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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幻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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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幻境(二)

郁郁荒山,林木幽深。

這片荒林平日裏鮮少有人踏足,因著頭頂茂密重疊的樹蔭,林內光線昏暗,怪石幽草宛如魑魅魍魎,殺機悄然埋伏其中。

少年一雙黑眸陰鶩宛如地獄中索命的惡鬼,他早晨出門時還幹凈整潔的喜服,此時已有些臟汙,那道殷紅的鮮血將喜服艷麗的紅染的更加詭異。

薛闌舉劍朝草叢中射來的一支暗箭劈去,那箭登時變得四分五裂,啪一下落在了地上。

他臉色冷如寒冰,眼底像是壓抑著滔天怒火,薛闌陰鶩的朝周圍逡巡一圈,毫不猶豫的往前走去。

林中漸漸彌漫起一片薄霧,那霧氣並不足以遮擋視線,若有若無,像一張透明極薄的輕紗,薛闌見到這怪景忍不住眉頭輕蹙,心中的焦灼也不由得加重了些。

今日本是他和岑月大喜的日子,岑月卻被人綁走,下落不明。想到這,薛闌目光越發森冷。

忽然,他腳步一頓。

只見前方薄霧中冒出好幾個人影,他們齊刷刷擡起頭看向薛闌,像等候多時一般。

下一秒,那幾個人奮力朝他沖了過來。

他攢了一肚子火,正愁無處發洩,薛闌冷冷一笑,手中的劍一挑,狠辣的抹了最前方那個人的脖子。

男人面色青灰,他身子搖晃了幾下,最終倒在地上。

薛闌冷漠的瞥了一眼,接著洩憤般的將其餘人也一劍斬殺。這些人的衣服上沾著臟土鮮血,臉色也和常人不同,泛著死人一般的青灰,不等他多加思考,薄霧中又沖出一批人。

令他意外的是,這裏面竟然還有不足十歲的孩子。

那孩子小臉煞白,面目猙獰的朝他沖了過來,薛闌一腳將其踢飛,其餘人就沒有孩子這麽幸運了,紛紛被一劍抹了脖子。

小孩的身子撞到樹幹,而後重重摔倒了地上,薛闌收劍回鞘,打算拷問一下這孩子岑月的下落,豈料小孩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再次朝薛闌沖去。

薛闌見狀,不客氣的將劍刃架在小孩脖子上,可惜那孩子仍舊沒有什麽要停下來的意思,就像不知道害怕似的。他眼神呆滯空洞,不管不顧瘋了一般的攻擊著薛闌。

薛闌不再猶豫,一劍解決了他。

沒等他喘口氣,又是一群人沖了過來。

他們就像被控制一般,除非殺死,否則無論怎樣都會卷土重來。薛闌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他驚奇的發現有個男人臉上缺失了一塊,就像被什麽東西啃掉一樣,看上去極為可怖。

回想他們種種詭異的舉動,他此刻才驚覺這些人分明都是被控制的死人。

不遠處,又是一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薛闌瞇起雙眸,不禁好奇背後那個人到底想做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林內屍橫遍野,百餘具屍體七橫八豎的躺在地上,到處彌漫著濃厚的血腥氣息,薛闌已經殺紅了眼,他腳下血流成河,連枝頭的幾片樹葉上也沾染著幾滴血跡。

這裏仿佛不是一片無人問津的山林,而是彌漫著死氣的修羅場。

薛闌喘著氣,森冷的看向前方,他整個人已疲憊不堪,但想到尚不知處境的岑月,眼底那抹疲憊又很快褪去。

薄霧中又響起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又輕又慢,不似先前的淩亂嘈雜,這次似乎只有一個人。

薛闌握緊劍柄,冷冷的看向前方,隨時準備置對方於死地,隨著腳步聲的接近,那道身形逐漸從薄霧中顯現出來。少年緩緩舉起長劍,待他看清那張臉時,瞳孔驟縮。

哐當——

那把劍落在了地上。

少年難以置信的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嘴裏喃喃道:“師父......”

