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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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休戰
夏昭還沒開口解釋, 黑龍就反應過來了，念念有詞像是在說服自己：“不對，在村民眼中, 她們不是因為外來者死的，不算真正的死亡，下一次輪回還會回來。”
“這個村子的生死觀念，已經因為一次次輪回有些扭曲了, 他們對死亡看得比我們更輕……”
她表情稍稍緩和，然後瞥見一臉正氣毫無愧疚的村長，又猛地嫌棄撇嘴，“但我還是覺得這家夥不是什麽好東西。”
“嗯嗯。”夏昭本來想拍拍她的腦袋，但黑龍個子還挺高，最後只好改為拍了拍肩膀，“也不用喜歡他。”
村長一直觀察著她們，目光落在夏昭身上的時間尤其多。
打量許久之後，他拉過一張凳子，大馬金刀地在夏昭面前坐下, 他說：“這一次的外來者，似乎很不一樣。”
被外來者殺死並不會真正死亡, 所以即使面對著槍口, 他也不顯得慌張。
他盯著夏昭的眼睛：“我並不知道為什麽你們每次都會來，也許你們也像我們一樣, 被困在什麽地方。”
黑龍神色動了動——他們每隔一陣子就必須進入副本，嚴格來說, 就是被困在了副本裏, 只不過稍有喘息的時間而已。
他們要拼了命從副本裏活下去，才能繼續享受平和安穩的日常生活,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
然後她就聽見村長說：“但我並不在乎，我只希望最後的贏家是我們。”
黑龍：“……”
她不該期待這家夥有什麽同理心，撤回剛剛的同情。
夏昭不為所動，朝他擡了擡下巴，一副審問的架勢：“說說吧，怎麽動手的？”
村長倒是配合，他開口說：“我們一直在尋找結束這場游戲的方法，在村子裏所有人被外來者取代，屠殺殆盡之前。”
“我們嘗試了各種辦法，這次，巫祝說，也許我們該平息桂神的怒火，模仿以前，為祂獻上新娘。”
夏昭沒有立刻告訴他們，他們完全搞錯了以前祈福的意義，只是問：“為什麽他是巫祝？”
“你們看起來對桂神都不是很熟悉，各種儀式都像是連蒙帶猜，祂對你們似乎也……不怎麽垂青。”
夏昭歪了歪腦袋，“他是你們裏面猜得最準的？”
村長冷哼一聲：“只有他能夠解讀神的語言。”
“從他能夠讀懂那些話以後，他開始偶爾會聽見神明的聲音。”
夏昭：“……”
她想起老巫祝質問黑龍，懷疑她把自己門前的桂枝拿走的時候，也是用了“神明的指示”這類借口。
他聽見的神明聲音，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方便的借口，還真不好說。
“神明的心思難以揣測。”村長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坐在那裏身上都像壓著一座厚重的山，看向夏昭的目光帶著些許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期許，“我們試過各種方法取悅祂，都失敗了，也許祂只是單純享受看我們走向滅亡，不斷掙紮的階段。”
村長目光沈沈，“但我們還沒有放棄，只要是沒試過的方法，我們都會嘗試。”
“巫祝說，我們要給桂神獻上純潔的新娘，但是……”
他目光閃了閃，“她們倆不是純潔的新娘。”
黑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們吃東西了？”
聽小春說，進入桂房之前，她們不僅仔仔細細地清理了身體，還把肚子都餓空了，要把五谷輪回的汙穢都排幹凈。
村長沒吭聲。
夏昭抽了抽嘴角：“我想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啊？啊！”黑龍了然地一拍手，“難道說……是她們有過婚前性丨行為？”
她用的詞太過專業，村長沒聽明白，疑惑地問：“什麽？”
“呃……”黑龍只好改了個說法，“在很多宗教中都認為處女才是純潔的，所以她們或許……”
“咳！”村長猛地一拍大腿，“你在說些什麽！你也是未婚女子吧，說這種話像什麽樣子！”
黑龍：“……”
她原本還有點不好意思，這會兒反而覺得不爽起來，“我憑什麽都被你教訓啊？我就說我就說！你管我呢，我跟你可不是一個年代的！”
村長冷哼一聲，把頭扭到一邊：“果然是粗鄙的外來者。”
黑龍：“……大佬我可以罵他嗎？”
夏昭點點頭：“請。”
