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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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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顧承宴被賽赫敕納撲在炕上, 腦後墊著柔軟蓬松、今日阿麗亞剛剛曬過的枕頭,身|下壓著才換過的被褥。

賽赫敕納雙手分別捉住了他的手腕,人俯趴在他上方, 卷曲的黑色長發垂落下來,一兩綹的撓得他鼻尖很癢。

小狼崽的眼神充滿期待,臉上笑容真誠又坦蕩,像是剛才說出那種混賬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顧承宴挑眉瞅著他, 雙手輕輕掙動一下, “就這麽想看?”

賽赫敕納重重點頭。

但顧承宴也沒慣著他, 突然支起上半|身仰頭銜住他的唇瓣,然後趁著小狼崽發楞的一瞬翻身、將他翻過來壓到了炕上。

賽赫敕納啊哦一聲, 小狗一樣左右甩甩腦袋, 將遮擋在臉上的發絲抖落,看著顧承宴誇張地:“哇——”

顧承宴舉高臨下壓著他,臉上神情襯得上是倨傲, 但又掛著三分巧笑, 看得賽赫敕納耳廓都悄悄燙了。

“想看也可以, 不過……”

顧承宴慢騰騰壓下來, 唇瓣貼到賽赫敕納明顯已經泛紅的耳朵邊, 故意吹著氣說話:

“不過, 我們中原成婚的規矩可大得很,你確定——真要按著我們那樣辦?”

賽赫敕納被他鬧得耳朵發癢, 稍微側了側腦袋後, 追問中原是多麽大的規矩。

“嗯,讓我想想……”顧承宴坐在他腰上, 手抓起他一綹卷發繞著玩,指尖若有意若無意地點著他胸膛。

中原有男妻之俗, 但也沒見哪家男妻大庭廣眾地穿上女式的喜袍,鳳冠霞帔、遮紅蓋頭下嫁的。

至於閨房旨趣,關起門來人家夫夫兩個玩什麽,外面的人便是不知了,可公開成婚時,還是多穿一樣的紅袍子。

“要我穿也可以,”顧承宴將這些規矩與賽赫敕納一講,然後手指突然發力捏住了賽赫敕納下巴,“但你也得穿給我瞧,這樣——才是規矩。”

賽赫敕納轉轉眼珠,在顧承宴眼中窺見了久違的狡黠:哦,明白了。原來烏烏也想看他穿大紅裙子。

“怎樣,幹不幹?”

賽赫敕納哼笑一聲,最終沒有猶豫,一把摟住顧承宴後,又翻身給人壓倒在炕上。

他重重咬顧承宴頸側一下,“穿就穿!”

聽得他答應,顧承宴咯咯笑:好好好,一起穿誰也不丟臉,何況小阿崽生得好,認真打扮起來,肯定會是個大美人。

顧承宴翹翹嘴角,全然沒註意賽赫敕納愈發深邃的眼光,甚至忽略了頸側傳來的痛感。

而敖力看著兩人氈帳中的燈火熄滅了,才交待王庭勇士兩句,轉身回營休息。

在賽赫敕納和顧承宴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裏,留在王庭的阿麗亞心態發生了改變,是認真跟著侍從官習武。

她本是舞女,手上沒多少力量,就連最輕的孩兒弓阿麗亞都拉不開,摔跤就跟不用提。

知道顧承宴讓她來跟著學這些不是故意的拈酸、磋磨後,阿麗亞也便端正心態、咬牙撐了下來。

侍從官本來也以為顧承宴是要他們磋磨這個自不量力的女奴,結果後來聽了敖力的話,開始認真教授。

當老師的和做學生的一起努力,阿麗亞算是進步神速,不說百發百中、騎射無雙,至少人結實了不少。

若說從前她身上的氣質是柔媚,如今學著戎狄勇士們高高紮起她金色的長發,身上披著皮甲,看上去倒是英姿颯爽,別有一種美麗。

她知道狼主和遏訖今日會回來,所以一早結束了練習遠遠等在王庭外。

雖然只是遠遠瞧了那二位主子一眼,但阿麗亞打心眼裏覺著踏實,還右手握成拳跪下來、重重拍了左胸口。

這會兒敖力出來,遠遠看見阿麗亞,他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沖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而阿麗亞卻受寵若驚,若按著從前,像是敖力這樣的少爺,是斷斷不會主動同她們這樣的奴隸打招呼的。

