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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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觀月河從北邊進入良渚城，沿著東市的方向一路向南，但在鹹宜觀那塊突兀地往東一拐，拐出了城去。眾人沿著觀月河上游查看，發現越接近北，黑氣越濃烈。不止是人，不少妖怪也受了影響，甚至有那道行淺的在岸邊口吐白沫、鼻血直流，忍不住現出原形。
東昊帶著人出了城，如海和兩儀則留在城中跟著眾巫處理黑氣，她們也想出城，可如海不會騎馬，想跟也跟不上。
有人發現黑氣下隱藏著蜘蛛，還不慎被咬傷，中了蛛毒。眾人又忙著逮住蜘蛛，免得毒蜘蛛攜帶黑氣四處逃逸，如海和兩儀也在其中。
“如海，你討厭蜘蛛？”兩儀疑惑地道。如海一看見蜘蛛，比誰都積極，兩儀跟在她後面納悶不已。
如海一腳踩死一群蜘蛛，道：“如山就是被他們抓走了。”
驅趕黑氣、除去蜘蛛、拖走妖怪花了不少時間，等一切安排妥當，良渚幾乎落入夜中。兩個小孩忙前忙後，餓得前胸貼後背，到了飯點，一人領了一張面餅，隨便找了個地方開始啃。
“娘沒回來，不知他們怎樣了。”兩儀嘆了口氣。
如海道：“妹與呢？”
兩儀搖搖頭：“還沒醒。不過你別擔心，妹與很厲害的，不然我娘也不會有意讓她接任巫首。”
如海道：“我以為你會接你娘的位置呢。”
兩儀道：“我們巫覡是能者居之，不怎麽看血緣，和你們道士差不多。”
如海拍了拍手，道：“我還沒吃飽，你呢？”
兩儀看著手中的半張比手還大的面餅，道：“我吃不完，分你一半。”她掰開面餅，遞給如海。
如海正要接過，就聽到“咻”的一聲，一道黑影竄出，叼走了面餅。
“蛇？！”兩儀大驚失色。
一條蝮蛇張開嘴，一口吞下面餅，吞完之後，又呆呆地盯住如海。
“去去去！”兩儀道。
“蠻甲？”如海小心翼翼地道。其實她分辨不出蠻甲和別的蛇有什麽不同，不過那條小蛇聽到如海的聲音後，興奮得直拍尾巴。這下如海確定了，道：“你怎麽出來了？如山呢？”
但蠻甲倏地爬遠了。它停在黝黑的巷子口，等待著。
“蠻甲？你要去哪裏？”如海站起身。
……
“接下來我們要玩什麽？”
“玩？梼杌大人讓你把所有人拖進夢中，你做到了麽？”
南柯不高興地道：“我是魘，又不是驢。”
“有人在阻撓梼杌大人的計劃，良渚還不夠亂，不過，我也不為難你，”牽機想了想，笑道，“幹脆打開良渚城門，如此，那些牛鼻子禿驢就沒功夫搭理我們了。如山，你覺得呢？”
如山隨口道：“都可以。”
牽機笑道：“好孩子，看來你果然更適合做妖怪。”
如山搖頭道：“我不這麽認為。”
牽機挑起眉：“什麽意思？”
如山語氣平淡：“破壞比守護簡單多了，我喜歡做難一點的事。”
牽機嗤笑道：“人不大，口氣倒不小。”
如山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她們一直在迷霧中行走，看不見頭，也看不見尾，但牽機徑直向前，她似乎有了目的。
“到了。”
牽機微微一笑，四周迷霧散去，她們四周都是人，且身穿官服。
“妖怪？！”官兵們震驚了，沒想到會有妖怪堂而皇之出現，有人反應過來，立刻舉刀就砍！
“這裏是城門？”如山掃了一眼，立刻明白她們現身在什麽地方。
牽機竟然狂妄到現身良渚城門，和官兵們廝殺起來，不過她鬧出的動靜很快引來道士和尚，南柯只有在夢境中時才能發揮力量，它很快逃走了，留下牽機和如海。牽機操縱蛛絲絞殺阻攔的人，最終成功靠近朱雀旗。她看著憤怒的人群，臉上浮起一絲嗜血的笑。
“開戰。”牽機輕笑著隨手將朱雀旗撕成碎片。
轟隆隆——
如山側過身，朱雀旗被毀，潛伏在暗中的妖怪們現身了，從各個方向湧入良渚城。
“我留你性命可不是為了讓你看戲，”牽機飄至如山的身邊，她把手中的刀放在如山手中，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來，該你了。”
如山看看牽機，又看看刀，沒有動。
牽機拽出一條蛛絲，蛛絲上血跡斑斑，還掛著一個將死的士兵。那士兵的胸口破了個大洞，痛苦得直□□，求生的本能使她驚恐地盯住如山。
不要殺我——
如山讀懂了士兵眼中的含義。她扔掉了刀。
“怎麽？”
如山感覺到一只又尖又硬的爪子搭在肩膀上，她沒有回頭，只道：“我不習慣用刀，我喜歡用毒。”
那爪子聽到如山的話，又松開了。
牽機笑道：“用毒？不錯，我幫你。”她隨手一揮，幾道蛛絲將女人捆得結結實實。
如山從懷中掏出一個藍瓷瓶，她盯著那被嚇壞的女人，道：“不痛，忍著點。”
女人拼命搖頭，可還是被蛛絲固定住腦袋。如山掐住她的嘴，將瓷瓶中的藥水灌進女人的口中。
毒藥立刻見效，女人抖動著身子，很快瞳孔擴大，面色灰白，呼吸也弱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女人死了，七竅流血，心臟驟停。
牽機檢查過後，笑嘻嘻地道：“走，我帶你去做更有意思的事。”
牽機覺得有意思的事無外乎是毀滅、流血以及死亡，她帶著如山在城中肆意破壞，捉弄道士嘲笑和尚，玩得不亦樂乎。要不是龍雨帶來消息，她說不定還要鬧得更兇。
“你和南柯太囂張，已經驚動皇宮裏的那位，巫覡的禁足恐怕快要結束了。”龍雨道。
牽機滿不在乎：“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還怕他們？”
龍雨道：“話我已經帶到，至於怎麽做是你的事。”
牽機冷哼一聲：“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龍雨看向牽機身邊的如山，道：“怎麽，又忍不住展現你那不同尋常的癖好了？我記得這個孩子還有個姐妹。”
牽機瞪著她。
龍雨道：“你好像特別見不得別人親密，是因為你沒有麽？還是因為你受過傷？”
咻——
