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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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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桂平到月吾可比麗陽到桂平遠多了。

古代的確山清水秀,同時危機四伏。

遠離桂平後,村莊漸漸稀少,同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有時候大半天看不到一個人。即使看到人,也不能確定就是好人。

黎牙作為一只貓,自然無所謂好人壞人,但妲木不同。妲木孤身一人,還是個女人,因此一旦視線範圍內出現人,黎牙都有點緊張。

她自覺擔當起妲木的保鏢一職,掃視著每個試圖接近妲木的人,到了夜晚,一對碧綠色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除了人,還有防不勝防的野獸。

不出三天,黎牙連吃飯都在打瞌睡。

一人一貓跟著地圖走,眼看越來越接近月吾。

這天,妲木一大早醒來,但沒有急著趕路,而是在河邊砍竹子。

黎牙有點著急,納悶道:“這是要做什麽?”

妲木道:“抓魚,這幾天光吃幹糧就水,身上燥得很,煮點魚湯喝。”

黎牙道:“我們快點出發,早點到月吾,就可以洗個熱水澡,睡舒服的床了,還能吃上熱乎乎的面。”

妲木道:“急不了,毛驢腿都打抖了,我們休息會。”

妲木削尖了竹子,往河裏一站,眼疾手快,紮中幾條鯽魚,撈了丟在岸上。

黎牙打了個哈欠,她很想幫忙,可身體不允許,她昨晚又睜著眼睛熬了一夜。再這麽熬下去,她懷疑自己要升天了。

黎牙醒來的時候,恍惚了一下。

黎牙明明記得她起來的時候是早上,藍天白雲,空氣濕潤,她不過是打了個盹,怎麽天就黑了?

黎牙趴在地上,猛然想起來她們還在趕路。她環顧四周,發現還在河邊,急道:“我們還在這?”

妲木道:“我看你睡得太熟,沒有叫醒你,這裏還有魚湯,是熱的,魚刺我都挑出來了。”

黎牙道:“你可以把我放在包裹裏,這樣我可以睡覺,也不耽誤趕路了。”

妲木道:“路上顛簸,哪裏睡得著?反正都這時候了,晚到就晚到吧。我們今晚留在這裏過夜,若是地圖沒錯,不遠處就是官道,你也可以放心了。”

黎牙反應過來,這是妲木在讓她休息呢。黎牙蔫了吧唧:“聽你的,我也快要不行了。”

黎牙就著小碗喝湯,這是在桂平縣臨時采購的小碗,她的專用。

妲木收拾了火堆,好讓火星不滅,昨夜搭的帳篷沒拆,毛驢在樹下吃草。

耳邊傳來水流嘩啦啦的聲音。

睡了一天,黎牙精神足得很。她現在躺在地上,盯著沈沈暮色。

妲木盯著黎牙一起一伏的肚皮,想笑,但是想到黎牙很可能會惱羞成怒,這才忍住了。

直到黎牙突然安靜下來。

妲木道:“怎麽了?”

黎牙趴在地上,困惑地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妲木警惕道:“有人?”

黎牙搖搖腦袋。

她很快知道是什麽接近了。

一滴雨珠落在她的鼻尖上。

冰涼濕潤。

黎牙擡起腦袋,雨滴陸陸續續落下。

黎牙道:“下雨了。”

妲木道:“有人。”

妲木和黎牙對視一眼,進了帳篷中。

一陣陣沈重的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來得迅速。

月光也隨之而來,皎潔的光芒鋪滿河面。月光所在之處,開滿了紅色的花。

一夥人出現在對岸。

黎牙突然道:“他們穿著官服,不像是強盜。”

妲木眉頭緊鎖:“不對。”

起初她們以為是十來人,結果人越來越多,又出現十幾二十人,對面餵馬劈柴、生火搭帳篷,粗略一數,有十來個帳篷,若是一個帳篷睡十個人,那也有千多人了。

借著月光,她們看清對面來人。

還真是群官兵。

吵吵嚷嚷,聲音一直沒停過。

“哎,這河裏有魚,我去抓上來,今晚加餐!”

