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龍生鬧了這麽一通, 哪怕一開始沒有驚動他父親和王重陽，在與謝臨雲對峙結束後, 也再兜不住了。

他二人被丘處機帶到正殿的時候，游老莊主當場捂著胸口罵出了聲：“混賬……！”

“真是混賬！”作為一位成名多年的武林泰鬥, 他罵人的詞匯顯然並不豐富，“我怎麽就教出了你這種兒子來！”

游龍生被自己的父親當眾痛罵，面上也幾乎掛不住, 咬著牙昂首回道：“九陰真經本就是黃老前輩留在咱們藏劍山莊的, 您非要交給別人, 才叫我不明白！”

游老莊主差點氣個倒仰, 稍緩過來些後, 立刻指著他的鼻子繼續大罵：“糊塗！”

“我這些年真是太寵著你, 把你寵得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了，九陰真經交到你手上, 你能守它多久，別說它了，你怕是連你的命都守不住！”

游龍生當然不服，他說我可以先學上面的武功啊，學完之後還有什麽好怕的？

謝臨雲聽到這，終於忍不住提醒他：“那個什麽，你今夜想救的這位姑娘，她不就學了嗎？”

游龍生：“……”

謝臨雲繼續：“她學完之後，照樣不是王真人的對手，更別說我了, 你覺得你學完之後，能擋天下多少高手？”

游龍生被問住，一時卡了殼。

但他既倔強地認為自己沒錯，那這會兒定不會輕易認錯。

咬牙想了好一會兒後，他才對謝臨雲憤憤道：“你得了九陰真經，你當然這麽說了。”

謝臨雲聞言，直接翻了個白眼，道：“你可別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沒見識，這上面的功夫，我根本沒興趣練。”

游龍生以為她在說大話，剛要開口嘲諷，便聽她氣定神閑繼續道：“說到這個，前兩日游老莊主將經書交給我時，我尚未來得及說。”

游老莊主有些不解：“湖主想說什麽？”

謝臨雲便把之前與黃藥師商量的那舉行洞庭爭霸賽之法簡單說了一遍。

游龍生直接聽楞了，他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對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不感興趣，還打算提供機會讓旁人參閱。

怎麽會有人這麽處理這樣的絕世秘笈啊？！

他看著謝臨雲，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不明白的同時，他的父親同樣在震驚。

“這……”

“不行嗎？”謝臨雲聽其語氣，有點吃不準對方的態度，挑眉問道。

“倒不是不行。”游老莊主道，“我既將秘笈交給了湖主，那自然任憑湖主處置，但這樣一來……黃老前輩的功夫，也愈傳愈廣了。”

謝臨雲心想這有什麽，黃裳既然把自己一生所學寫了下來，就證明他不想這些功夫直接失傳。

那多一點人練，看看誰能練得最好，甚至超過他這個創始人，不也挺有意思的嗎？

游老莊主還想再說什麽，一旁的王重陽竟也出聲表了態，說覺得這主意不錯。

不過王重陽想得更遠一些，他覺得值此亂世，能練上絕世武功的江湖人多一點，動蕩時，其他人能遭到的庇護也更多。

大家標準不一樣，謝臨雲也就沒反駁那句絕世武功，只道：“既然如此，等此間事了，我便回洞庭差人著手準備起來。”

王重陽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在這還有什麽事沒了嗎？

見他疑惑，謝臨雲解釋了一下林朝英那邊態度松動，但還未徹底下定決心的事。

王重陽一聽，立刻陷入了感懷之情裏。

他要回顧往事和傷感，游老莊主要教訓兒子，兩件事都是謝臨雲不好插手的。

想了想後，她直接離開正殿，準備去找黃藥師了。

繞過側殿附近的斷崖時，她跟在那練劍的葉孤城打了個招呼。

沒想到黑雕會趁機落下來，直接攔住她的去路，開始日常撒嬌。

謝臨雲伸手揉了揉它腦袋上的毛，道：“喲，原來你還記得我啊，我還以為你眼裏只有葉少城主呢。”