一條蛛絲擦過龍雨的臉，留下一道血痕。龍雨面不改色擦掉血跡，消失在陰影中。
牽機還在生氣，她瞪向如山，道：“看我做什麽？！”
如山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
牽機道：“那些人類必須從河中取水，若是水出了問題，巫覡要不要管呢？”
如山道：“梼杌不是要你收斂麽？”
牽機道：“反正巫覡要出來，不如把這場火燒得再大點。”
牽機選中了觀月河。她帶著如山來到城外，將疫石放入觀月河的上游。疫石遇水則瘋狂生出疫，這條倒黴的河被迫帶疫怪和蜘蛛群流入良渚城。
如山沒有幹等著，她也往河中倒了一瓶藥水。
牽機奇道：“你倒的什麽？”
如山道：“藥，我早就想試試了，可惜沒有機會。這裏面有狐貍的尾巴，蠍子的毒針，曼陀羅花，夾竹桃，還有兩個毒蠅傘，和一點南柯的指甲，也許是頭發？”
牽機面露嫌棄，但沒有說什麽。她不知道的是，這藥入了水中，會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反倒提醒了別人。
如海道：“南柯好像沒有發現，它不覺得疼麽？”
牽機道：“告訴你也無妨，南柯看似強大，其實不堪一擊，前提是你要能找到它的弱點。”
如山道：“是什麽？”
牽機沒有回答，她看向南方，道：“有人來了。”
她手一推，如山重新跌入夢境中。南柯正在夢境中徘徊，它被如山一撞，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直到滾到一個人的面前才停住。
南柯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一拳打在它臉上，南柯的臉立刻被揍得面目全非。但那人再要打一拳時，南柯消失了。
“南柯沒有離開，它還在這裏。”如山連忙道。
“呀，你怎麽能幫別人？”如山的身後出現一道模糊的影子。
如山道：“我不是一直這樣麽？”
南柯來不及生氣，因為一支箭呼嘯而至，但穿過了影子，落入混沌中。
妹與環顧四周，道：“你一個人？”
如山點點頭。
妹與道：“跟上我，我帶你走。”
如山跟在妹與身邊，但沒有走遠，南柯又出現了。它裂開黑洞洞的嘴，一口吞下兩人！
妹與鎮定自若，一手將南柯的影子驅散了大半。她冷笑道：“夢而已。”
南柯不甘心，它重新化作面目可怖的怪物糾纏妹與。妹與忙拉著如山跑起來，同時無數道影子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對兩人緊追不舍。直到所有影子出現，妹與忽然停下腳步，南柯洋洋得意，它以為妹與害怕了，嘲笑道：“你剛才不是還很厲害嗎？是不是要哭啦！”
“……”妹與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影子，同時周身浮現金色符文。
南柯立馬覺得要遭，正要逃走，卻發現那金色符文化成牢籠，它逃不出去！
“牽機！救我——”
混沌被撕開一道口子，一個美艷婦人出現在當中，但她看起來不怎麽好，發梢淩亂，衣衫襤褸。不過她還是操縱蛛絲攻向妹與，妹與閃身躲開，南柯瞅到一絲細縫，連忙跑出牢籠，可沒跑遠，它跑不動了，一回頭，就看到幾個破娃娃撕咬著它的身體。
南柯大怒：“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好東西！”
南柯罵歸罵，可不敢靠近如山，因為它看到妹與拿出了紫葫蘆！南柯大驚失色，忙躲到牽機身後：“快走快走，這裏待不得了！”
“誰也別想走！”
牽機臉色一變，她飛身到一邊，還沒站穩，方才的位置已被金光燒毀。
是東昊。無數金光於她手中出現，夢境瞬間開始破碎崩塌。一旁的南柯顧不上同伴，它被關了三十年，不想又被關三十年，可來不及逃進夢中，腦袋就挨了一下。
“收！”妹與施法，紫葫蘆忽地生出一條鎖鏈，無需指明方向便自動纏上南柯。
南柯掙脫不得，絕望地道：“牽機！”
牽機沒空搭理它，那東昊一掌下去，她的半邊臉被打掉了！她暗道不好，可東昊步步緊逼，眼看無處可逃，她縱身迎了上去！
轟——
“小瞧你們了！”牽機冷笑著，一聲巨響後，她的身體出現裂縫，同時肉眼可見向四處蔓延及擴大，直至化成齏粉消散在空氣中。
“如山！”給了南柯一拳的正是如海，她和兩儀跟著蠻甲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沒想到一離開黑暗便看到這場混戰。她一把抱住如山，道：“那蜘蛛沒把你怎麽樣吧？”
如山搖搖頭：“我沒事。”
可下一瞬，如山眼前一黑，倒了過去。
一旁的妹與適時接住如山，她很快找到了原因：“這孩子中毒了！”
“剛我看到那大蜘蛛紮了一下她！”兩儀道。
————
這暗道通向何處？
一條通往黑暗的走廊出現在腳下，四面都是墻，妲木能看清路，靠的是每隔一段距離便會出現的燭火，借著光能看清墻上是彩繪的神佛。
妲木沒有多久，猛地回過頭，身後的動靜倏忽之間消失，似乎剛才的感覺是錯覺。
但妲木知道不是，那些神佛在竊竊私語，可聲音太小，妲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她繼續往前走，這條走廊太長，似乎有意讓人生出壓抑和恐懼。
嘩啦啦——
前方隱隱約約傳來笙歌燕舞的聲音，妲木循著聲音找過去，轉過拐角，發現盡頭是一扇門。
手放在門上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到裏面傳來的震動。
妲木推開門。
“咚咚咚！”
“啪啪啪！”