敖力沒註意到阿麗亞|情緒上的變化,他奔波一路、精神一直繃著,這會兒好容易回到王庭,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一直目送著敖力遠走後,阿麗亞按按握緊了掛在胸口的一枚掛墜,閉上眼睛小心祈福:

希望妹妹平安,她一定會想辦法救族人出來。

阿麗亞來到草原後就一直被人送來送去,直到被劄蘭臺·蒙克威脅送給賽赫敕納,她都只能認命。

從前阿麗亞想的,都是蒙克或者說草原上大部分女奴的辦法——找個強悍的男人依附,哄得他開心,再生下一兒半女,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如今,顧承宴給她換了一條路:

不需要依附強權的男子,也不需要去做誰的眼線、探子,人貴自救,她可以自己變強、自己去報仇。

想通這些後,阿麗亞對顧承宴就只剩下了敬重,更是盡量避免與賽赫敕納單獨相處。

賽赫敕納他們去鐵脈山時,王庭裏原有幾個不懷好意的男子想來趁機占她便宜,但都被阿麗亞鼓起勇氣直接放倒了。

原以為她會被侍從官或者老梅錄訓斥,但素來對她沒什麽好臉色的侍從官竟讚許地看了她一眼,老梅錄也只是嚴懲了那幾個男子。

後來,侍從官還好心點了她一句,說戎狄人崇尚英雄,哪怕是女子,只要足夠強大,也能贏得大家的尊敬。

阿麗亞由此逐漸脫胎換骨,雪白的皮膚也曬黑了些,如若忽略她的滿頭金發,倒挺像個戎狄戰士的。

她在這兒看了一會兒,發現賽赫敕納和顧承宴這次回來,從鐵脈山帶回來一個姑娘:

那姑娘個子高高的,身形看著削瘦但是露出來的一截小臂上充滿了力量。

阿麗亞遠遠瞧著,發現她竟能輕松地左右倆手、一手拎一個大箱子健步如飛,而且還能幫忙紮氈帳。

看見這位,阿麗亞更是明確了自己的目標——難得有那兩位好主子,她得盡力練得更好。

……

一夜過去,賽赫敕納先顧承宴醒來,他起身先啄吻了顧承宴一下,才下炕穿衣、燒水弄飯。

今日他還要趕過去和老梅錄細談婚典的事,也要告訴老人他辦這場婚禮並不只是因為念著顧承宴。

顧承宴聽見響動睜了睜眼,看見小狼忙忙碌碌也坦然躺著沒起身,只抱住他的枕頭滾了一圈,懶洋洋咕噥兩聲:

他家小狼崽聰明又賢惠,不穿大紅裙子真是可惜了的。

“烏烏你要是困就繼續睡,”賽赫敕納將酥餅子放到鐵盒裏,“我去找老爺爺說道我們婚典的事。”

顧承宴唔地應了一聲,然後又將臉埋到了枕頭裏。不過,埋的是賽赫敕納的那只枕頭。

許是他被小狼崽的思路帶偏了吧,他竟覺枕頭上有獨屬於賽赫敕納的氣味,讓他安心。

賽赫敕納等了一會兒,發現顧承宴竟抱著他的枕頭睡著了,臉還深深埋在裏面。

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捏成拳,烏烏這樣是不是故意考驗他,讓他半步都不能邁出氈帳去——

顧承宴那樣子,分明就是不舍。

尤其這是在他意識不清、迷迷糊糊時候的反應,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最能體現出人的內心。

賽赫敕納深吸了兩口氣,不僅平覆咚咚加快的心跳,也在平覆早晨起來後就有些不安分的自己。

在草原上,顧承宴終於不用想著晨起習武練劍,也不用再想著要去提防誰,所以這回籠覺睡得很踏實。

——根本不知自己曾面臨過什麽危險。

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穆因本來是要進來請安的,但在門口守了一會兒後又賊笑著跑遠:

師父、師娘感情好,這好不容易回到了王庭,定然是要雲|雨一番,師父大概率是起不來啦。

穆因悶笑兩聲後,自己扛著木劍去空地上練習。

而賽赫敕納這邊也到王庭內,與老梅錄解釋清楚他和顧承宴辦婚禮的目的和緣由:

“科爾那欽總是在提這件事,定是為著婚典籌謀了許多,我們都認為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

老人深吸了一口氣,被他們大膽的想法鎮住,不過借婚典設下鴻門宴,倒是個不錯的想法。

只是不古納惕部明顯已經開始偏向斡羅部,若是西北兩個大部聯合,只怕對王庭不利。

賽赫敕納想了想,說這個好辦,“從斡羅部的領地再往西去,就是西域領土,是康居國的領地。”

康居國這些年也是累經戰禍,一直無法拿下過境東北部的一個名為伊列的小國。

“康居強大,斡羅部也怕後方失控,所以這麽些年來一直在暗中支持伊列國,支援他們糧食、武器和馬匹。”

老梅錄訝異地看賽赫敕納一眼,“您……您怎麽知道,是大遏訖他……告訴您的?”

賽赫敕納搖頭,“是我向也速部族人打聽的。”

他去鐵脈山,不僅僅是找當地鐵匠這麽簡單。也速部出商賈,他們是草原上消息最靈通的部族。

即便他問的都是留在山上的鐵匠,但從他們口中也可以知道一些王庭還不知道的消息:

比如康居國和斡羅部之間的矛盾,比如西域諸國再到波斯沿線的物產、資源和地形。

老梅錄沒想到賽赫敕納還能找到這樣的線索,他都不知道草原之外,斡羅部還有這樣的仇敵。

老人一面心驚,一面有些欣慰,看著眼前的小狼主,覺著他好像和當初被自己從雪山哄騙回來的少年人不太一樣了。

“那……您是準備暗中找人去聯絡康居國麽?”老梅錄想了想,提出自己的揣測,“康居大不大?有多少人口和兵力,會不會引狼入室、反而占據草原領地?”

賽赫敕納看著老人一歪腦袋,忍不住戲謔道,“那不就是爺爺你應該去計較的事了?”

老梅錄:“……”

看老人一時無言,賽赫敕納也輕笑一聲算是開夠了玩笑、正色道:

“康居國算是西域諸國中較大的一個國家,聽說它的疆域西接波斯、東臨紅巖崖,還有不少沙漠上的附庸國給他們朝貢。”

“人口與斡羅部不相上下,只是他們地處沙漠,建有城池,不似斡羅部在草原上游牧,居無定所。”

康居國為了攻克伊列國,曾集結了大軍與斡羅部開戰,但軍隊深入草原後就完全摸不著方向,又被斡羅騎兵沖散陣型、殺了個措手不及,最終是大敗而歸。

“這些年康居一直視斡羅部為眼中釘、肉中刺,但他們吃過那一戰之虧,是斷然不敢再開戰了。”

“原來如此,”老梅錄大致明白了,“所以他們雖是大國,卻無力深入草原內部。”

“可以這麽說。”

老梅錄就著這麽點零散的信息,自然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些對策,首先肯定是要遣人往康居和西域走,摸清楚那邊的情況——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能減損斡羅部的軍備力量,那往後賽赫敕納的對草原的統治也會更加穩固。

從前遇上這種事,老梅錄都是自己就決斷了,如今發覺賽赫敕納其實也有施政的能力後,便問他:

“不知主上,有無可用人選?”