岑月一路往山下跑去,她生怕慢了一步,緊張的心快要從嗓子眼飛出來似的。

迷霧幻境帶有致幻效果,薛闌若是長時間待在那種環境中,很容易被玄憫控制情緒。想到那件至今讓她難以接受的事,岑月的心猛地揪緊。

如果是那件事,也不難明白薛闌為何會如此崩潰,以至於玄憫三言兩語便奪去了他的性命。

她眼底滿是擔憂,不禁加快了尋找薛闌的步伐。

*

“師傅?”

少年盯著面前那張蒼老慈祥的面孔,再次呢喃的叫了一聲。他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師傅了,那張面孔還是像記憶中的那般,總是含著淡淡的笑意,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

“阿霽。”對面的老人看著他,從口袋掏出兩個黃澄澄的橘子笑著遞給他,“來,吃橘子。”

“我特意給你留的,快收起來,免得玄策他們看見又說我偏心。”

薛闌周身的殺氣漸漸散去,漆黑如墨的眼神也平覆下來,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接過老人遞過來的橘子。

“記得你小時候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下山走了,可把師傅嚇壞了,還好最後把你追了回來。當時我給了你兩個橘子,心裏想著著小孩給點吃的哄著,就不會再走了吧。”

薛闌聽著他的話,冷峻的神色竟有一絲說不出的柔和。那兩個橘子他沒舍得吃,過了很久都放的發黴了,最後只能依依不舍的扔掉。

懷度樂呵呵道:“以後師傅的橘子都給你,你可別再動不動就跑了。”

薛闌眸色一顫,似乎是想起來什麽,那個時候他離開,是以為師傅要丟了他。

他心裏這麽想著,竟也不知不覺說了出來。

懷度訓道:“你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愛胡思亂想。師傅怎麽會不要你?”

“既然不會丟下我,”薛闌擡起眼註視著老人,他語氣聽上去帶著幾分幽怨和難過,“那為何還要離開?”

懷度神色一怔。

薛闌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喃喃道:“你走了以後,我又是一個人了。”

懷度笑了笑,安慰道:“不會了,師傅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是嗎?”

懷度朝他伸出手: “當然了,師傅就是專門來接你的.....”

只可惜,那只手還未碰到薛闌,凜冽劍光自眼前一閃而過。

懷度愕然瞪大雙眼,他胸前被插了一把長劍,汩汩鮮血接連不斷的冒出,很快他就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緩緩倒在了地上。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假扮成我師傅?”薛闌厭惡的看著地上的人,他眼神陰冷,目光在觸到那張熟悉和藹的臉時,眸底卻有一瞬的失神和懷念。

地上的人掙紮了幾下就徹底咽氣了。

“阿霽。”身後又有人叫了他一聲。

薛闌身子一僵,轉過身發現懷度正朝他揮手。

“再堅持一下,到我這來。”

薛闌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

老人寵溺的摸著他的頭:“不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那是....那是他隱疾剛發作時時,虛弱的連走路都很困難,師傅每天都要抽空帶他去山下走一圈。

他抓著劍柄的手緊了緊,似乎能感受頭頂那粗糙又溫熱的手心。明知道這是假的,明知道師傅已經不在了,可是他還忍不住貪戀的想要汲取更多溫暖。

最終,薛闌定了定心神,將面前的人處理掉。他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仔細看的話,手心卻是微微發抖。

“今天是你的生辰,師傅給你做了長壽面。”

“從今以後你就叫阿霽吧。雲霄雨霽,彩徹區明,師傅希望你以後的人生不再困厄苦楚,往後每一日都能如朗朗晴日,順遂安康。”

“只要有師傅在,你就不會有事。”

恍惚間,薛闌看到周圍出現了無數個熟悉的身影,他看到師傅徹夜不眠的守在自己床前,臉上滿是擔憂不安的表情,看到師傅為了他去山裏采藥,一腳踩空摔下了山坡,看到給他煮長壽面,帶他看星星的師傅,看到為了追回他,跑的滿頭大汗的師傅。

每一個臉上都帶著親切溫和的笑,那笑容仿佛如漩渦一般,讓他忍不住沈溺其中。薛闌回憶著那段短暫而又溫馨的日子,一時間竟然有些舍不得動手。

“阿霽,和我走吧,難道你不想師傅嗎?”