這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堂，燈火輝煌，席上擺滿了鮮果美酒，眾妖在這裏夜宴，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大家身穿彩麗炫目的衣裙，佩戴瓔珞、玉玨、宮絳，一旁還有歌舞伎奏樂唱歌跳舞，每個賓客都沈浸在巨大的快樂中。妲木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她混入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但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似乎她本來就該出現在這裏。
暗道怎麽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哎呀。”
妲木穿過興奮癲狂的賓客，不小心撞到了誰。
“抱歉。”妲木趕緊道。
她面前是一個將近一人高的狐貍，身穿紫裙、白衫、粉帔，狐貍搖著一把繡著白色九尾狐的團扇，上下打量妲木。
“人？”
狐貍的眼睛本就微微上挑，嘴角也是勾起一點，神色似笑非笑，聲音似女似男。
妲木按住了劍鞘。
“妲木？”狐貍瞥向她的腰間，搖頭晃腦地道，“又來了位客人，最近玲瓏塔可真熱鬧。”
妲木？妲木望著狐貍，不記得自己見過它，她聽出狐貍話中的笑意，道：“之前有人來過這裏麽，什麽時候？”
狐貍道：“什麽時候的事呢？昨天？還是前天？嗯，我不記得了。”
妲木緊緊盯著它，發現它不像說謊：“也許你可以再仔細想想。”
“才不要，”狐貍很幹脆，它忽然轉身，“好戲開始了。”
伴隨著咚咚咚的鼓聲，宴會到達了最高潮，身著華服的妖怪們舉杯敬酒、縱聲大笑，有的還邀請妲木跳舞，妲木婉言謝絕，她穿梭在宴會中，想要找到出口。大堂共有十六扇門，但每扇門的背後都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妲木把手放在門把上，打算隨機進入一道門時，那身穿紫裙的狐貍又出現了。
狐貍道：“你要去哪兒？”
妲木道：“我要離開這裏。”
狐貍驚訝地道：“你不喜歡這裏麽？你看，除了你，誰都那麽高興，這裏有享用不盡的美食，大家也不會互相憎恨猜忌，只需要快樂就好，哪裏有這樣的地方呢？”
“快來喝酒呀！”
“快來快來！”
一個額頭上長角的妖怪拉著妲木，一個耳朵毛茸茸的妖怪往妲木手上遞來酒杯，笑嘻嘻將她傭進宴會中。這些妖怪沒有惡意，妲木不想動手，她扯住其中一個，問道：“這裏的出口在哪？”
那妖怪笑著道：“出口？這裏多好啊，你不喜歡嗎？”
妲木松開手，她的四周都是興奮至極的妖怪，不過即使再欣喜若狂，也小心翼翼避開了她。等到鐘聲響起，宴會結束，眾妖才意猶未盡的逐漸散去，他們分別進入十六扇門中，妲木跟在其中一行隊伍的後面，就在進門時，那狐貍攔住了妲木。
“你的門在那邊。”狐貍搖著團扇指向第十七道門。
妲木看著狐貍，分辨不出它臉上的笑到底是真是假，不過還是依照著做了。狐貍在面前帶路，它一開門，一條垂花廊出現了。
“姑娘請。”狐貍笑瞇瞇地道。
妲木進入門後。路很亮，也很吵，因為兩邊飄滿了燈籠妖。走廊通向一間屋子，妲木打開門，裏面的家具物什一應俱全，甚至還貼心準備了熱水和手絹。妲木打算常住玲瓏塔，但她回過頭，狐貍已經消失了。
有事明天再說吧……妲木原是想查看屋外的情況，可她坐在床上時，腦子不知怎麽冒出這個想法，也許是剛才的宴會太吵太鬧了。
窗外天色蔚藍，百鳥鳴啼，奇花異果，草木馨香，妲木有一瞬間的征神。
“你醒了？”窗外是昨晚上的狐貍，它笑道，“天氣這麽好，實在不該悶在屋子裏，你要不要跟我到處走走？”
妲木沒有拒絕。屋外是一片樹林，有不少是果樹，狐貍隨手摘下兩顆石榴，其中一個遞給妲木。他們走到一處平原，只見原野上有溪水穿過，水底臥著無數五顏六色的石頭，乍一看與瑪瑙琥珀水晶一般，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河邊有紫檀、楠木、櫻桃、相思之類的珍貴樹木，這些樹的開花時節本不同，但在這裏都開了花，有的還結了果。有好些妖怪攜親帶眷踏青歌詠，和人殊無二致。
“若是肚子餓了，前面有甘香甜美的五谷，可不是你平常吃的那些，我帶你去嘗嘗。”狐貍道。
妲木道：“要怎麽才能離開這裏？”
狐貍一楞，道：“這裏一年四季如春，即使不耕種也能豐衣足食，更不會有紛爭痛苦，因為在這裏待的時間久了，嗜欲愛憎之心會漸漸消失，至於死亡也無需擔心，這裏不會有疾病出現，你不喜歡麽？”
妲木道：“聽起來是仙境。”
狐貍笑道：“仙境不敢說，但我還算滿意。我看你滿面愁容，適合留在這裏，何必去外面自尋煩惱？”
妲木沈默不語。
狐貍又道：“若你真的想出去，我也不攔你，隨我來吧。”
溪流的盡頭是一座山坡，上面堆滿了晶瑩剔透的寶石，原來溪水中美麗的石頭都是被水從山坡上沖下來的。山頂又是一片樹林，不過樹上沒有長出果實，而是掛滿了五色絲線，絲線在風中飄蕩，如同雲霞落在地上。樹林的中央有一座塔。
狐貍道：“這座玲瓏塔有十八層，出口在頂端，你爬上去就能看到，不過……”
妲木正要推門進入，聽到狐貍的猶豫，她道：“不過什麽？”
狐貍道：“出去後，你的一切就消失了，你的感情、想法，還有過去。”
妲木道：“所以那些妖怪是因為這樣才被困在這裏？”
狐貍笑了：“隨你怎麽說。”
妲木最終沒有進入玲瓏塔，她跟隨狐貍來到田地中。這裏的田地長滿了五谷，狐貍摘下一串豆子，剝了皮，直接把豆子放進嘴裏。妲木學著狐貍，發現豆子是脆的，自帶香甜，吃完一串後，肚子飽了。
穿過田地後，他們來到一處泉眼。不少妖怪提著木桶或盆，在一旁排著隊。妲木遠遠便聞到了醇香的酒味，她甚至還看到了熟悉的人。
“無名！”
白發蒼蒼的老者聽到呼喊，神情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把所有註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泉水中。她搖著軲轆，看著繩子一點點往上，又謹慎地提起水桶，這才松了口氣。雖然泉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節省的意識還是刻在了骨子裏。無名提著桶來到樹下，一面喝酒，一面和風而唱，模樣十分滿足。無名喝完了酒，在樹下找到一塊適合躺下的石板，不僅腰覺得舒服，脖子也不酸。