黑雕甩了甩頭，大概是在否認她這句話。

同雕相比，對面少年的反應要更微妙些，大約是想起了她之前隨口跟全真弟子們說的“鮮花就該配美人”，以至眼神飄忽，再沒落到謝臨雲身上。

謝臨雲沒註意到這細節，她左右閑著沒事，幹脆折了一截樹枝，拿它在樹下逗了雕片刻。

黑雕也配合地不用翅膀，只隨她逗弄上躥下跳，一聲一聲地叫。

有凜冽的風從山崖另一邊吹過來，不消片刻，太陽也徹底升起，金色的光芒割破雲層灑下，山間響起代表一日之始的鐘聲，是全真弟子的早課時辰到了。

謝臨雲把手裏的樹枝扔給黑雕，難得有良心地囑咐了一句：“葉少城主晨起練劍，刻苦不易，你別總打擾他，知道嗎？”

她把態度擺出來，反倒是叫葉孤城有些不太適應，畢竟一定要說的話，黑雕其實並沒有妨礙他練劍，它極有眼色，從不在他練劍時幹嘛，至多是在他收劍後奉上新一日的鮮花。

話說回來，秦嶺已經入冬，站在山巔往下望去，入目所及只有灰白二色，它能每天都找到盛開的花朵，也很不容易，叫葉孤城很好奇。

可惜雕無法說話，解釋不了其中緣由。

“今日天未明，正殿裏便好似有了動靜。”葉孤城想起自己練劍時看到的場景，忽然問了這麽一句，“可是有大事發生？”

“算是。”謝臨雲和他打多了照面，已不像初見時那般因認定他高冷而對他不喜了，幹脆給他解釋了一下游龍生欲救公孫蘭的事。

解釋到一半，她餘光瞥到從斷崖另一側小路上緩步過來的黃藥師，忙停下來，朝那個方向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過來。

黃藥師很快就過來了，他看到面前的兩人一雕，目光轉過一圈，又望向正殿的方向，只一眼，就什麽都猜到了。

“游龍生昨夜動了手。”他語氣篤定。

“是！”謝臨雲踮腳擡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多虧你料事如神！”

黃藥師：“那接下來的事，我們就不必管了。”

停頓片刻後，他不知為何看了葉孤城一眼才繼續：“你準備一下，是時候向王真人辭行了。”

謝臨雲：“可是林姑娘那——”

話說一半，她忽然意識到，黃藥師既然都這麽說了，那肯定是活死人墓那邊也有了新消息。

她喜不自勝：“林姑娘是不是願意離開古墓了！”

“嗯。”他果然點頭，“但她說她需要一兩日的準備時間。”

“太好了！”要不是想著邊上還有一個不太熟的人在，謝臨雲可能已經直接跳起來歡呼了。

她是真的特別高興林朝英能想通，她問黃藥師道：“她是自己出來同你說的，還是派侍女出來的啊？”

黃藥師：“她二人都出了墓，你要去見一下嗎？”

謝臨雲當然毫不猶豫地說好。

兩人遂往後山方向去，走到一半，謝臨雲才想起來，她本來在給葉孤城解釋九陰真經的交接原委。

“哎呀。”她拍了拍腦袋，“我怎麽一興奮就把他晾那了，都還沒說完呢。”

“葉孤城？”黃藥師問，“你們本來在聊什麽？”

“就游龍生想偷偷放公孫蘭那事啊，他上山晚，什麽都不知道。”謝臨雲道。

“那他若真想知道其中原委，去到正殿不就行了。”黃藥師差點想在最後加上一句他又不是沒腳沒嘴，好在關鍵時刻打住了。

不過光是這說出來的兩句，其實就有些刻薄了，所幸謝臨雲一早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半點沒覺得奇怪，甚至想了想後還覺得是這個道理沒錯。