黑龍指著他醞釀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下了手，她沈痛嘆了口氣：“我想了一些不太文明的話，但我的素質讓我開不了口。”
“算了。”
“好吧。”夏昭遺憾地換了個姿勢，繼續問村長，“既然這樣，你讓她們別進桂房不就好了？”
村長冷冷看著她：“我說過了，她們還是沒出嫁的姑娘，這種事說出去，她們以後怎麽嫁人！”
“所以你就把她們殺了？”黑龍忍不住反問，“我知道你們對生死認知跟一般人不同，但是從你們的態度來看，你們也沒那麽喜歡死……”
“那是自然。”村長沈聲說，“無論會不會覆活，死亡當時的痛苦都是不可避免的。”
“你們以為我死過多少次？被刀砍死，被鬼魂咒殺，被推下水中溺死，被……”
黑龍憤憤不平：“你既然知道死亡的痛苦，還要殺了她們！”
“這是為了她們的名節。”村長閉上眼，“也許桂神真的無所不知，我原本想，只要她們沒被選中，那我就什麽都不用做。”
“但第一天，小蕓就被選中了。”
“我打開門，告訴她，不純潔的新娘也許會觸怒桂神，會給桂村再次招來災禍。”
他微微蹙起眉頭，居然還露出些許不忍，“她是個好姑娘，她自己上吊了。”
夏昭冷笑一聲：“第二天選中的那個就沒那麽聽話，對吧？”
村長嘆了口氣：“小燕年紀小，她怕疼也怕死，只好由我動手。”
黑龍：“……不行我還是想罵。”
夏昭挑眉問她：“那素質呢？”
黑龍深吸一口氣：“我克制一下。”
她刷的豎起兩根中指，克服一切努力罵出了口，“老畜生！”
夏昭扭過頭悶笑一聲。
村長眉毛一豎，有一瞬間似乎要發怒。但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只是冷哼一聲：“你們根本不懂桂村的處境。”
“本來，她們倆都死後，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但我擔心拖了太久，總有些不詳的預感，就還是出來看了看。”
“我分明看到桂枝在小黑門口，但第二天一早卻消失了……就好像有人不希望儀式成功舉行一樣。”
黑龍用力眨了眨眼，強迫自己沒去看夏昭，假裝不知道那根桂枝是怎麽消失的。
夏昭輕輕點頭：“嗯，和我猜的大差不差。”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她挪了挪小板凳，湊到村長面前問，“你們到底做了什麽惹怒了桂神？”
村長眼神沒有一絲晃動：“沒有。”
“我們沒做什麽，只是神明向來喜怒無常。”
夏昭笑了一聲：“你倒是挺會說謊的，說著鬼話，一點臉色都不變。”
她指了指地下，“我們看過祭壇的壁畫了，之前桂村和桂神明明相處得不錯啊。”
村長的臉色變了變，他低聲說：“……我們也不知道。”
“如果我們知道，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想盡辦法取悅祂。”
夏昭隨口說：“也許是知道，但也沒辦法呢。”
“哦對了，你們一直說桂神桂神的，但真的有桂神嗎？”
村長看她的眼神似乎覺得荒謬，有些激動地想要站起來：“桂神當然存在！否則我們怎麽會離不開這個村子！”
鹿管家帶著溫和的微笑，輕輕用槍管壓著他的肩膀，強迫他再次坐了回去。
夏昭：“……因為你們在副本裏？”
“什麽？”村長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他急著證明，“還有那棵樹，那棵巨大的樹會殺人！”
“就是看了那棵樹才覺得奇怪。”夏昭撐著下巴問他，“除了這些彎彎繞繞的側面證據以外，你們有沒有，真的見過神明的……直接證據？”
“都輪回這麽多次了，你們不會一次神明都沒見過吧？”
村長下意識回答：“當然有、當然！”
“我記得、第17回 我……”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緩緩低下頭，伸手撐著額頭，有些不可置信地說：“第17回 ，發生了什麽？”
夏昭和黑龍對視了一眼，嗅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村長猛地站了起來，鹿管家神色微動，擡起槍口：“請您……”
夏昭按住了鹿管家的槍口，示意他別沖動，看村長要做什麽。
他忽然在巫祝家翻找起來，神情激動：“記錄，對，他說他有記錄，他一定知道第17回 發生了什麽！”
夏昭問他：“什麽樣的記錄？”
“牛皮紙封的本子，很厚，上面都是字。”村長翻找一通無果，又站起來，“他有時候帶在身上，不一定在家裏。”
他轉過身，激動地往前兩步，被鹿管家攔住，死死攥著鹿管家的手沖著夏昭問，“你們把他弄哪兒去了？”