賽赫敕納想了想,身邊敖力等皆擔重職,特木爾巴根有這方面的經驗,但他要跟著顧承宴替他解釋草原上各部之間的舊事。

他倒是很想給穆因派出去,但穆因到底年幼,沒有經歷過太多事,冒然這樣去只怕要闖禍。

如果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帶著穆因去,也算讓這小子經受一番歷練,往後行事不再那麽毛手毛腳。

兀自沈吟一番,賽赫敕納搖搖頭,“您先派人去著,我這邊想到什麽好的,再去第二次也不遲。”

老梅錄點點頭,找了巴剌思部的勇士去。

“其餘婚典上的事,還要請您多費心,禮儀上的細則、喜袍喜服之類我與烏烏商量過,對外,就還是按著舊俗來,至於到氈包內如何,我會與乞顏哥利達商量的。”

老人明白,這便是對外草原、對內中原的意思。

他捋著胡子搖搖頭,難得同賽赫敕納開了個玩笑,“您呀……我在王庭一輩子,還從未見過您這樣心疼烏罕特的。”

賽赫敕納微微笑,想到他在鐵脈山上、陪著顧承宴從乍萊歹老人那裏聽來的故事:

所以,他才是真正的狼主唄。

因為雪山上的狼王,都忠誠於自己的伴侶,一生一世、身邊都只有狼後一個。

“那要是沒什麽事的話……”賽赫敕納一如往常,偏頭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遞給老人一個您懂的眼神。

老梅錄拿他沒轍,“知道知道,您要出去給遏訖釣魚打獵做好吃的……”

他揮揮手,“您去吧,不用在乎我們死活。”

賽赫敕納哼笑一聲,回頭故意瞪大眼睛與老人說話,“爺爺你這樣我可就傷心了,魚湯不都有分你們吃嗎!”

老梅錄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揮揮手讓他快走。

賽赫敕納大踏步走出來,回到氈帳外面拎起魚竿、魚簍,還有他最近新學會編的漁網,哼著小曲直奔欽那河。

鐵脈山真是個好地方,也速部的鐵匠們雖說是住在山上,但因為靠近極東冰線、也臨海,所以他們可教了賽赫敕納不少有用的東西。

欽那河裏就三種魚,兩類是大的會洄游,肉質偏肥、用來燉湯比較好,還有兩種體型較小卻肉質細膩可以拿來煎烤的。

賽赫敕納正在算著今日要釣的魚,隱約卻聽見河畔上游傳來了陣陣駝鈴——

他警覺地瞇起眼,身後敖力幾個卻還沒察覺。

草原上甚少有駝鈴聲,即便有,也是來往要走到西域的商隊經過王庭,賽赫敕納現在所在的地方並不在王庭的圍圈內,所以他只是不動聲色站著。

駝鈴聲由遠及近,敖力他們也終於察覺到了有生人靠近,敖力手搭在獵刀刀柄上,錯步上前護在賽赫敕納身前。

賽赫敕納只是放下魚簍,漫不經心地整理魚竿。

來人厚眉杏眼,身上是一套銀線繡花的雙側開衩長袍,肩上圍了一圈短毛皮,頭頂戴了圓尖帽。

他看見賽赫敕納,二話不說從駱駝上跳下來單膝跪下,右手握成拳咚咚重錘兩下胸口:

“主上!烏魯吉拜見主上!願主上山川永佑、天地同壽!”

說完,他還怕賽赫敕納想不起他,狠狠拍了兩下胸口後摘下帽子來,臉上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是我呀,您還記著麽?我們在聖山上見過一面,我、也速·烏魯吉,極東冰線的馬商。”

賽赫敕納稍稍回憶了片刻,點點頭:想起來了。

這人之前在王庭賣馬時,曾經得罪過王庭的親貴,險些惹來殺身禍時,被他娘雅若所救。

後來他趕著馬隊路過雪山,被雪山狼群襲擊後,正巧遇上了他和顧承宴,被他們救下後,這人送了五匹馬給他們。

烏魯吉還是如初見時那般風風火火,他身後跟著的商隊也多是他的族人、朋友、均坦,也跟著紛紛行禮。

“第五……”

他話說了一半,突然啪地反手打自己一個耳光,“怪我,怪我!瞧我這張嘴,說的什麽混賬話!”