一個臉上帶疤的年輕人丟了水桶,脫了上衣,一頭紮進水裏。

和他同行的是個瘦高個,看不出年紀。瘦高個看著河面,嘆道:“別白費力氣了,抓到魚還不是要拿給老大,到時候你連渣都吃不到。”

帶疤的道:“喝點魚湯也行啊,嘴巴淡出鳥來了!”

瘦高個啐道:“我可不跟你下水!”

帶疤的和瘦高個絮絮叨叨,像是沒看到妲木和黎牙。

她們從兩人對話中得知,他們是從南方來的,正要趕去溧河支援,敵軍即將到溧河渡口,對他們發起進攻,他們必須在七日內趕到溧河支援。他們迎著風雨趕了一天的路,人馬都疲憊不堪,因此將領命令在此安營紮寨,休整一夜,第二天繼續趕路。

瘦高個催促帶疤的年輕人動作快點,免得回去晚了受責罰。臨近戰場,無論將領還是士兵都很緊張。

瘦高個在岸上等得不耐煩,道:“沒抓到?”

帶疤的沒說話,突然叫道:“抓到了!”

瘦高個定睛一看,是條青混,又肥又長,不停掙紮,喜道:“嘿!”

可轉眼間,帶疤的把青混放進水中。青混扭動著身子飛速逃離。

瘦高個撲進河裏,撲騰了老半天,還是讓青混跑掉了。他急道:“你手斷了?連條魚都抓不住。”

帶疤的搖頭道:“這是條魚肚子裏全是籽兒,要生了。”

瘦高個道:“我最喜歡吃魚籽。”

帶疤的道:“反正抓到魚我們連渣都吃不到,算了。”

大概是抓魚的時間長了,有士兵扒開灌木叢,吼了一聲:“還沒打好水呢?就等你們兩個了!”

瘦高個道:“催命呢!沒看忙著!”

帶疤的道:“來了!”

瘦高個和帶疤的剛要上岸,臉色齊齊變了。

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灌木後,面色鐵青。

沒有人敢說話。

看模樣,那中年男子是名將領。

“我軍軍令是什麽?”

帶疤的和瘦高個都沒有做聲。

一旁有人回答了:“揚聲笑語,蔑視禁約,馳突軍門,此謂輕軍,犯者鞭刑二十。”

“大人饒命!”

帶疤的和瘦高個齊齊求饒,可沒有人聽。

帶疤的就這樣被旁邊的兩個士兵帶了下去。

中年將領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離去。

河邊恢覆了沈悶和寂靜。

沒有人註意到妲木和黎牙,或者說,他們看不見她們。

到了深夜,每個帳篷都,與沈默的大地融為一體,像是一個個墳包。也有值班的士兵,臉上難以掩飾疲倦和冷漠。

黎牙道:“他們到底是什麽?魅?”

妲木道:“看起來是的。”

黎牙道:“這麽多的魅?”

妲木搖搖頭,她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啊——”

一聲尖叫沖破寂靜的夜晚。率先沖出帳篷的是瘦高個,他雙目圓睜,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值夜的士兵聽到動靜,大聲斥責他:“小點聲!你瘋了?大家還在睡覺呢!”

但來不及了,有人聽到了動靜,以敵軍來襲,急忙起床穿衣,其他人誤以為緊急集合,也趕忙起床穿衣。

霎時間,軍營火光沖天,不知是誰把糧草點燃了。

“敵人殺過來了——”

有人吹起號角,所有人都陷入歇斯底裏,有人抄起家夥就殺人,也不管是敵人、還是不認識的同袍,

直到烈火被雨水澆滅,留下一地的屍體。

黎牙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們甚至聞到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當一切結束,一個身影在帳篷後出現。

是那個臉上帶疤的年輕人。他吃驚地看著遍地的屍體,將領罰他受鞭刑二十,他受刑後昏死了過去,現在才醒過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一言不發,眼看著面前的情景。黎牙以為他要逃,沒想到他拿起長劍,擱在脖子上,用力一轉。

帶疤的年輕人倒在血泊中。

一切還沒有結束。

詭異的月光沒有散開。

妲木喃喃道:“太奇怪了,死了這麽多人,卻沒有留下什麽執念。”