“我們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了。”夏昭誠實地說，從包裏翻出一本牛皮紙封，“但有字的本子倒是都被我撿起來了，這個？”
“對！”村長激動地一把奪過，按在椅子上飛速翻動，然後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他也沒擡起頭。
夏昭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尷尬的氣味。
她遲疑著開口：“你……不識字啊？”
村長：“……”
“哈，那你搶什麽。”夏昭伸手把本子拿過來，自信翻開，然後也沈默了。
知道老巫祝把壁畫上的文字解讀成了那樣，她就對這家夥的知識水平沒什麽期待，但他這一手字……寫得真不像字啊。
歪七扭八錯別字連篇，甚至還連圖帶畫，小學生作業都比他像話。
夏昭把本子塞給黑龍：“你發揮一下美術功底。”
黑龍一臉茫然地接過，一臉沈重地凝視：“這個……”
“先、先找17回吧，數字還是能認的。”
她心虛地飛快往前翻了翻，讓自己看起來很忙，“哇，他們好像已經輪回好多次了，17、17……哎？”
她翻動書頁的手停了下來。
夏昭湊過去：“怎麽了，翻譯有困難？”
“呃。”黑龍翻過手中書頁展示給她，“確實有點困難，被塗掉了。”
這一頁夾在第16回 和第18回中間，照理說就是第17回，但它的所有內容都被塗成了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
黑龍摸了摸，攤開自己的手給她看：“好像是碳。”
“是老巫祝幹的嗎？”
“什麽？”村長試圖再次奪過那本冊子，但被鹿管家攔住，他急切地說，“73回！73回我們也見過神明……我記不清了！我想不起來，但我見過！”
黑龍看了他一眼，還是依言翻動書冊，找到了第73回 。
她沒說話，把一樣被塗成一片黑的書冊展示給夏昭看。
夏昭倒是不意外，她看向村長，問他：“還有嗎？”
“肯定有！一定有！91回，第91回 ！”村長死死盯著那本冊子，他低聲說，“是巫祝，是他改的！一定是他改了，為什麽？他為什麽要……”
夏昭看著他。
他忽然激動起來，大聲喊：“不可能！祂一定存在！桂神一定存在！”
黑龍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突然這麽大叫起來，她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我們也沒說祂不存在啊。”
村長一直都顯得很冷靜，無論是被他們制服，還是被黑龍指著鼻子罵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直到現在。
在意識到他們耗費這麽多時間，取悅的神明或許是並不存在的，他在一瞬間感受到了茫然和慌亂。
這仿佛是對他，也是對整個桂村的掙紮的否定，就好像他們一直在命運的齒輪之下坐著無用功。
夏昭點了點頭：“嗯，是存在的。”
黑龍還以為她是為了穩住村長，偷偷看了她一眼，配合點頭：“存在、一定存在！”
夏昭似笑非笑：“我不是敷衍他，你忘了嗎，金皮特說過的通關方法——有玩家見過這裏的神，還知道祂是D級NPC。”
村長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他臉上的表情還是瞬間松快下來，他篤定地說：“桂神是存在的。”
夏昭看他一眼，沒說別的。
這裏是E級副本，要放置D級NPC一定會有限制，不能讓它輕易現身。要麽限制實力，要麽設置一些麻煩的前置條件，像是殺光村民之類的。
但玩家最終打敗通關的D級NPC，到底是不是桂神……倒也不一定。
而他們被困於此地不斷輪回，是不是因為桂神……也不一定。
不過這種事就沒必要告訴村長了，夏昭怕他道心破碎，當場不玩了。
夏昭有了打算，看向村長說：“暫且休戰。”
“反正這一次你們多半要輸了——你不如就當已經輸了，豁出去試一試新的可能。”
村長目光微微閃動，盯著夏昭問：“你想做什麽？”
“反正暫時還不打算把你們殺光。”夏昭攤開手，“你不是說，只要有一絲希望，你都會嘗試嗎？”
村長沈下臉：“但我們知道我們勢不兩立，是被關在籠子裏互相廝殺的兩方困獸。”
“但困獸不會思考。”夏昭輕輕點了點腦袋，“而我們可以試試，能不能一起把籠子掀開。”
村長終於被她說動，他低聲說：“……你要我做什麽？”
“當做沒看見我們，去找老巫祝。”夏昭想了想，豎起一個中指，“然後，在看見這個手勢的時候給我們幫忙。”