“遏訖呢?”烏魯吉問,“我走商歸來,原本是想到雪山別院去拜訪兩位的,後來聽聞你們……”

他嘿嘿一樂,省去顧承宴和賽赫敕納中間輾轉的那麽幾年,東張西望一番:

“大遏訖不在您身邊麽?莫不是在王庭裏?我想過去給他磕個頭,再送些東西。”

賽赫敕納想了想,沒答他的話,只轉身讓敖力吩咐一個勇士帶他過去,“要是烏烏還睡著,就先請招待他們到附近的客賬休息。”

小勇士點點頭領命,烏魯吉跟著走了幾步後,又頓住腳步回頭、好奇地看賽赫敕納:

“您不跟我們一起回去麽?”

敖力暗中嘆了一息,其他幾個經常陪著跟在賽赫敕納身邊的勇士也是神色各異。

唯有問出這問題也速馬商,還傻乎乎的不明所以。

“啊,你問這個呀!”賽赫敕納笑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烏魯吉的錯覺,總覺狼主本人突然興奮。

若說剛才他還是只是戒備地看著自己,現在聽他這麽一問,就好像是找著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樣那麽高興:

“我跟你講,這個就要從我第一次給烏烏釣魚說起,那時候,我們還在極北……”

烏魯吉剛開始還饒有興味地聽,但是漸漸聽著聽著覺出來一些不對勁兒——

賽赫敕納根本不是在跟他解釋,而是在字裏行間裏瘋狂炫耀他和顧承宴的親密、要好:

“誒,你都不知道,烏烏嗓子眼兒細,吃魚都是要吃沒刺的,所以我都給他挑好了才遞過去。”

“還有啊,他不喜歡每天都要吃燉魚,魚湯用了兩天,第二日就要換其他湯,而且還不能每天都喝肉湯……”

賽赫敕納的話匣子打開就停不下來,烏魯吉有些慌,轉頭求助地看了敖力一眼,但敖力只是聳聳肩:

這回他們主上還收斂了呢,只是講了魚的事情,沒有從這一日晨起開始說起。

要知道,敖力可聽過太多次,關於大遏訖清晨醒來會有什麽樣的動作表情。

投給烏魯吉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敖力只管布置漁網,開始在欽那河裏撈魚。

而那個領命要陪烏魯吉去找顧承宴的小勇士,愁得滿臉苦相,他很想堵住耳朵卻不敢當著狼主的面,只能仰頭觀天,假裝在看天上的雲。

“唉……”賽赫敕納說了好大一通,又十分失望地搖搖頭,“你們都不懂!”

“是是是,我們不懂,我還是快些去拜見大遏訖吧。”烏魯吉連忙躬身後退,生怕這位小狼主抓著他說上半天。

賽赫敕納揮揮手,專心釣魚。

而烏魯吉和小勇士都是足下生風,很快來到了王庭的氈包前,由小勇士先去帳內稟報。

顧承宴已經起來一會兒了,這麽一段時間的相處,他也算是熟悉小狼崽的秉性,知道他不是去王庭處理政務,就是去折騰晚上的吃食。

他家小阿崽就是要信奉那套——狼王外出狩獵,狼後在家接受投餵的道理,顧承宴也是無可奈何。

聽到外面小勇士稟報,說是有商人求見,他正疑惑什麽商人會專程來見他,就聽見了烏魯吉的姓“也速”。

再回想起來他們在聖山上救下商人的一幕幕,顧承宴便很快想起了這位極東兵線的馬商。

商人由小勇士引著進氈帳後,又是跪下來行了大禮,草原上的單膝禮節後,又是中原的三跪九叩。

顧承宴扶他,要他不用如此客氣。

但烏魯吉卻很堅持,“要的要的,您如今是尊貴的大遏訖了,這禮數是不能少的!”

他叩拜之後說了祝辭,起來講了他的來意——烏魯吉被顧承宴他們救下來後,就帶著馬匹一路往西。

途中經過了草原上的不古納惕部、捏古斯部,然後又從斡羅部往西去到了西域,游歷了諸國。

馬匹賣完他就又靠自己的眼光在當地購進購出,總之是這一趟跑商收獲不俗:

“我這回來帶了不少東西,有馬匹、寶石還有一些山川輿圖,您瞧瞧?”