妲木看著無名，覺得她一定是被魘住了，但無名身上沒有妖氣。即使如此，妲木還是弄不明白為何無名身上的骯臟、味道全都消失了。她道：“你不是去找梼杌麽，怎麽會在玲瓏塔？”
無名好端端躺在石板上，又被人推醒，面上不大高興，道：“你誰啊？”
妲木看向狐貍。狐貍笑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她要忘記煩惱，自然會把你也忘了。”
妲木覺得這狐貍狡猾，說的話不能全信。她又去搖無名：“我是妲木，你不記得了？”
無名搖搖頭。
妲木道：“崔明道長也不記得了？她是你的好友。”
無名面作思索狀，可很快又搖了搖頭。見狀，妲木道：“怎麽才能讓她恢覆記憶？”
狐貍道 ：“這個嘛……”
妲木道：“你肯定知道，你把我們困在玲瓏塔究竟想做什麽？”說話間，妲木一手掐訣，她越來越煩躁，甚至說不清緣由。
“哎呀，我可不和你打，免得說我欺負小孩。”狐貍大笑著飄遠了，妲木想追也追不上，她只好留在無名身邊。
無名眼看沒她什麽事，又要躺下，卻被妲木一把薅起來。妲木道：“起來，別睡了。”
無名不大高興，但她覺得自己不應該不高興。她軟綿綿地道：“你想做什麽？”
妲木道：“這裏肯定有出口，只是我們不知道。”
無名被迫跟在妲木身邊，她想跑，可是跑不掉，妲木拿了繩子綁住她。
“你是不是餓啦？”路過結滿果實的樹林時，無名問道。她覺得妲木脾氣不好，可能是因為沒吃飽。
妲木：“……”
“那麽，是因為你的衣服不好看？我們可以去取下那些絲線，織成什麽都行。”路過掛滿五色絲線的樹林時，無名又問道。
妲木：“……”她才發現無名還換了身幹凈衣服。
當夜幕降臨，妲木才知道一天已經過去了，這裏的太陽和外面的不同，溫度幾乎沒有變化。
“妲木，我餓了，我們吃點東西吧。”無名道。
無名跟著妲木走了一天，自然而然記住了妲木的名字，但妲木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她們又回到了昨晚的那間屋子附近。不遠處就是宴會，裏面傳出的嘈雜和音樂令妲木心煩不已。她們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妖怪，可全是一問三不知，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怎麽離開。還有妖怪奇怪：“這裏多好啊，為什麽要走？”
妲木找來豆子，又去找路。無名走累了，她坐在院子中啃豆子，聽著頭頂上燈籠怪嘰嘰喳喳，偶爾笑出聲。她坐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妲木回來，自顧在院子中走起來，路過一棵紫竹，她心中一動，覺得鼻尖的這片葉子清潤柔軟，異常可愛。她忍不住摘下來放在唇邊，即使腦子什麽也沒想，手卻還記得。
一段悲涼的笛聲出現在院子，燈籠怪們因受不了而四散逃走，無名笑了，她想起一點從前的事，那時候她還年輕，玩心甚重，習慣也不怎麽好，看見菜園必要摘點什麽，哪怕是白菜，經過花叢就采一把花，路過竹林也要薅下幾片葉子。月空晴朗的時候，她會從兜裏取出一片竹葉，隨口吹點什麽。她還有兩個聽眾，一個劍不離身，一個永遠不會生氣，李去塵和……崔明。
“妲木！”無名看見妲木，頭痛得幾乎要摔倒了，她急道，“我們被那狐貍騙了！在這裏待久了，會把過去忘了！”
妲木道：“你想起來了？”
無名捂著腦袋點點頭，她想起了一切。那天夜裏她偷偷潛入世子府，正好撞到武玨，而武玨在與眾人議事。那些都是人，可不是普通人，他們是殺手！他們負責將武玨的命令傳達至潛伏在良渚城中各處的妖怪。理所當然的，無名被發現了，她運氣好，躲過了殺手們的追殺，可運氣又不算太好，她掉進了玲瓏塔。她和妲木一樣，無意闖入了宴會。一開始她試了辦法想要離開，可時間久了，她逐漸忘了這回事，也記不清自己的名字了，只覺得身心愉悅，再也不想幹其他的。
無名道：“那狐貍一定知道其他的出口，我們去找它。”
無名和妲木重新闖入宴會，但她們沒找到狐貍，問了其他妖怪，一概說不知道。無名隨機打了兩個妖怪，宴會被攪和了，可狐貍還是沒有出現。兩人無可奈何，也只能先離開宴會。
“我們應該是玲瓏塔中，既然那狐貍說出口在塔頂，不如我們先去瞧一瞧，說不定能找到其他線索。”
“好。”
“嘖，這塔中怎麽全是狐貍，不會都是我們看見的那只吧，可真夠自戀的，妲木？”無名道。
她們已經進入樹林中央的塔。大殿寬闊無比，中央供著一尊狐貍石像，石像面前擺放著鮮果香燭。他們沿著石階一層層往上，每上一層，便能看到一尊狐貍石像，不過表情各異，有哭有笑，有哀有怒。
妲木跟在無名的身後，她聽到無名的聲音，回過神道：“是啊。”
塔中沒有其他人，兩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安靜了好一會兒，妲木道：“無名，忘記過去，一直快樂幸福下去似乎不算糟。”
無名道：“狐貍的話怎麽能相信？”
妲木道：“如果是真的呢？”
無名道：“那也不行，外面還有人在等我們呢，話說我們在玲瓏塔待多久了？”
妲木道：“無名。”
無名：“嗯？”
無名停下腳步，她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怎麽了？你是不是受到玲瓏塔的影響？”
妲木道：“無名，我是椿和梼杌生下的，我是半妖。”
塔中徹底安靜，無名沒有說話，就在妲木以為她沒有聽見，準備再說一次的時候，無名開口了：“誰告訴你的？”
妲木道：“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早知道了？”