兩人去到後山，對面山頭上，活死人墓的墓門果然開著。

林朝英和她的侍女都站在墓外，正盯著石壁上的字看。

謝臨雲註意到她們看的是自己之前留在上面的那個“雲”字，眉頭微動，飛身掠過去，同她們打了個招呼。

林朝英已經從自己的侍女處知道了這些日子以來，這丫頭都是聽了謝臨雲的勸才日日晨昏定省求自己離開活死人墓的。

下定決心之後，她心情開闊許多，再見到謝臨雲，心中湧起的也盡是感激。

謝臨雲立刻擺手：“不用不用！”

“其實……”她回頭去看沒有跟過來的黃藥師，彎著眼睛道，“其實都是我的朋友給我出的主意，他比我聰明多啦。”

“我記得他。”林朝英道，“那日你們上山，便是他先發現石壁上的字跡有問題。”

謝臨雲：“呃……是。”

林朝英也笑了：“我沒有怪他的意思，你莫緊張。”

謝臨雲本來沒覺得自己有緊張，被她這麽一說，反倒是難得地無所適從了一陣。

無所適從到最後，她決定換一個話題，跟林朝英商量一下下山離開的時間。

時入臘月，秦嶺之中，每隔幾日便會有一場新的雪，對林朝英養身體很不利。

所以謝臨雲的意思是，能早走就早走，省得之後雪越積越厚，讓南下之路更加艱難。

“等到了洞庭，我就為你請最好的大夫，幫你把身體調理好。”

林朝英委實沒想到她連這些都一並考慮上了，一時十分驚訝，道：“其實你我萍水相逢，你本不必為我做到這份上。”

謝臨雲卻不這麽認為：“你在武學上天賦絕不輸王重陽，如今他是天下第二，你的名字卻無人知曉，我都替你不甘心！”

當初百曉生重排兵器譜後沒多久，無名就隨口跟她提起過，其實百曉生從前是很看不起女人的。

五年前那版兵器譜，有好幾個女高手，實力其實穩進前十，但最後排名都在十以外。

“要不是湖主你兩槍就解決了上官金虹，讓他忌憚無比，他此次重排，恐怕依然不會讓女人進入前十。”

於是謝臨雲也有點不爽，但百曉生重排之後，將她放到第一，後面九個，以一般人的標準來看，又的確卓絕十分，算不得不公，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現在她親眼見過了林朝英和王重陽比試，確認這兩人實力只在伯仲之間，她當然希望林朝英能養好了身體，將來把王重陽擠到第三，讓百曉生，也讓天下武林看看，女子一點都不比男子差。

就算拋開她這種在別的世界練完級來開掛的不論，也還有林朝英呢！

林朝英聽了她的想法，亦十分認同：“天下男人，十個有九個眼睛長在頭頂上，認為自己天生高過女人一等，是該讓他們長長見識了。”

……

林朝英動作極快，說兩日便是兩日。最終他們幾人比藏劍山莊的人離開得更早。

不過就算是這樣，他們下終南山那日，也是臘月十三了。

謝臨雲算了算日子，道：“過年是肯定趕不上了，差不多上元之前能回到岳陽。”

對此，同行幾人的態度不一。

歐陽鋒說他是西域人，在他們白駝山，本來就不興隆重地過除夕。

林朝英：“我從前住在山中，只分四季不分年月，亦無所謂。”

最後是在謝臨雲眼裏天下第一聰明也天下第一講究的黃藥師。

黃藥師道：“我一個人在外頭過慣了。”

意思是他也不在乎究竟在哪裏過年，趕路就趕路唄。

謝臨雲：“唔，那就好。”

她沒說自己的想法，惹得其他三人都有些在意。

之後離開了秦嶺地界，黃藥師隨便尋了個機會問她是不是和原本和家中的人約好了要回去過年。

“那倒沒有。”她否認了。

“可你近來……”他居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這幾日的狀態，“你近來似乎心情很不好。”

謝臨雲是個一有情緒就全擺在臉上的人，她高興不高興，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更別說黃藥師這種觀察入微又心細如發的人。