薛闌怔怔的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還猶豫什麽呢?你不是說師傅是唯一的親人?親人就是應該在一起的。”

“阿霽,師傅想你了。”

薛闌面色覆雜,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掙紮:“可是我還要去找人.....”

“誰啊?”

薛闌垂下眼眸,道:“一個我喜歡的人。”

“竟然都有喜歡的姑娘了。你過來,我們一塊去找她。”對面的人又迫不及待的伸出了手,語氣輕柔而蠱惑,“來吧,阿霽,我們一起去找她。難道你不想把她介紹給師傅認識嗎?”

“想....”薛闌往前走了一步,冷峻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師傅,你肯定也會喜歡她的。”

想到岑月,他腦海中驀地浮現出少女的面容。

岑月....他還沒找到岑月.....

薛闌眼中驀地恢覆了一絲清明,他停住腳步,猶豫了一秒,將劍刃對準了對面的人。

噗呲一聲,幻影消散。

薛闌警惕的望著四周,生怕下一秒師傅又從哪個地方冒出來。他若有所思的盯著周圍大片霧氣,難不成方才的一切都和它有關?

想到差點動搖的自己,薛闌眸色一冷,正當他思索之時,耳邊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原以為又是師傅,當他做好準備回頭看時,卻不由得一楞。

和尚身形修長,披著一件簡單的袈裟,他長眉鳳眼,慈悲的面容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薛闌瞇了瞇眼,這張臉他似乎在哪見過。

“是你。”薛闌看玄憫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個死物,“今天這一切是你搞的鬼?”

玄憫並未否認,臉上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誰派你來的?”薛闌冷聲問道。

他和這和尚除了見過一面,並未任何交集,若說和尚背後沒有人指示,薛闌是萬萬不信的,整件事發展到現在,他隱約猜出背後那人的目標恐怕不是岑月,倒像是沖自己來的。

果不其然,玄憫漫不經心道;“誰派我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

薛闌:“是那個女人吧?”

除了那個女人,薛闌再也想不到究竟是誰肯在他身上耗費這麽大的精力,況且那個女人曾經出現在白馬寺,不難讓人聯想,這兩人究竟是不是一夥的。

見玄憫不答,薛闌扯了扯唇角:“果然是。”

玄憫並不在意他猜出了答案,平靜無波的眼神如一片黑洞,似乎能將人吸進去。

“你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師傅的嗎?”

薛闌冷冷盯著他。

玄憫輕聲一笑,大發慈悲的告訴他:“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們有緣,真要算起來,你還應該叫我一聲師叔呢。”

薛闌微怔,師傅是說過他曾經有一個師弟,沒想到竟然就是這個人。

“本來想把你碎屍萬段的,”薛闌的聲音在林中幽幽響起,“看在師傅的面子上,我會給你留全屍。”

玄憫眼底隱有不滿:“你未免有些太囂張了。”

薛闌譏諷道:“師傅一輩子積善存仁,言行正派,唯一的汙點便是有你這樣的師弟,真是為師傅打抱不平啊。”

玄憫眼中幾分危險的意味:“看來師兄在你心中的地位很高啊,只可惜......”

“可惜什麽?”

玄憫眼中帶著明晃晃的嘲諷,笑而不語。

下一秒,一道長劍裹挾勁風而來,直劈向他的面門,薛闌早就按耐不住了,他眸底翻湧著滔天怒意,聲音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她在哪裏?”