黎牙推了一把妲木,示意她集中精神。

空氣忽然冷了下來,呼出的氣變成了白霧。

最先出現的是一盞提燈。明亮異常,幾乎比月光還要潔白,仔細一看,那分明是無數會發光的小魚。小魚在燈中歡快地游來游去,提燈也隨之一明一暗。

提燈者有著絕美的容顏,全身發著淡淡的光,宛若月光在人間的化身。可不會有人敢接近它,它上半身裸露,下半身卻是長長的魚尾,雙耳則是鹿角的模樣。

提燈者看著流入水中的鮮血,不悅地道:“我們來遲了。”

它一說話,尖銳的森森牙齒露了出來。

它身邊有一條肥碩的青混,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說著什麽。

提燈者道:“我知道,可是你的恩人死了,人死不能覆生,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可以幫你讓他免受折磨,否則他被困在這裏,將永遠受到痛苦和折磨。”

提燈者打開燈籠上的門,燈籠散開,魚兒們游了出來,它們在空中游動,如同在水裏一般。

魚群在血氣中游來游去,魚兒每一次擺尾,血腥都會淡一些,河對岸的陰影也薄一些。

借著月色,可以看到魚兒在一點點吞食黑氣,雖然緩慢,但魚兒的肚皮越來越圓鼓鼓,成了一個球。

甚至能聽到魚兒打嗝的聲音。

直到魚群實在吃不動了,提燈者打開燈門,魚群首尾相連進入,幾乎塞滿了燈籠。

青混繞著提燈者游來游去。

提燈者淡淡地道:“不用謝我,倒是你,小心別再被抓住。”

說著,提燈者就要沈入水中。眼看河水漫過胸口,它突然微微側頭,朝妲木和黎牙的方向看去。

明明是過去發生的事,但黎牙確定它看到了她們。

黎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當提燈者消失,四周恢覆了正常,天上的月亮發著羸弱的光,但不再是紅色的。

“她是海民。”妲木道。

“海民?”

妲木道:“他們那族自稱海民,因為人身魚尾,也有人稱呼他們為鮫人。他們居住在海底,不輕易上岸。”

黎牙道:“我第一次見到居住在海底的非人。”

妲木道:“他們不是非人。”

黎牙:“?”

妲木道:“海民稱人和非人存在以前,他們就已存在,他們把人和非人稱為岸客,也有人說,岸客原本來自海底,只是離開海底的時間太久,已經不能適應海底的生活,再後來,岸客又分為人和非人,也就是現在這樣。”

黎牙道:“你有沒有覺著,剛才那個海民看到我們了。”

妲木道:“崔明道長告訴過我,小心一切海民。”

黎牙道:“為什麽?”

妲木道:“他們的力量源自大海,大海意味著反覆無常。”

黎牙道:“那個海民好像是在幫助那些突然互相殘殺的官兵,但為什麽會讓我們看到?”

妲木道:“也許,並不是她想讓我們看。這些官兵在這裏死去,即使因混亂、陰影、痛苦、仇恨形成的魅消失,還是造成了一定影響,這些雜念隨著血液流入土地,與土地融為一體,難以消除,土地會一次又一次回放這段記憶。”

黎牙道:“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有點冷。”

妲木道:“雨停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趕路。”

黎牙一覺睡到了天亮,睡得神清氣爽。妲木比她醒得還早,天蒙蒙亮,她在河邊洗漱。火堆上架著口鍋,煮著白米粥,火滅了,鍋裏還冒著熱氣。

黎牙喝完了粥,妲木還在河邊。她有點納悶,走近一看,發現妲木在念經。

念完經,妲木倒一杯熱茶,雙手相合:“一杯濁茶,願逝者安息。”

做完這些,妲木開始收拾行李。

黎牙有樣學樣。

收拾好一切,妲木帶著黎牙騎著小毛驢,趕在中午前上了官道,官道每隔十裏有急遞鋪,二十裏有歇馬亭,三十裏有驛站,倒是不用太擔心賊寇。

經過多天的奔波,她們終於來到了月吾城。

可偌大月吾城,如何才能找到姑獲鳥?