顧承宴拒絕了,烏魯吉是做生意,他真去看了才是用王庭遏訖的身份壓人呢。

不過——

“你剛才說你去了斡羅部?”

烏魯吉點點頭,他們做商人的消息最是靈通,知道顧承宴問起斡羅部的緣由,便是細細道來:

“他們部落這些年發展空前,翟王勵精圖治、西擴領地,朝弋少爺和第三特勤也幫著他與附近小國來往,伊列國也連年向他們上貢。”

說到這裏,賽赫敕納正巧收拾了漁具回來,他在欽那河畔已經收拾好了魚的內臟,帶回來的都是洗好能直接烹飪的。

聽見顧承宴和烏魯吉提斡羅部,他眼珠一轉,想起來老梅錄早晨與他說的那些話,突然瞅著這位也速馬商兩眼放光——

“對哦!”

有了之前的經驗,烏魯吉有點慫賽赫敕納突然的高興,他訕訕賠笑兩聲,求助地看顧承宴。

而顧承宴只給他安|撫一笑,讓他一起等著賽赫敕納的下文。

“可以讓你去嘛,再帶上穆因!”賽赫敕納拍拍手,一邊給煮湯的魚下鍋,然後另外拿出一條來包在葉子裏入竈膛烤。

他將今天早晨與老梅錄說的那些話刪繁就簡重覆了一道,然後才正色看烏魯吉:

“你路熟,也已經跟他們做過生意,而且游商的消息要靈通些,過去探查一趟也不易引起他們懷疑。”

烏魯吉剛才還在緊張,但聽聞賽赫敕納是要他幹這個後,便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他拱拱手拜下,“主上您和大遏訖救過我性命,為你們做什麽都是應當的!我願意去!”

賽赫敕納拍拍他肩膀,“那待會兒我帶你去見老梅錄,有什麽需要的,你盡管跟他提,我會要他全力助你。”

烏魯吉點點頭,他是游商,不能空手而去,總要有些東西販售,才顯得是那麽一回事。

這會兒距離婚典還有一段時間,顧承宴看賽赫敕納一眼,最後沒說什麽,還是答應了小阿崽的計劃。

——穆因確實需要歷練,但顧承宴很懷疑這是賽赫敕納的公報私仇。

老梅錄和烏魯吉也算有過幾面之緣,昔年也速游商來王庭時,老人伺候沙彥缽薩,也算是舊相識。

烏魯吉恭恭敬敬行禮,而老梅錄也是笑著將人扶起,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就談起正事。

斡羅部籌謀準備多年,庫裏臺議事沒能成功達成自己的目的,往後肯定還會想辦法來挑起戰爭。

“或者,他們會利用一些部落觀望的態度,讓那些部落逐漸倒向他們,你此去…多了解這個。”

烏魯吉很明白,他點點頭應下來,“婚典的世間約莫在一個月後,我便還是按著之前的路線——”

路過王庭後再折返往北、往西,從兀魯部、捏古斯部到不古納惕部,最後再到斡羅部。

“因為他們是草原大部,我在他們那兒徘徊個三五日後,就再次啟程離開,去往西域,從西域繞道回來。這樣,也不容易引起他們的懷疑。”

老梅錄點點頭,覺著此法甚好。

賽赫敕納在旁聽著,忽然鼻翼扇動、做出個嗅嗅的動作,然後突然起身攬住老梅錄和烏魯吉的肩膀:

“魚湯得了,爺爺你今天跟不跟去喝?”

烏魯吉:“……”

老梅錄橫了他一眼,搖搖頭,只道狼主好生記仇,推說自己那兒還有飯,“便不打擾您和遏訖了。”

“那感情好!”賽赫敕納竟然拍拍手,將烏魯吉往老梅錄身邊一推,“正好讓他跟著爺爺你回去吃。”

老梅錄:“……”

賽赫敕納說完,只覺自己當真是這樣安排的,便背著手、哼著歌離開。

“梅錄,您……不用,我們商隊都有飯的。”

老梅錄擺手,長嘆一口氣,替賽赫敕納解釋,“你還真當主上是那個意思啊?”