“我現在才知道，”無名頓了頓，又道，“若是我沒猜錯，崔明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了，沒有人比她更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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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月河從北邊進入良渚城，沿著東市的方向一路向南，但在鹹宜觀那塊突兀地往東一拐，拐出了城去。眾人沿著觀月河上游查看，發現越接近北，黑氣越濃烈。不止是人，不少妖怪也受了影響，甚至有那道行淺的在岸邊口吐白沫、鼻血直流，忍不住現出原形。
東昊帶著人出了城，如海和兩儀則留在城中跟著眾巫處理黑氣，她們也想出城，可如海不會騎馬，想跟也跟不上。
有人發現黑氣下隱藏著蜘蛛，還不慎被咬傷，中了蛛毒。眾人又忙著逮住蜘蛛，免得毒蜘蛛攜帶黑氣四處逃逸，如海和兩儀也在其中。
“如海，你討厭蜘蛛？”兩儀疑惑地道。如海一看見蜘蛛，比誰都積極，兩儀跟在她後面納悶不已。
如海一腳踩死一群蜘蛛，道：“如山就是被他們抓走了。”
驅趕黑氣、除去蜘蛛、拖走妖怪花了不少時間，等一切安排妥當，良渚幾乎落入夜中。兩個小孩忙前忙後，餓得前胸貼後背，到了飯點，一人領了一張面餅，隨便找了個地方開始啃。
“娘沒回來，不知他們怎樣了。”兩儀嘆了口氣。
如海道：“妹與呢？”
兩儀搖搖頭：“還沒醒。不過你別擔心，妹與很厲害的，不然我娘也不會有意讓她接任巫首。”
如海道：“我以為你會接你娘的位置呢。”
兩儀道：“我們巫覡是能者居之，不怎麽看血緣，和你們道士差不多。”
如海拍了拍手，道：“我還沒吃飽，你呢？”
兩儀看著手中的半張比手還大的面餅，道：“我吃不完，分你一半。”她掰開面餅，遞給如海。
如海正要接過，就聽到“咻”的一聲，一道黑影竄出，叼走了面餅。
“蛇？！”兩儀大驚失色。
一條蝮蛇張開嘴，一口吞下面餅，吞完之後，又呆呆地盯住如海。
“去去去！”兩儀道。
“蠻甲？”如海小心翼翼地道。其實她分辨不出蠻甲和別的蛇有什麽不同，不過那條小蛇聽到如海的聲音後，興奮得直拍尾巴。這下如海確定了，道：“你怎麽出來了？如山呢？”
但蠻甲倏地爬遠了。它停在黝黑的巷子口，等待著。
“蠻甲？你要去哪裏？”如海站起身。
……
“接下來我們要玩什麽？”
“玩？梼杌大人讓你把所有人拖進夢中，你做到了麽？”
南柯不高興地道：“我是魘，又不是驢。”
“有人在阻撓梼杌大人的計劃，良渚還不夠亂，不過，我也不為難你，”牽機想了想，笑道，“幹脆打開良渚城門，如此，那些牛鼻子禿驢就沒功夫搭理我們了。如山，你覺得呢？”
如山隨口道：“都可以。”
牽機笑道：“好孩子，看來你果然更適合做妖怪。”
如山搖頭道：“我不這麽認為。”
牽機挑起眉：“什麽意思？”
如山語氣平淡：“破壞比守護簡單多了，我喜歡做難一點的事。”
牽機嗤笑道：“人不大，口氣倒不小。”
如山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她們一直在迷霧中行走，看不見頭，也看不見尾，但牽機徑直向前，她似乎有了目的。
“到了。”
牽機微微一笑，四周迷霧散去，她們四周都是人，且身穿官服。
“妖怪？！”官兵們震驚了，沒想到會有妖怪堂而皇之出現，有人反應過來，立刻舉刀就砍！
“這裏是城門？”如山掃了一眼，立刻明白她們現身在什麽地方。
牽機竟然狂妄到現身良渚城門，和官兵們廝殺起來，不過她鬧出的動靜很快引來道士和尚，南柯只有在夢境中時才能發揮力量，它很快逃走了，留下牽機和如海。牽機操縱蛛絲絞殺阻攔的人，最終成功靠近朱雀旗。她看著憤怒的人群，臉上浮起一絲嗜血的笑。
“開戰。”牽機輕笑著隨手將朱雀旗撕成碎片。
轟隆隆——
如山側過身，朱雀旗被毀，潛伏在暗中的妖怪們現身了，從各個方向湧入良渚城。
“我留你性命可不是為了讓你看戲，”牽機飄至如山的身邊，她把手中的刀放在如山手中，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來，該你了。”
如山看看牽機，又看看刀，沒有動。
牽機拽出一條蛛絲，蛛絲上血跡斑斑，還掛著一個將死的士兵。那士兵的胸口破了個大洞，痛苦得直□□，求生的本能使她驚恐地盯住如山。
不要殺我——
如山讀懂了士兵眼中的含義。她扔掉了刀。
“怎麽？”
如山感覺到一只又尖又硬的爪子搭在肩膀上，她沒有回頭，只道：“我不習慣用刀，我喜歡用毒。”
那爪子聽到如山的話，又松開了。
牽機笑道：“用毒？不錯，我幫你。”她隨手一揮，幾道蛛絲將女人捆得結結實實。
如山從懷中掏出一個藍瓷瓶，她盯著那被嚇壞的女人，道：“不痛，忍著點。”
女人拼命搖頭，可還是被蛛絲固定住腦袋。如山掐住她的嘴，將瓷瓶中的藥水灌進女人的口中。
毒藥立刻見效，女人抖動著身子，很快瞳孔擴大，面色灰白，呼吸也弱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女人死了，七竅流血，心臟驟停。
牽機檢查過後，笑嘻嘻地道：“走，我帶你去做更有意思的事。”
牽機覺得有意思的事無外乎是毀滅、流血以及死亡，她帶著如山在城中肆意破壞，捉弄道士嘲笑和尚，玩得不亦樂乎。要不是龍雨帶來消息，她說不定還要鬧得更兇。
“你和南柯太囂張，已經驚動皇宮裏的那位，巫覡的禁足恐怕快要結束了。”龍雨道。
牽機滿不在乎：“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還怕他們？”
龍雨道：“話我已經帶到，至於怎麽做是你的事。”
牽機冷哼一聲：“還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