黑龍看著她比起的手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偷看了村長一眼。
村長臉皮都沒抖動一下，顯然對這個手勢沒什麽特別的理解。
黑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她當時比的手勢，村長根本沒看懂！
村長沈吟片刻，點了下頭：“好。”
“我大概是瘋了，連外來者都會相信……但巫祝應該是被你們的人抓走了，你去讓人把他放回來不就好了？”
夏昭攤開手：“你們村裏也不是人人都齊心，我們外來者也不是。”
“我們的契約僅限於你面前的三個人，以及能比出這個手勢的人。”
她又一臉嚴肅地比了個中指。
黑龍：“……”
大佬，雖然你們好像在聊正事，但我真的快要忍不住笑了。
他們把村長一個人留在了老巫祝屋內，又從地下祭壇穿過，重新回到了桂房門前。
期間，黑龍看著桂樹粗壯的根系，忍不住低聲問：“大佬，桂神真的存在嗎？”
“誰知道呢。”夏昭目不斜視，“這裏一定有一個麻煩的D級NPC，但到底是真的桂神，還是有人藏身在桂神之中，那就誰也……”
“嘀——恭喜玩家觸發隱藏任務：神明的真身。”
“這是個有神存在的世界，但只有唯一的神明。說出祂的尊名祈求，獻上跪拜與鮮血，祂會允許你離開。”
“註：完成此特殊隱藏任務，可以同時完成主線任務。”
黑龍睜大了眼睛，顯然也聽見了系統的播報聲，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夏昭：“大大大佬！真的！”
夏昭：“……”
她緩緩扭頭，指了指自己，“我是天才吧？”
黑龍配合地點頭，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你是！”
夏昭輕笑了一聲。
兩人回到桂房之前，夏昭走到巨大的桂樹前，拍了拍它粗壯的枝幹，和它商量：“借我一根桂枝，你自己掉下來吧，不然我可自己動手掰了啊？”
黑龍心驚膽戰地看著，生怕桂樹暴起發難。
但桂樹一動不動，夏昭也就不客氣地踮起腳尖折了一小節桂枝——它依然沒反應。
“謝了！”夏昭拍了拍它，熟稔地像跟老朋友說話。
黑龍吐出一口氣，好奇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桂樹——她原本以為這就是桂神，但從夏昭的態度來看，她似乎不這麽認為。
黑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夏昭已經回到了桂房前。
她輕輕敲了敲門，說出了約定好的暗號：“今晚嫁人嗎？”
“不嫁，等入贅。”金皮特懶洋洋的聲音響起，確認了身份，夏昭打開了門。
黑龍關切地問：“今晚沒出事吧？”
她知道前兩天的兇殺案是村長做的，已經猜到多半不會有事，但還是習慣性問了一句。
誰知道金皮特彎下腰，直接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男人：“有事。”
夏昭本來都要走去晏名那兒了，又往後退了兩步，看見倒在地上的阿金，驚訝地說：“他怎麽又來了？”
“我怎麽知道，肯定是因為你跟他說了什麽啊。”金皮特瞥了夏昭一眼，“他嚇得瑟瑟發抖，說老巫祝不信他要殺了他，來問你到底看見了什麽，桂神到底要什麽。”
“我哪知道，我就哄他把門打開，給了他一悶棍。”
黑龍：“……”
夏昭笑了一聲：“你還挺會哄男人。”
“我只是很會騙人。”金皮特扯了扯領帶，糾正她的措辭，“男女老少，都會。”
夏昭無視他，轉身又去敲晏名的門，問他：“今晚嫁人嗎？”
晏名中氣十足地回答：“不嫁，我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夏昭把門打開，晏名興奮地從床上跳下來，指著角落裏的女孩，和躺在她面前的老巫祝說：“看，我們又有了個新同伴！”
蹲在櫃子前面，一身洋裝的華麗少女有些緊張地站起來，完全沒在NPC面前的那種囂張。
她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嗨、嗨。”
夏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老巫祝。
寧檬尷尬地指著老巫祝：“這是我給大家帶的……見面禮？”
金皮特本來都要邁進來了，見到寧檬，又果斷地一步往後退了出去，輕輕“嘖”了一聲：“怎麽把她招來了？”
“啊！”寧檬伸出傘指著他，“金皮特！你小子也在！”
她大驚失色看向其他人，“你們不會已經是受害者了吧？”
