偶恍惚的就要向汙穢裏踏去。
卻被人及時喝住“你在做什麽！！”
人偶一頓，猛地回頭，那是守衛大哥。
【還有人活著！】
被帶回到新建的營地時，人偶不知是才覺出冷還是剛才真的被嚇到了，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好久才緩過勁來。
【大家還在，村子還在】
【只是因為汙染蔓延，村民搬得更遠了些——真是......太好了】
開心之餘，人偶環顧四周，在看到比自己走之前又少了許多的人數。
那絲喜悅猶如冬日裏的泡沫一般，噗的一下便滅了。
只餘下巨石般的沈郁。
人偶垂下頭只覺胸口悶極了，又覺無顏面對大家。
自己沒能找來救援，還浪費了那麽長時間，辜負了大家的期待。
“對不起......大家。”
【真是無用】
一只大手突然揉上了人偶的腦袋“你道什麽歉，保護不了村子，該愧疚的是我們守衛軍才對。”
“快回去換身衣裳，看這可憐樣......”話還沒說完，另一個士兵走了過來，給守衛大哥耳語了幾句。
守衛大哥看了看人偶“看來換不了衣服了，走吧，長正大人說要見你。”
軍帳中
主位上坐著禦輿長正大人，一旁站著一位據說是踏韝砂顧問的埃舍爾先生。
人偶對他有些印象，以前去爐心接丹羽時碰巧見過幾面。
但丹羽從未向自己介紹過這位同事。
長正出聲道“傾奇者大人，沒想到您還願意回來。”
“我聽桂木說您攜金羽請求援兵，不知情況如何？”
人偶心情沈重的告知了自己求援未果，只得到了八重神子大人盡快出兵的承諾後。
帳中沈默下來，好久長正大人才說“既然如此，那邊只能按埃舍爾先生說的辦了。”
長正聲音疲憊看著憔悴許多。
“埃舍爾先生。”
“是，長正大人。”
“是這樣的，傾奇者大人，在您離開的這段時間村子裏的汙染還在擴散。”
“雖然已經將村民搬到了較遠的地方，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所以我們就想，既然要遏制汙染的蔓延，那麽是不是可以想辦法關閉爐心，這樣就能在救援來臨之前再爭取一段時間。”
“經過這些天的努力，我終於研制出了可以保護人進入爐心的裝置。”
“只要帶著這個進入爐心，手動關閉爐門就可以暫時阻止汙穢蔓延。”
“為了關閉爐心，我們犧牲的人已經太多了，就連之前的負責人丹羽......”埃舍爾突然止住話頭，似是自知失言。
“丹羽怎麽了？”人偶緊張追問。
“從汙穢爆發，長正大人就任命了丹羽作為此次汙穢治理的負責人。”
“但就在昨天，丹羽大人許是覺得汙穢事大，已無法挽回，便畏罪逃跑了。”
“不過好在丹羽大人臨走前將您的身份告知了我們，我們這才得以知曉您為踏韝砂不遠千裏尋求救援的事。”
“丹羽......逃跑了？”人偶喃喃道。
“對，他畏罪逃跑了，扔下了所有人，背叛了我們，獨自逃出了村子。”
“逃出了村子......”
【也就是說——他終於決定離開這裏，去到外面的世界了麽】
很神奇的，聽到丹羽逃跑人偶竟不覺得傷心，甚至有些高興。
桂木很堅強，也很聰明，是他的話，即便被追捕也一定可以努力活下去的。
埃舍爾又說了很多，人偶卻不自覺地跑神了，最後只聽到埃舍爾問了句。
“為了村子還活著的村民，為了阻止汙穢蔓延，您願意代替罪人丹羽進入爐心嗎？”
......
熾熱的火焰炙烤著人偶，火舌映在人偶眸中。
保護裝置經過埃舍爾先生改良放進了人偶的胸膛，據埃舍爾先生說這樣可以保證裝置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不受爐火傷害。
人偶想，埃舍爾先生費心了，如果還能出去的話，自己該感謝他的。
人偶感受著胸膛中罕見的溫暖充盈。
有什麽輕柔的籠罩上自己全身，似是溫柔的照拂又像是笨拙純然的安慰。
【這個裝置——在保護著自己】
【好......溫暖】
人偶珍惜的拍了拍胸口，繼續向爐心深處走去。
火焰從人偶身上的傷口滲入，灼燒的疼痛在溫暖的包裹下似乎都沒有那麽疼了，甚至是之前被守衛刺傷的傷處都有被撫慰到。
人偶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卻在火焰的炙烤中雙眼幹澀。
莫名的，人偶有些想念丹羽。
被火焰炙烤的通紅的金屬裝置映入人偶眼中——爐心到了。
巨大的爐心開有四瓣，要將四瓣裝置都關住才行。
人偶走到一處裝置的入口將手放上滾燙的門扉，皮膚發出刺啦的聲響，卻也僅此而已。自己的手還在。沒有被燙成焦炭也沒化作飛灰。
雙臂使力，爐門緩慢而沈重的閉合。
人偶咬牙堅持，還差一些......
人偶將手從滾燙的裝置上取下，皮肉撕扯間，人偶痛得哆嗦。
等到第四扇門扉，人偶已經可以看到自己手掌上猶如粘土龜裂的細紋，自己的手大約要壞了。
雙手灼痛的幾乎失去知覺，每次呼吸都似乎要被點燃一般，人偶卻還是咬牙將手放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人偶感覺自己幾乎脫力，沒有一絲力氣，意識都有些恍惚。
有那麽一瞬間，人偶感覺自己似要栽進爐中，卻似被什麽拉了一把。
餘光瞥見自己幾近報廢的手，人偶呵呵笑了出來，腦中突然閃過丹羽皺成包子般的臉。
“嘶，疼疼疼疼疼，看起來就好疼的樣子。”
“怎麽這麽不小心。”
這要是被丹羽看到，又要心疼好一陣了。
人偶心情愉悅，又來了點精神。
繼續努力關閉裝置。
火光閉攏，只餘一線亮光，人偶又想起丹羽無奈的笑臉。
“我這輩子大概只能留在這裏了。”
“逃跑是會被通緝的......我也不能因為自己而連累那些朋友。”
【丹羽從來不想連累別人】
【那麽留在這裏的朋友，就由我來替你償還吧】
【你……別擔心】
【去看看世界吧！】
【我會，祝福你的......丹羽】
轟隆——
爐心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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