玄憫急速後退,堪堪躲過一擊。沒等他喘口氣,長劍再次掃了過來,玄憫面色一冷,幾乎有些應不暇接。

眼看幾招都被他躲了過去,薛闌直接沒了耐心。

“不說是嗎?”

他緩緩落到地上,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著陰森之氣,風將他的黑發吹散在空中,染血的紅衣也隨風舞動,發出獵獵聲響,少年昳麗的面容上帶著一絲怪異的笑,如地獄爬出的嗜血羅剎。

“那你就去死吧。”

玄憫看著忽然刮起的這陣風,玉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地面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大地裂開好幾道縫隙,桀桀的聲響從地底傳來,如雷貫耳的回蕩在這片茂密的林中。

遠處,岑月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響,她心裏一驚,確認不是自己的錯覺後,飛速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快點,她心中默念,再快一點。

幾秒後,那桀桀的響聲忽然消失了,整座荒林又恢覆了死寂的沈靜,仿佛那聲音從未出現過一樣。

薛闌跪倒在地,痛的幾乎痙攣,他感覺胸口仿佛有什麽東西躁動起來,似乎還在裏面鉆來鉆去。

他的手指嵌入泥土之中,手心收緊,緊緊攥著那把土,力氣大的手心都被掐出了絲絲血跡。薛闌忍不住伏到在地,即使他有意忍著,嘴裏還是溢出了些許痛苦的悶哼。

玄憫站在不遠處靜靜欣賞著他狼狽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跟他鬥,還嫩了一點。

過了許久,他才停下對蠱蟲的控制。

薛闌身子幾乎虛脫,他緩了幾秒,看向玄憫的眼中殺意再現。

玄憫薄唇蠕動,似乎在小聲念叨著什麽,胸口的疼痛再次發作。直到此刻,薛闌似乎才意識到什麽。

他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置信的神色,連漆黑深邃的瞳孔都微微顫抖。

“你,為什麽......”

玄憫終於露出得意的笑,他擡起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薛闌:“還不明白?我能控制你體內的蠱啊。”

薛闌面色蒼白,他聽見自己問:“什麽蠱?”

“此蠱名雙生蠱,必須下在有至親血緣關系的兩人身上。雖叫雙生,實際卻是以命換命,很諷刺吧。”玄憫勾了勾唇角,“如今你體內的母蠱已成,祈公子就靠它救命了。”

“這蠱須用主人的精血養成,這些年它將你的身體拖垮了不少,你能撐下來我確實是有些意外。”他一步步走向薛闌,“其實這對你來說何嘗不是種解脫呢?噬心之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馬上,你就不用再受這種折磨了。”

薛闌強撐著站起身,他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此刻更是毫無血色,像一張透明的薄紙,仿佛隨時都能消散似的。

“我體內為什麽會有蠱?”薛少年出奇的平靜,就像是暴風雨毀滅前的寧靜,他緩緩擡起眼皮,聲音竟然聽不出一絲情緒。“你給我下的?”

玄憫微微一笑:“我見你不過才短短兩次,怎麽可能會是我?”

良久,薛闌才再次開口,他看向和尚的眼中帶著一抹緊張,就像是期待得到肯定答案的小孩一樣:“是那個女人嗎?”

玄憫看著這少年眼底無處可藏的慌亂,哼笑著扯了扯唇角。

剎那間,薛闌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玄憫以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他饒有興趣的欣賞著薛闌的臉色,甚至還挑逗道:“怎麽不繼續問了?”

看薛闌不答,他繼續道:“其實你很清楚是誰了,只是不敢承認對嗎?”

玄憫好看的臉上掛著一抹極為殘忍的笑:“你不想說,那就我來說.......”

“閉嘴!”