龍雨看向牽機身邊的如山，道：“怎麽，又忍不住展現你那不同尋常的癖好了？我記得這個孩子還有個姐妹。”
牽機瞪著她。
龍雨道：“你好像特別見不得別人親密，是因為你沒有麽？還是因為你受過傷？”
咻——
一條蛛絲擦過龍雨的臉，留下一道血痕。龍雨面不改色擦掉血跡，消失在陰影中。
牽機還在生氣，她瞪向如山，道：“看我做什麽？！”
如山道：“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
牽機道：“那些人類必須從河中取水，若是水出了問題，巫覡要不要管呢？”
如山道：“梼杌不是要你收斂麽？”
牽機道：“反正巫覡要出來，不如把這場火燒得再大點。”
牽機選中了觀月河。她帶著如山來到城外，將疫石放入觀月河的上游。疫石遇水則瘋狂生出疫，這條倒黴的河被迫帶疫怪和蜘蛛群流入良渚城。
如山沒有幹等著，她也往河中倒了一瓶藥水。
牽機奇道：“你倒的什麽？”
如山道：“藥，我早就想試試了，可惜沒有機會。這裏面有狐貍的尾巴，蠍子的毒針，曼陀羅花，夾竹桃，還有兩個毒蠅傘，和一點南柯的指甲，也許是頭發？”
牽機面露嫌棄，但沒有說什麽。她不知道的是，這藥入了水中，會散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反倒提醒了別人。
如海道：“南柯好像沒有發現，它不覺得疼麽？”
牽機道：“告訴你也無妨，南柯看似強大，其實不堪一擊，前提是你要能找到它的弱點。”
如山道：“是什麽？”
牽機沒有回答，她看向南方，道：“有人來了。”
她手一推，如山重新跌入夢境中。南柯正在夢境中徘徊，它被如山一撞，咕嚕咕嚕滾了好幾圈，直到滾到一個人的面前才停住。
南柯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一拳打在它臉上，南柯的臉立刻被揍得面目全非。但那人再要打一拳時，南柯消失了。
“南柯沒有離開，它還在這裏。”如山連忙道。
“呀，你怎麽能幫別人？”如山的身後出現一道模糊的影子。
如山道：“我不是一直這樣麽？”
南柯來不及生氣，因為一支箭呼嘯而至，但穿過了影子，落入混沌中。
妹與環顧四周，道：“你一個人？”
如山點點頭。
妹與道：“跟上我，我帶你走。”
如山跟在妹與身邊，但沒有走遠，南柯又出現了。它裂開黑洞洞的嘴，一口吞下兩人！
妹與鎮定自若，一手將南柯的影子驅散了大半。她冷笑道：“夢而已。”
南柯不甘心，它重新化作面目可怖的怪物糾纏妹與。妹與忙拉著如山跑起來，同時無數道影子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對兩人緊追不舍。直到所有影子出現，妹與忽然停下腳步，南柯洋洋得意，它以為妹與害怕了，嘲笑道：“你剛才不是還很厲害嗎？是不是要哭啦！”
“……”妹與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影子，同時周身浮現金色符文。
南柯立馬覺得要遭，正要逃走，卻發現那金色符文化成牢籠，它逃不出去！
“牽機！救我——”
混沌被撕開一道口子，一個美艷婦人出現在當中，但她看起來不怎麽好，發梢淩亂，衣衫襤褸。不過她還是操縱蛛絲攻向妹與，妹與閃身躲開，南柯瞅到一絲細縫，連忙跑出牢籠，可沒跑遠，它跑不動了，一回頭，就看到幾個破娃娃撕咬著它的身體。
南柯大怒：“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好東西！”
南柯罵歸罵，可不敢靠近如山，因為它看到妹與拿出了紫葫蘆！南柯大驚失色，忙躲到牽機身後：“快走快走，這裏待不得了！”
“誰也別想走！”
牽機臉色一變，她飛身到一邊，還沒站穩，方才的位置已被金光燒毀。
是東昊。無數金光於她手中出現，夢境瞬間開始破碎崩塌。一旁的南柯顧不上同伴，它被關了三十年，不想又被關三十年，可來不及逃進夢中，腦袋就挨了一下。
“收！”妹與施法，紫葫蘆忽地生出一條鎖鏈，無需指明方向便自動纏上南柯。
南柯掙脫不得，絕望地道：“牽機！”
牽機沒空搭理它，那東昊一掌下去，她的半邊臉被打掉了！她暗道不好，可東昊步步緊逼，眼看無處可逃，她縱身迎了上去！
轟——
“小瞧你們了！”牽機冷笑著，一聲巨響後，她的身體出現裂縫，同時肉眼可見向四處蔓延及擴大，直至化成齏粉消散在空氣中。
“如山！”給了南柯一拳的正是如海，她和兩儀跟著蠻甲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沒想到一離開黑暗便看到這場混戰。她一把抱住如山，道：“那蜘蛛沒把你怎麽樣吧？”
如山搖搖頭：“我沒事。”
可下一瞬，如山眼前一黑，倒了過去。
一旁的妹與適時接住如山，她很快找到了原因：“這孩子中毒了！”
“剛我看到那大蜘蛛紮了一下她！”兩儀道。
————
這暗道通向何處？
一條通往黑暗的走廊出現在腳下，四面都是墻，妲木能看清路，靠的是每隔一段距離便會出現的燭火，借著光能看清墻上是彩繪的神佛。
妲木沒有多久，猛地回過頭，身後的動靜倏忽之間消失，似乎剛才的感覺是錯覺。
但妲木知道不是，那些神佛在竊竊私語，可聲音太小，妲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她繼續往前走，這條走廊太長，似乎有意讓人生出壓抑和恐懼。
嘩啦啦——
前方隱隱約約傳來笙歌燕舞的聲音，妲木循著聲音找過去，轉過拐角，發現盡頭是一扇門。
手放在門上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到裏面傳來的震動。
妲木推開門。
“咚咚咚！”
“啪啪啪！”