妲木沒有心急,她先找了家便宜客棧入住,放下行李後在附近溜達。最後她找到了最近的集市,又借了一張隔壁的矮凳,在集市的角落裏坐下來。

旁邊有個采茶女。

位置偏也就算了,再加上妲木年輕,並不怎麽符合人們對算命高人的想象,因此待了一下午,也沒半個人湊過來占蔔問卦。

旁邊的采茶女好歹還有些來買茶葉的。

連妲木都買了一包茶葉。

黎牙在攤位上睡了醒,醒了睡,終於肚子餓了,一看妲木還在閉目養神,於是伸爪子推她。

“妲木,我餓了。”

黎牙與妲木相處久了,知道妲木不茍言笑,但做事靠譜,因此相處久了,說話也沒了才來永安觀時的客氣。

妲木買了兩籠湯包,撥了三個放進木碗,推到黎牙面前。木碗是在桂平縣臨時買的,黎牙一看到木碗,就想起玄一,氣得牙癢癢。

黎牙道:“沒人來,明天還擺攤麽?”

妲木道:“你累的話可以在客棧休息。”

黎牙歪著腦袋道:“你有沒有覺著你這句話像是在陰陽怪氣?”

妲木道:“是麽?”

黎牙擔心起錢的問題來,愁道:“如果一直沒人來怎麽辦?我們不會流落街頭吧。”

妲木道:“貓也怕流落街頭嗎?”

黎牙道:“……忘記這回事了。”

“我聽到了,你們在說話!”

妲木和黎牙正旁若無人地討論著,采茶女突然沖過來,連攤子也不要了。

她盯住黎牙,道:“妖怪!”

黎牙:“喵?”

采茶女不依不撓,:“我聽到你說人話了,你是貓妖。”

妲木道:“你聽錯了。”

采茶女急道:“我沒聽錯!我之前不信世上有妖怪,可不知怎麽回事,前陣子開始,我能看到妖怪,還能聽到妖怪說話!”

妲木道:“是麽?”

見狀,采茶女以為妲木不相信自己,又道:“喏,那家豬肉鋪的老板肩頭上趴著一個血淋淋的嬰兒,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一直說脖子痛呢!還有那個賣藕的大姐,時常說自己偏頭痛,其實是有個小妖怪經常捏她的頭,你們再看那個,他不是人,他的有個豬鼻子,身後還有一節尾巴,怎麽沒人看到呢?不好,妖怪看過來了!”

采茶女忙垂下腦袋,裝作撿茶葉。

那妖怪看到妲木,視線調轉,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妲木道:“他走了。”

采茶女松了口氣,又道:“道長,你果然也能看見他們!你能不能幫幫我?我快要為這事煩死了!”

妲木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事麽?人不會突然能看見他們,除非他們想被看見。”

采茶女回憶了一下,道:“我一直覺得是不是因為那件事,我才會看到妖怪。”

采茶女以采茶為生。

那日,她和同伴采茶而歸,路過一片農田時,看見路上有群狗正圍攻著一條又長又細的黃鼠狼。

采茶女原來以為是群野狗,但細看時發現,野狗們個個肥標體壯,皮毛光亮滑順,像是家養的,而那黃鼠狼瘦瘦小小,看起來怪可憐。

黃鼠狼喜歡偷吃雞,采茶女家裏沒少受禍害,可眼前情景讓她起了憐憫之心。采茶女用竹竿驅趕狗群,同伴也來幫忙。

狗一點也不怕人,反倒把目標換成了采茶女。其中最壯碩的一條狗沖采茶女叫喚,喉嚨發出低沈嘶吼。

好在這時候狗的主人跑了出來,把狗呵斥走了,臨走前,那狗老大還惡狠狠盯著采茶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采茶女當晚做了個夢,夢中,一個黃冠道人對她作揖,但什麽也沒說,采茶女剛要開口,黃冠道人就化成一道煙霧被風吹散了。

采茶女正是從那時候起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妖怪。

隔壁家溺死的女嬰,街上飄蕩著不肯離開人世的魅,就連自己家,也住著一窩鼠婦。一到晚上,這群鼠婦從陰暗的角落爬出來,一旦有誰發現了食物,便呼朋喚友,攜親帶故,召集同伴吃飯,吵得采茶女睡不著,最過分的是,這些鼠婦還偷吃茶葉!

一起床,采茶女就把家裏的家具都搬了出來,果然在墻根下發現一處窟窿,采茶女正要放火熏老鼠。不想聽到其中一個鼠婦哭道:“姑娘饒命!姑娘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行吧。”

最後,采茶女還是澆滅了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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