薛闌暴呵一聲,舉劍朝他刺去,那速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快。

玄憫沒想到蠱蟲發作之後他竟還有力氣拿起長劍,薛闌來勢洶洶,每一下都帶著發洩般的恨意,他根本不給玄憫任何開口的機會,一旦發現他要控制蠱蟲,下一劍就會刺的更兇更猛。

薛闌到底體力不支,他眼前一黑,最後連劍都拿不住。

玄憫冷冷掃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薛闌不過是強弩之弓,硬撐罷了。他看著因躲閃不及剛被刺傷的幾處傷口,眉宇夾雜著幾分怒火:“瘋子。”

“怎麽?嫌我破壞師兄在你心中聖潔的形象了?”玄憫明顯很清楚比起蠱蟲發作,怎麽才能讓薛闌更加不好受,“還是你接受不了師兄對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薛闌瞳色漆黑,眼中匯聚著無限殺意,那眼神恨不得將玄憫碎屍萬段。

玄憫薄唇相譏:“若不是當年我得知你流落望月樓,讓師兄去找你,你怕是早就凍死在路上。說起來,我對你還有恩呢,你怎麽只認著師兄的恩情?我那個師兄慣會做好人,瞧把你感動的死心塌地的。”

聽著他言語間對懷度的譏諷,薛闌最終還是沒忍住,冷聲道:“你也配和師傅比?”

見他還如此維護懷度,玄憫淡淡一笑:“你就不想知道師兄為何會答應幫我種蠱嗎?”

薛闌沒吭聲。

“很簡單,因為我用雁度寺和尚的性命威脅師兄。一邊是你,一邊是全寺上下幾百條性命。”玄憫欣慰道,“孰輕孰重,師兄還是很有分寸的。”

少年神色一怔,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插入心間,他痛的撕心裂肺,幾乎喘不過氣。

良久,他惡狠狠吐出一句: “你撒謊。”

師傅為了他一把年紀,還要拄著拐杖上山采藥。他疼痛難忍,師傅為了讓他好受一些,時常翻看醫術至深夜。在他最無助,最難過的時候,也是師傅握著他的手,讓他不要好好活下去。

師傅為他做長壽面,帶他看月亮看星星,教他讀書明理,難道過往種種都是假的?都是裝出來的不成?

怎麽會有人數年如一日,掏心掏肺的對他好?這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裝出來的。

更何況師傅為他起名阿霽,希望他以後的人生朗如晴日,順遂安康。一個如此祝福他的人,怎麽可能轉頭就把他推入暗無天日的深淵之中?

這絕對不可能。

“你還想誣陷師傅?”

玄憫聽他的話,驀地笑了:“我何必去玷汙一個死人的清譽?”

看薛闌一臉不信的樣子,玄憫繼續道:“你還不知道吧。蠱蟲剛入體時,發作極不穩定,你當時年紀小,很有可能挺不過去。其實死了你也不用再受罪了。但我養一只蠱蟲可是要耗費好幾年的心血,你若是死了,我的蠱蟲也活不了。”

“你說當時師兄拼了命的要救你,是因為心疼你對你心懷愧疚,還是因為我的威脅?你死了,祈公子的救命藥就沒了,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拿雁度寺出氣的。”

薛闌只覺得渾身血液冰冷,他仿佛墜入冰窟之中,連吸進去的空氣都帶著刺骨寒意。

玄憫的話如蛇信子一般,還緊緊纏繞周圍。

“出家人不是以慈悲為懷?可惜啊,師兄的慈悲沒用在你身上,他本可以給你一個解脫,讓你去死的。”和尚嘖了兩聲,“可結果呢?師兄還是任由你活著受罪。”

“說實話,這些年過的其實比死了還難受吧?”