金皮特無言：“不好意思這次我才是。”
寧檬下意識反駁：“你騙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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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還沒開口解釋, 黑龍就反應過來了，念念有詞像是在說服自己：“不對，在村民眼中, 她們不是因為外來者死的，不算真正的死亡，下一次輪回還會回來。”
“這個村子的生死觀念，已經因為一次次輪回有些扭曲了, 他們對死亡看得比我們更輕……”
她表情稍稍緩和，然後瞥見一臉正氣毫無愧疚的村長，又猛地嫌棄撇嘴，“但我還是覺得這家夥不是什麽好東西。”
“嗯嗯。”夏昭本來想拍拍她的腦袋，但黑龍個子還挺高，最後只好改為拍了拍肩膀，“也不用喜歡他。”
村長一直觀察著她們，目光落在夏昭身上的時間尤其多。
打量許久之後，他拉過一張凳子，大馬金刀地在夏昭面前坐下, 他說：“這一次的外來者，似乎很不一樣。”
被外來者殺死並不會真正死亡, 所以即使面對著槍口, 他也不顯得慌張。
他盯著夏昭的眼睛：“我並不知道為什麽你們每次都會來，也許你們也像我們一樣, 被困在什麽地方。”
黑龍神色動了動——他們每隔一陣子就必須進入副本，嚴格來說, 就是被困在了副本裏, 只不過稍有喘息的時間而已。
他們要拼了命從副本裏活下去，才能繼續享受平和安穩的日常生活,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
然後她就聽見村長說：“但我並不在乎，我只希望最後的贏家是我們。”
黑龍：“……”
她不該期待這家夥有什麽同理心，撤回剛剛的同情。
夏昭不為所動，朝他擡了擡下巴，一副審問的架勢：“說說吧，怎麽動手的？”
村長倒是配合，他開口說：“我們一直在尋找結束這場游戲的方法，在村子裏所有人被外來者取代，屠殺殆盡之前。”
“我們嘗試了各種辦法，這次，巫祝說，也許我們該平息桂神的怒火，模仿以前，為祂獻上新娘。”
夏昭沒有立刻告訴他們，他們完全搞錯了以前祈福的意義，只是問：“為什麽他是巫祝？”
“你們看起來對桂神都不是很熟悉，各種儀式都像是連蒙帶猜，祂對你們似乎也……不怎麽垂青。”
夏昭歪了歪腦袋，“他是你們裏面猜得最準的？”
村長冷哼一聲：“只有他能夠解讀神的語言。”
“從他能夠讀懂那些話以後，他開始偶爾會聽見神明的聲音。”
夏昭：“……”
她想起老巫祝質問黑龍，懷疑她把自己門前的桂枝拿走的時候，也是用了“神明的指示”這類借口。
他聽見的神明聲音，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方便的借口，還真不好說。
“神明的心思難以揣測。”村長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坐在那裏身上都像壓著一座厚重的山，看向夏昭的目光帶著些許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期許，“我們試過各種方法取悅祂，都失敗了，也許祂只是單純享受看我們走向滅亡，不斷掙紮的階段。”
村長目光沈沈，“但我們還沒有放棄，只要是沒試過的方法，我們都會嘗試。”
“巫祝說，我們要給桂神獻上純潔的新娘，但是……”
他目光閃了閃，“她們倆不是純潔的新娘。”
黑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們吃東西了？”
聽小春說，進入桂房之前，她們不僅仔仔細細地清理了身體，還把肚子都餓空了，要把五谷輪回的汙穢都排幹凈。
村長沒吭聲。
夏昭抽了抽嘴角：“我想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啊？啊！”黑龍了然地一拍手，“難道說……是她們有過婚前性丨行為？”
她用的詞太過專業，村長沒聽明白，疑惑地問：“什麽？”
“呃……”黑龍只好改了個說法，“在很多宗教中都認為處女才是純潔的，所以她們或許……”
“咳！”村長猛地一拍大腿，“你在說些什麽！你也是未婚女子吧，說這種話像什麽樣子！”
黑龍：“……”
她原本還有點不好意思，這會兒反而覺得不爽起來，“我憑什麽都被你教訓啊？我就說我就說！你管我呢，我跟你可不是一個年代的！”
村長冷哼一聲，把頭扭到一邊：“果然是粗鄙的外來者。”
黑龍：“……大佬我可以罵他嗎？”