這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堂，燈火輝煌，席上擺滿了鮮果美酒，眾妖在這裏夜宴，歡聲笑語不絕於耳。大家身穿彩麗炫目的衣裙，佩戴瓔珞、玉玨、宮絳，一旁還有歌舞伎奏樂唱歌跳舞，每個賓客都沈浸在巨大的快樂中。妲木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她混入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但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似乎她本來就該出現在這裏。
暗道怎麽會有這樣一個地方？
“哎呀。”
妲木穿過興奮癲狂的賓客，不小心撞到了誰。
“抱歉。”妲木趕緊道。
她面前是一個將近一人高的狐貍，身穿紫裙、白衫、粉帔，狐貍搖著一把繡著白色九尾狐的團扇，上下打量妲木。
“人？”
狐貍的眼睛本就微微上挑，嘴角也是勾起一點，神色似笑非笑，聲音似女似男。
妲木按住了劍鞘。
“妲木？”狐貍瞥向她的腰間，搖頭晃腦地道，“又來了位客人，最近玲瓏塔可真熱鬧。”
妲木？妲木望著狐貍，不記得自己見過它，她聽出狐貍話中的笑意，道：“之前有人來過這裏麽，什麽時候？”
狐貍道：“什麽時候的事呢？昨天？還是前天？嗯，我不記得了。”
妲木緊緊盯著它，發現它不像說謊：“也許你可以再仔細想想。”
“才不要，”狐貍很幹脆，它忽然轉身，“好戲開始了。”
伴隨著咚咚咚的鼓聲，宴會到達了最高潮，身著華服的妖怪們舉杯敬酒、縱聲大笑，有的還邀請妲木跳舞，妲木婉言謝絕，她穿梭在宴會中，想要找到出口。大堂共有十六扇門，但每扇門的背後都是沒有盡頭的黑暗。妲木把手放在門把上，打算隨機進入一道門時，那身穿紫裙的狐貍又出現了。
狐貍道：“你要去哪兒？”
妲木道：“我要離開這裏。”
狐貍驚訝地道：“你不喜歡這裏麽？你看，除了你，誰都那麽高興，這裏有享用不盡的美食，大家也不會互相憎恨猜忌，只需要快樂就好，哪裏有這樣的地方呢？”
“快來喝酒呀！”
“快來快來！”
一個額頭上長角的妖怪拉著妲木，一個耳朵毛茸茸的妖怪往妲木手上遞來酒杯，笑嘻嘻將她傭進宴會中。這些妖怪沒有惡意，妲木不想動手，她扯住其中一個，問道：“這裏的出口在哪？”
那妖怪笑著道：“出口？這裏多好啊，你不喜歡嗎？”
妲木松開手，她的四周都是興奮至極的妖怪，不過即使再欣喜若狂，也小心翼翼避開了她。等到鐘聲響起，宴會結束，眾妖才意猶未盡的逐漸散去，他們分別進入十六扇門中，妲木跟在其中一行隊伍的後面，就在進門時，那狐貍攔住了妲木。
“你的門在那邊。”狐貍搖著團扇指向第十七道門。
妲木看著狐貍，分辨不出它臉上的笑到底是真是假，不過還是依照著做了。狐貍在面前帶路，它一開門，一條垂花廊出現了。
“姑娘請。”狐貍笑瞇瞇地道。
妲木進入門後。路很亮，也很吵，因為兩邊飄滿了燈籠妖。走廊通向一間屋子，妲木打開門，裏面的家具物什一應俱全，甚至還貼心準備了熱水和手絹。妲木打算常住玲瓏塔，但她回過頭，狐貍已經消失了。
有事明天再說吧……妲木原是想查看屋外的情況，可她坐在床上時，腦子不知怎麽冒出這個想法，也許是剛才的宴會太吵太鬧了。
窗外天色蔚藍，百鳥鳴啼，奇花異果，草木馨香，妲木有一瞬間的征神。
“你醒了？”窗外是昨晚上的狐貍，它笑道，“天氣這麽好，實在不該悶在屋子裏，你要不要跟我到處走走？”
妲木沒有拒絕。屋外是一片樹林，有不少是果樹，狐貍隨手摘下兩顆石榴，其中一個遞給妲木。他們走到一處平原，只見原野上有溪水穿過，水底臥著無數五顏六色的石頭，乍一看與瑪瑙琥珀水晶一般，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河邊有紫檀、楠木、櫻桃、相思之類的珍貴樹木，這些樹的開花時節本不同，但在這裏都開了花，有的還結了果。有好些妖怪攜親帶眷踏青歌詠，和人殊無二致。
“若是肚子餓了，前面有甘香甜美的五谷，可不是你平常吃的那些，我帶你去嘗嘗。”狐貍道。
妲木道：“要怎麽才能離開這裏？”
狐貍一楞，道：“這裏一年四季如春，即使不耕種也能豐衣足食，更不會有紛爭痛苦，因為在這裏待的時間久了，嗜欲愛憎之心會漸漸消失，至於死亡也無需擔心，這裏不會有疾病出現，你不喜歡麽？”
妲木道：“聽起來是仙境。”
狐貍笑道：“仙境不敢說，但我還算滿意。我看你滿面愁容，適合留在這裏，何必去外面自尋煩惱？”
妲木沈默不語。
狐貍又道：“若你真的想出去，我也不攔你，隨我來吧。”
溪流的盡頭是一座山坡，上面堆滿了晶瑩剔透的寶石，原來溪水中美麗的石頭都是被水從山坡上沖下來的。山頂又是一片樹林，不過樹上沒有長出果實，而是掛滿了五色絲線，絲線在風中飄蕩，如同雲霞落在地上。樹林的中央有一座塔。
狐貍道：“這座玲瓏塔有十八層，出口在頂端，你爬上去就能看到，不過……”
妲木正要推門進入，聽到狐貍的猶豫，她道：“不過什麽？”
狐貍道：“出去後，你的一切就消失了，你的感情、想法，還有過去。”
妲木道：“所以那些妖怪是因為這樣才被困在這裏？”
狐貍笑了：“隨你怎麽說。”
妲木最終沒有進入玲瓏塔，她跟隨狐貍來到田地中。這裏的田地長滿了五谷，狐貍摘下一串豆子，剝了皮，直接把豆子放進嘴裏。妲木學著狐貍，發現豆子是脆的，自帶香甜，吃完一串後，肚子飽了。
穿過田地後，他們來到一處泉眼。不少妖怪提著木桶或盆，在一旁排著隊。妲木遠遠便聞到了醇香的酒味，她甚至還看到了熟悉的人。
“無名！”
白發蒼蒼的老者聽到呼喊，神情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把所有註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泉水中。她搖著軲轆，看著繩子一點點往上，又謹慎地提起水桶，這才松了口氣。雖然泉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節省的意識還是刻在了骨子裏。無名提著桶來到樹下，一面喝酒，一面和風而唱，模樣十分滿足。無名喝完了酒，在樹下找到一塊適合躺下的石板，不僅腰覺得舒服，脖子也不酸。