“可笑你還把他當作救世主一樣,薛闌,你如果沒遇到他,應該就不會受這些苦了,所以你最該恨的應該是師兄。”

玄憫充滿諷刺的聲音似乎離他越來越遠,他到最後幾乎什麽都聽不到了,只能看到和尚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毫不留情嘲笑他的愚蠢。

薛闌渾渾噩噩的想,師傅...竟然一直在利用他。

他當時勸自己活著是真心為了他,還是怕祈安失去自己這個“藥罐子”。

薛闌眼色沈沈,師傅確實對他很好,好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廟裏的小和尚都在背後偷偷說師傅偏心。他曾為擁有這種明晃晃的偏愛感到惶恐慶幸,現在想來不過是師傅對自己愧疚罷了。

少年瞳仁漆黑,眼角紅的卻仿佛要滴血一般。

他現在才想起師傅臨終前的那段話,還有玄策死前那個幸災樂禍,充滿同情的眼神。

“我死後應當是要下無間地獄,贖罪去了.......”

“你真以為他有你想的那麽好嗎?”

原來昨日種種,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欺騙和利用,這麽多年,他竟然像傻子一樣被騙的團團轉。

“雲霄雨霽,彩徹區明。師傅希望你的人生不再有困厄苦楚,往後每一日如朗朗晴天,順遂安康。”

老人渾厚的聲音和笑臉還回蕩在他腦海之中。

他無法相信竟是他最信任最親切的人,親手將他推入了此後漫長難捱的困頓苦厄之中。

薛闌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他支撐不住的跪到在地上,淚水逐漸模糊了他的眼眶。

少年無力的垂下頭去,那雙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泛著沈郁的死氣。

他吸了口氣,心中喃喃道,師傅,你為什麽要騙我?

謝婉從他生下來便毫不猶豫的丟棄,餘氏待他非打即罵,翠姨對他亦是有利可圖,他從一開始就沒抱什麽希望。

如今竟連師傅都他也不是真心的......

薛闌雙眸赤紅,胸中的怨氣和怒火幾乎讓他整個人失去理智,恍惚間他聽到了什麽聲音。

餘氏扯走被攥住的衣角,盛氣淩人道: “你本來就是撿來的,要不是當初別人求著我養,你早就餓死了,這麽多年我已經仁至義盡,既然你占了我兒子的位置,那我絕對不能再養你了。”

不,薛闌仿佛看到了當初那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林裏害怕的蜷縮成一團的小孩,他搖了搖頭,不要把我丟在這......

耳邊驀地又響了翠姨尖銳的嗓音。

“有些人一出生,便是綾羅錦緞,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而有些人賤命一條,生來就是要被蹂躪玩弄的,你覺得自己有那個好命嗎?”

“一個下賤玩物罷了,若不是有人施舍,早就死在路邊了。”

“不過是沒人要的玩意。”

“既然你活不了幾年,趁早死了利落,不然還要拖累師傅和你一起受罪。”

“短命鬼。”

“阿霽。”

“.....當時我已嫁入侯府,實在沒有辦法去找你....我會盡力補償你的.....”

無數聲音入潮水般齊刷刷湧入腦海,他的腦袋仿佛要炸了一般,雙眸也泛起詭異的血色。

他的神智越發模糊,悲痛的怒火填滿了他的身軀,讓他幾乎陷入絕望的深淵,薛闌盯著幻影中謝婉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想問,為何棄他如蔽縷,還要將他推上絕路?

可惜那道身影逐漸遠去,所有的聲音都慢慢消弭,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薛闌唇角泛起一抹帶著苦澀的笑,原來他的一生竟是為他人做註,多麽可悲,可笑......

早知如此,他寧可死在當年的雪地裏,不,如果能重來一次,他寧願從來沒有活著,這樣就不會被人一次次拋棄,也不會經歷那些困厄苦楚。

或許只有死了,他才能徹底解脫。

薛闌感覺一股疲憊席卷全身,他渾渾噩噩的舉起長劍,劍光映照出他決絕空洞的眼神,仿佛靈魂出竅一般。

他木訥的想。明明這世間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背叛和欺騙,為何他還心中還有一絲不舍和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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