夏昭點點頭：“請。”
黑龍指著他醞釀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下了手，她沈痛嘆了口氣：“我想了一些不太文明的話，但我的素質讓我開不了口。”
“算了。”
“好吧。”夏昭遺憾地換了個姿勢，繼續問村長，“既然這樣，你讓她們別進桂房不就好了？”
村長冷冷看著她：“我說過了，她們還是沒出嫁的姑娘，這種事說出去，她們以後怎麽嫁人！”
“所以你就把她們殺了？”黑龍忍不住反問，“我知道你們對生死認知跟一般人不同，但是從你們的態度來看，你們也沒那麽喜歡死……”
“那是自然。”村長沈聲說，“無論會不會覆活，死亡當時的痛苦都是不可避免的。”
“你們以為我死過多少次？被刀砍死，被鬼魂咒殺，被推下水中溺死，被……”
黑龍憤憤不平：“你既然知道死亡的痛苦，還要殺了她們！”
“這是為了她們的名節。”村長閉上眼，“也許桂神真的無所不知，我原本想，只要她們沒被選中，那我就什麽都不用做。”
“但第一天，小蕓就被選中了。”
“我打開門，告訴她，不純潔的新娘也許會觸怒桂神，會給桂村再次招來災禍。”
他微微蹙起眉頭，居然還露出些許不忍，“她是個好姑娘，她自己上吊了。”
夏昭冷笑一聲：“第二天選中的那個就沒那麽聽話，對吧？”
村長嘆了口氣：“小燕年紀小，她怕疼也怕死，只好由我動手。”
黑龍：“……不行我還是想罵。”
夏昭挑眉問她：“那素質呢？”
黑龍深吸一口氣：“我克制一下。”
她刷的豎起兩根中指，克服一切努力罵出了口，“老畜生！”
夏昭扭過頭悶笑一聲。
村長眉毛一豎，有一瞬間似乎要發怒。但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只是冷哼一聲：“你們根本不懂桂村的處境。”
“本來，她們倆都死後，應該不會再有問題了，但我擔心拖了太久，總有些不詳的預感，就還是出來看了看。”
“我分明看到桂枝在小黑門口，但第二天一早卻消失了……就好像有人不希望儀式成功舉行一樣。”
黑龍用力眨了眨眼，強迫自己沒去看夏昭，假裝不知道那根桂枝是怎麽消失的。
夏昭輕輕點頭：“嗯，和我猜的大差不差。”
“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她挪了挪小板凳，湊到村長面前問，“你們到底做了什麽惹怒了桂神？”
村長眼神沒有一絲晃動：“沒有。”
“我們沒做什麽，只是神明向來喜怒無常。”
夏昭笑了一聲：“你倒是挺會說謊的，說著鬼話，一點臉色都不變。”
她指了指地下，“我們看過祭壇的壁畫了，之前桂村和桂神明明相處得不錯啊。”
村長的臉色變了變，他低聲說：“……我們也不知道。”
“如果我們知道，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想盡辦法取悅祂。”
夏昭隨口說：“也許是知道，但也沒辦法呢。”
“哦對了，你們一直說桂神桂神的，但真的有桂神嗎？”
村長看她的眼神似乎覺得荒謬，有些激動地想要站起來：“桂神當然存在！否則我們怎麽會離不開這個村子！”
鹿管家帶著溫和的微笑，輕輕用槍管壓著他的肩膀，強迫他再次坐了回去。
夏昭：“……因為你們在副本裏？”
“什麽？”村長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他急著證明，“還有那棵樹，那棵巨大的樹會殺人！”
“就是看了那棵樹才覺得奇怪。”夏昭撐著下巴問他，“除了這些彎彎繞繞的側面證據以外，你們有沒有，真的見過神明的……直接證據？”
“都輪回這麽多次了，你們不會一次神明都沒見過吧？”
村長下意識回答：“當然有、當然！”
“我記得、第17回 我……”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緩緩低下頭，伸手撐著額頭，有些不可置信地說：“第17回 ，發生了什麽？”
夏昭和黑龍對視了一眼，嗅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村長猛地站了起來，鹿管家神色微動，擡起槍口：“請您……”
夏昭按住了鹿管家的槍口，示意他別沖動，看村長要做什麽。
他忽然在巫祝家翻找起來，神情激動：“記錄，對，他說他有記錄，他一定知道第17回 發生了什麽！”
夏昭問他：“什麽樣的記錄？”
“牛皮紙封的本子，很厚，上面都是字。”村長翻找一通無果，又站起來，“他有時候帶在身上，不一定在家裏。”
他轉過身，激動地往前兩步，被鹿管家攔住，死死攥著鹿管家的手沖著夏昭問，“你們把他弄哪兒去了？”