仔細回想了一下後，黃藥師發現她的悶悶不樂似乎是從過年那個話題之後開始的。

“也沒什麽。”謝臨雲沒否認心情不好這個判斷，“我只是有點想我師父了。”

“……”

“我師父是個挺冷淡的人。”她倚在車壁上，語氣難得溫柔，“從前和師兄一起練功，我們最盼的就是過年那幾天，因為師父說過，既然他撿到了我們這兩個孤兒，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所以每到過年，不論他在忙什麽，他都一定會出關陪我和師兄。”

比起早入門的風行烈，謝臨雲仗著還有浪翻雲撐腰，面對厲若海時，幾乎從來就沒生出過什麽畏懼之心。

她總是放心大膽地同這個天下第一美男子撒嬌，年紀小的時候直接往他肩背上爬，稍長大些後，也敢直接拖著他離開邪異門，去到外面的城鎮東逛西逛。

但厲若海再怎麽疼愛他們，也不會為了他們直接懈怠武道。

於是一年之中，謝臨雲真正能撒嬌成功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過年前後那幾日了。

再度穿越的前一年，風行烈剛好叛出師門，“一家人”只剩她和厲若海，她不想厲若海一出關就對著邪異門內的諸多陳設觸景傷情，幹脆故技重施，央著他陪自己去逛街。

厲若海答應了，在外陪了她七八日，期間看見街上的大人給自家小孩買零食玩具，也會立刻給謝臨雲買一份。

然後謝臨雲就知道了，其實師父真的不是刻意冷淡的，很多時候，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那時她暗暗發誓，等門下弟子查到了風行烈的下落，她一定要把他揪回來跟師父道歉。

可惜這個誓言的前置條件都還沒來得及完成，她就意外踏錯時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謝臨雲嘆了一口氣，道：“我和師兄都不在，我師父今年一定很孤單。”

黃藥師並不是第一次聽她提起她師父，但表現出明顯到這種地步的情緒，那的確是第一回 。

他垂了垂眼，沒再說什麽。

謝臨雲跟他說了幾句，積攢了半年的心緒倒是稍抒發出來了些，之後幾天精神好了不少。

除夕那日，他們一行人恰好到了荊州。

為迎元月，荊州城墻上掛了許多密密麻麻的燈籠，護城河邊，甚至還有人放爆竹，場面熱鬧十分。

可惜熱鬧歸熱鬧，城中的客棧酒樓，在這種時候幾乎都歇業了，他們幾人進了城，有錢也花不出去。

最後林朝英的侍女說，既如此，不妨就宿在城外，山野人家，反而好說話一點，她可以去借個廚房，給大家多做幾個菜。

謝臨雲沒有意見，同他們一起吃了一頓簡單的山間年夜飯，還喝了點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這一晚她輾轉反側，始終沒有睡意，最後幹脆起身出了馬車。

然後她看到不遠處的城樓下，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正朝天空飄起。

是荊州百姓放的許願天燈，憑她目力，甚至能看到它們升至一定高度後，在風中徹底燃燒起來，最後化為灰燼。

一片璀璨中，她聽到身後響起一陣窸窣聲，回頭一看，發現是黃藥師。

他竟也沒睡著，睜著眼睛，清醒地盯著前方一盞接一盞升空的天燈。

沈默良久，他忽然道：“楚地居民常有除夕夜子時放燈的傳統，據說是燈飛得越高，願望越有可能實現。”

謝臨雲：“聽你的口氣，你似乎也很想去放一盞，你有什麽願望嗎？”

黃藥師沒回答。

“算了，你這麽瀟灑的人，哪怕有願望，肯定也不會想著用求上天的方式去實現的。”謝臨雲又道。

“這可不一定。”他居然否認了，“我的確有個恐怕很難實現的願望。”

“呃……那不然我陪你去放一盞？”她如此提議道。

“時辰都快過了。”他停頓了一下，“明年再說罷。”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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