妲木看著無名，覺得她一定是被魘住了，但無名身上沒有妖氣。即使如此，妲木還是弄不明白為何無名身上的骯臟、味道全都消失了。她道：“你不是去找梼杌麽，怎麽會在玲瓏塔？”
無名好端端躺在石板上，又被人推醒，面上不大高興，道：“你誰啊？”
妲木看向狐貍。狐貍笑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她要忘記煩惱，自然會把你也忘了。”
妲木覺得這狐貍狡猾，說的話不能全信。她又去搖無名：“我是妲木，你不記得了？”
無名搖搖頭。
妲木道：“崔明道長也不記得了？她是你的好友。”
無名面作思索狀，可很快又搖了搖頭。見狀，妲木道：“怎麽才能讓她恢覆記憶？”
狐貍道 ：“這個嘛……”
妲木道：“你肯定知道，你把我們困在玲瓏塔究竟想做什麽？”說話間，妲木一手掐訣，她越來越煩躁，甚至說不清緣由。
“哎呀，我可不和你打，免得說我欺負小孩。”狐貍大笑著飄遠了，妲木想追也追不上，她只好留在無名身邊。
無名眼看沒她什麽事，又要躺下，卻被妲木一把薅起來。妲木道：“起來，別睡了。”
無名不大高興，但她覺得自己不應該不高興。她軟綿綿地道：“你想做什麽？”
妲木道：“這裏肯定有出口，只是我們不知道。”
無名被迫跟在妲木身邊，她想跑，可是跑不掉，妲木拿了繩子綁住她。
“你是不是餓啦？”路過結滿果實的樹林時，無名問道。她覺得妲木脾氣不好，可能是因為沒吃飽。
妲木：“……”
“那麽，是因為你的衣服不好看？我們可以去取下那些絲線，織成什麽都行。”路過掛滿五色絲線的樹林時，無名又問道。
妲木：“……”她才發現無名還換了身幹凈衣服。
當夜幕降臨，妲木才知道一天已經過去了，這裏的太陽和外面的不同，溫度幾乎沒有變化。
“妲木，我餓了，我們吃點東西吧。”無名道。
無名跟著妲木走了一天，自然而然記住了妲木的名字，但妲木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她們又回到了昨晚的那間屋子附近。不遠處就是宴會，裏面傳出的嘈雜和音樂令妲木心煩不已。她們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妖怪，可全是一問三不知，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怎麽離開。還有妖怪奇怪：“這裏多好啊，為什麽要走？”
妲木找來豆子，又去找路。無名走累了，她坐在院子中啃豆子，聽著頭頂上燈籠怪嘰嘰喳喳，偶爾笑出聲。她坐了好一會兒，沒等到妲木回來，自顧在院子中走起來，路過一棵紫竹，她心中一動，覺得鼻尖的這片葉子清潤柔軟，異常可愛。她忍不住摘下來放在唇邊，即使腦子什麽也沒想，手卻還記得。
一段悲涼的笛聲出現在院子，燈籠怪們因受不了而四散逃走，無名笑了，她想起一點從前的事，那時候她還年輕，玩心甚重，習慣也不怎麽好，看見菜園必要摘點什麽，哪怕是白菜，經過花叢就采一把花，路過竹林也要薅下幾片葉子。月空晴朗的時候，她會從兜裏取出一片竹葉，隨口吹點什麽。她還有兩個聽眾，一個劍不離身，一個永遠不會生氣，李去塵和……崔明。
“妲木！”無名看見妲木，頭痛得幾乎要摔倒了，她急道，“我們被那狐貍騙了！在這裏待久了，會把過去忘了！”
妲木道：“你想起來了？”
無名捂著腦袋點點頭，她想起了一切。那天夜裏她偷偷潛入世子府，正好撞到武玨，而武玨在與眾人議事。那些都是人，可不是普通人，他們是殺手！他們負責將武玨的命令傳達至潛伏在良渚城中各處的妖怪。理所當然的，無名被發現了，她運氣好，躲過了殺手們的追殺，可運氣又不算太好，她掉進了玲瓏塔。她和妲木一樣，無意闖入了宴會。一開始她試了辦法想要離開，可時間久了，她逐漸忘了這回事，也記不清自己的名字了，只覺得身心愉悅，再也不想幹其他的。
無名道：“那狐貍一定知道其他的出口，我們去找它。”
無名和妲木重新闖入宴會，但她們沒找到狐貍，問了其他妖怪，一概說不知道。無名隨機打了兩個妖怪，宴會被攪和了，可狐貍還是沒有出現。兩人無可奈何，也只能先離開宴會。
“我們應該是玲瓏塔中，既然那狐貍說出口在塔頂，不如我們先去瞧一瞧，說不定能找到其他線索。”
“好。”
“嘖，這塔中怎麽全是狐貍，不會都是我們看見的那只吧，可真夠自戀的，妲木？”無名道。
她們已經進入樹林中央的塔。大殿寬闊無比，中央供著一尊狐貍石像，石像面前擺放著鮮果香燭。他們沿著石階一層層往上，每上一層，便能看到一尊狐貍石像，不過表情各異，有哭有笑，有哀有怒。
妲木跟在無名的身後，她聽到無名的聲音，回過神道：“是啊。”
塔中沒有其他人，兩人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安靜了好一會兒，妲木道：“無名，忘記過去，一直快樂幸福下去似乎不算糟。”
無名道：“狐貍的話怎麽能相信？”
妲木道：“如果是真的呢？”
無名道：“那也不行，外面還有人在等我們呢，話說我們在玲瓏塔待多久了？”
妲木道：“無名。”
無名：“嗯？”
無名停下腳步，她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怎麽了？你是不是受到玲瓏塔的影響？”
妲木道：“無名，我是椿和梼杌生下的，我是半妖。”
塔中徹底安靜，無名沒有說話，就在妲木以為她沒有聽見，準備再說一次的時候，無名開口了：“誰告訴你的？”
妲木道：“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早知道了？”
“我現在才知道，”無名頓了頓，又道，“若是我沒猜錯，崔明應該一開始就知道了，沒有人比她更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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