“我們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了。”夏昭誠實地說，從包裏翻出一本牛皮紙封，“但有字的本子倒是都被我撿起來了，這個？”
“對！”村長激動地一把奪過，按在椅子上飛速翻動，然後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他也沒擡起頭。
夏昭敏銳地嗅到了一絲尷尬的氣味。
她遲疑著開口：“你……不識字啊？”
村長：“……”
“哈，那你搶什麽。”夏昭伸手把本子拿過來，自信翻開，然後也沈默了。
知道老巫祝把壁畫上的文字解讀成了那樣，她就對這家夥的知識水平沒什麽期待，但他這一手字……寫得真不像字啊。
歪七扭八錯別字連篇，甚至還連圖帶畫，小學生作業都比他像話。
夏昭把本子塞給黑龍：“你發揮一下美術功底。”
黑龍一臉茫然地接過，一臉沈重地凝視：“這個……”
“先、先找17回吧，數字還是能認的。”
她心虛地飛快往前翻了翻，讓自己看起來很忙，“哇，他們好像已經輪回好多次了，17、17……哎？”
她翻動書頁的手停了下來。
夏昭湊過去：“怎麽了，翻譯有困難？”
“呃。”黑龍翻過手中書頁展示給她，“確實有點困難，被塗掉了。”
這一頁夾在第16回 和第18回中間，照理說就是第17回，但它的所有內容都被塗成了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
黑龍摸了摸，攤開自己的手給她看：“好像是碳。”
“是老巫祝幹的嗎？”
“什麽？”村長試圖再次奪過那本冊子，但被鹿管家攔住，他急切地說，“73回！73回我們也見過神明……我記不清了！我想不起來，但我見過！”
黑龍看了他一眼，還是依言翻動書冊，找到了第73回 。
她沒說話，把一樣被塗成一片黑的書冊展示給夏昭看。
夏昭倒是不意外，她看向村長，問他：“還有嗎？”
“肯定有！一定有！91回，第91回 ！”村長死死盯著那本冊子，他低聲說，“是巫祝，是他改的！一定是他改了，為什麽？他為什麽要……”
夏昭看著他。
他忽然激動起來，大聲喊：“不可能！祂一定存在！桂神一定存在！”
黑龍嚇了一跳，沒想到他突然這麽大叫起來，她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我們也沒說祂不存在啊。”
村長一直都顯得很冷靜，無論是被他們制服，還是被黑龍指著鼻子罵都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直到現在。
在意識到他們耗費這麽多時間，取悅的神明或許是並不存在的，他在一瞬間感受到了茫然和慌亂。
這仿佛是對他，也是對整個桂村的掙紮的否定，就好像他們一直在命運的齒輪之下坐著無用功。
夏昭點了點頭：“嗯，是存在的。”
黑龍還以為她是為了穩住村長，偷偷看了她一眼，配合點頭：“存在、一定存在！”
夏昭似笑非笑：“我不是敷衍他，你忘了嗎，金皮特說過的通關方法——有玩家見過這裏的神，還知道祂是D級NPC。”
村長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他臉上的表情還是瞬間松快下來，他篤定地說：“桂神是存在的。”
夏昭看他一眼，沒說別的。
這裏是E級副本，要放置D級NPC一定會有限制，不能讓它輕易現身。要麽限制實力，要麽設置一些麻煩的前置條件，像是殺光村民之類的。
但玩家最終打敗通關的D級NPC，到底是不是桂神……倒也不一定。
而他們被困於此地不斷輪回，是不是因為桂神……也不一定。
不過這種事就沒必要告訴村長了，夏昭怕他道心破碎，當場不玩了。
夏昭有了打算，看向村長說：“暫且休戰。”
“反正這一次你們多半要輸了——你不如就當已經輸了，豁出去試一試新的可能。”
村長目光微微閃動，盯著夏昭問：“你想做什麽？”
“反正暫時還不打算把你們殺光。”夏昭攤開手，“你不是說，只要有一絲希望，你都會嘗試嗎？”
村長沈下臉：“但我們知道我們勢不兩立，是被關在籠子裏互相廝殺的兩方困獸。”
“但困獸不會思考。”夏昭輕輕點了點腦袋，“而我們可以試試，能不能一起把籠子掀開。”
村長終於被她說動，他低聲說：“……你要我做什麽？”
“當做沒看見我們，去找老巫祝。”夏昭想了想，豎起一個中指，“然後，在看見這個手勢的時候給我們幫忙。”
黑龍看著她比起的手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偷看了村長一眼。
村長臉皮都沒抖動一下，顯然對這個手勢沒什麽特別的理解。
黑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她當時比的手勢，村長根本沒看懂！
村長沈吟片刻，點了下頭：“好。”
“我大概是瘋了，連外來者都會相信……但巫祝應該是被你們的人抓走了，你去讓人把他放回來不就好了？”
夏昭攤開手：“你們村裏也不是人人都齊心，我們外來者也不是。”
“我們的契約僅限於你面前的三個人，以及能比出這個手勢的人。”
她又一臉嚴肅地比了個中指。
黑龍：“……”
大佬，雖然你們好像在聊正事，但我真的快要忍不住笑了。
他們把村長一個人留在了老巫祝屋內，又從地下祭壇穿過，重新回到了桂房門前。
期間，黑龍看著桂樹粗壯的根系，忍不住低聲問：“大佬，桂神真的存在嗎？”
“誰知道呢。”夏昭目不斜視，“這裏一定有一個麻煩的D級NPC，但到底是真的桂神，還是有人藏身在桂神之中，那就誰也……”
“嘀——恭喜玩家觸發隱藏任務：神明的真身。”
“這是個有神存在的世界，但只有唯一的神明。說出祂的尊名祈求，獻上跪拜與鮮血，祂會允許你離開。”
“註：完成此特殊隱藏任務，可以同時完成主線任務。”
黑龍睜大了眼睛，顯然也聽見了系統的播報聲，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夏昭：“大大大佬！真的！”
夏昭：“……”
她緩緩扭頭，指了指自己，“我是天才吧？”
黑龍配合地點頭，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你是！”
夏昭輕笑了一聲。
兩人回到桂房之前，夏昭走到巨大的桂樹前，拍了拍它粗壯的枝幹，和它商量：“借我一根桂枝，你自己掉下來吧，不然我可自己動手掰了啊？”
黑龍心驚膽戰地看著，生怕桂樹暴起發難。
但桂樹一動不動，夏昭也就不客氣地踮起腳尖折了一小節桂枝——它依然沒反應。
“謝了！”夏昭拍了拍它，熟稔地像跟老朋友說話。
黑龍吐出一口氣，好奇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桂樹——她原本以為這就是桂神，但從夏昭的態度來看，她似乎不這麽認為。
黑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夏昭已經回到了桂房前。
她輕輕敲了敲門，說出了約定好的暗號：“今晚嫁人嗎？”
“不嫁，等入贅。”金皮特懶洋洋的聲音響起，確認了身份，夏昭打開了門。
黑龍關切地問：“今晚沒出事吧？”
她知道前兩天的兇殺案是村長做的，已經猜到多半不會有事，但還是習慣性問了一句。
誰知道金皮特彎下腰，直接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男人：“有事。”
夏昭本來都要走去晏名那兒了，又往後退了兩步，看見倒在地上的阿金，驚訝地說：“他怎麽又來了？”
“我怎麽知道，肯定是因為你跟他說了什麽啊。”金皮特瞥了夏昭一眼，“他嚇得瑟瑟發抖，說老巫祝不信他要殺了他，來問你到底看見了什麽，桂神到底要什麽。”
“我哪知道，我就哄他把門打開，給了他一悶棍。”
黑龍：“……”
夏昭笑了一聲：“你還挺會哄男人。”
“我只是很會騙人。”金皮特扯了扯領帶，糾正她的措辭，“男女老少，都會。”
夏昭無視他，轉身又去敲晏名的門，問他：“今晚嫁人嗎？”
晏名中氣十足地回答：“不嫁，我沒到法定結婚年齡！”
夏昭把門打開，晏名興奮地從床上跳下來，指著角落裏的女孩，和躺在她面前的老巫祝說：“看，我們又有了個新同伴！”
蹲在櫃子前面，一身洋裝的華麗少女有些緊張地站起來，完全沒在NPC面前的那種囂張。
她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嗨、嗨。”
夏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老巫祝。
寧檬尷尬地指著老巫祝：“這是我給大家帶的……見面禮？”
金皮特本來都要邁進來了，見到寧檬，又果斷地一步往後退了出去，輕輕“嘖”了一聲：“怎麽把她招來了？”
“啊！”寧檬伸出傘指著他，“金皮特！你小子也在！”
她大驚失色看向其他人，“你們不會已經是受害者了吧？”
金皮特無言：“不好意思這次我才是。”
寧檬下意識反駁：“你騙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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