“難道……不是?”

“他是心情好、在與你我開玩笑呢,”老人無奈透了,“主上的言下之意,是叫我給你們安排飯食呢。”

烏魯吉噎了噎,總覺在聖山上初見的時候,賽赫敕納並不是這般性子,怎麽幾年過去、當上狼主——

這有著和雅若遏訖一樣漂亮臉蛋的少年,竟也學出來一應的惡劣性子,蔫壞得很。

老梅錄是熟悉賽赫敕納,在氈帳中等賽赫敕納的顧承宴更瞧著他滿臉堆笑,就知道這小崽又逗了人:

“……別欺負梅錄,他年紀大了。”

“哪有欺負?”賽赫敕納用抹布墊著端起燉魚湯的鍋,“我對壞爺爺可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示意顧承宴幫他拿一支鐵盒。

賽赫敕納往鐵盒裏面倒滿魚湯,然後蓋上蓋子包起來,拿給門口勇士讓他送到老梅錄氈帳。

即便知道老梅錄這人心思重、城府深,但他對王庭忠心耿耿,也確實是為了草原的未來好。

狼群裏面的狼王應當肩負照顧老狼的指責,而且若非梅錄將他找來當狼主,他和烏烏也不能有今日。

顧承宴看著他動作,終是笑著沒再說什麽。

對於要去西北游商、摸斡羅部的底這事兒,穆因一點兒也不排斥,反而還很興奮——

“真的啊?那什麽時候走!我需不需要喬裝改扮一下、免得被他們認出來?”

“或者師父,你懂易容術麽,要不要臨時教我一下?!”

顧承宴瞅著他:這小子還真是沒心沒肺的。

“易容術說白了就是往臉上塗脂抹粉、改變你本人的容貌特征,就算我願意教你……這裏也沒有用物。”

穆因失望,哦了一聲。

“再說,別人學易容術少說要數月、數年,哪有你這樣臨時抱佛腳的?”

“這不是……想著要離開師父你好長一段時間了嘛,”穆因踢了踢腳邊的沙土,“師父你不再教我點什麽?”

青霜山的入門劍法、基礎的幾套劍招,穆因已經學得差不多,最近顧承宴正在考慮是教他內功心法還是輕功步法。

如今賽赫敕納臨時派了穆因出去歷練,那內功心法只得暫緩,畢竟這東西練不好可會走火入魔。

穆因是頭回習武,學內功不好身邊沒人指點,所以顧承宴只能瞅他一眼,從袖中取出了輕功的一本冊子:

“喏,這個給你,來回二十日時間,你可得仔細記在心上,我到時候可要考你的。”

穆因嘿嘿樂,雙手接過來如獲至寶——他就知道,師父不會讓他空手去的。

除了輕功的冊子,顧承宴還認真囑咐了穆因幾句:派他們去的目的是探查,而不是與斡羅部宣戰。

“遇事不要急,也不要冒然與人相爭,他們說些個什麽、做了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能將這些消息帶回王庭來告訴我和你師娘,明白麽 ?”

穆因嚴肅起來,咬著嘴唇重重點頭:“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記著。”

“遇到不能決斷的事,多聽也速先生的,他在草原上游歷多年,待人接物的經驗比你豐厚很多。”

穆因點點頭,再三保證他都聽烏魯吉的。

擔心王庭內有人往斡羅部傳遞游商來過的消息,烏魯吉用過晚飯並未停留,星夜兼程、當天就往北走。

老梅錄挑了寶馬良駒、寶石瓷器和漢地家具、木匣等東西讓他帶著上路,穆因也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跟上。

送走“心腹大患”,賽赫敕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覺得以後不會再有人來跟自己搶顧承宴了。

顧承宴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也不好點破,只能由著賽赫敕納胡鬧,然後靜靜等待烏魯吉他們的消息。

只是,在烏魯吉他們找上斡羅部、繞到西域回來前,科爾那欽就帶著二十餘眾勇士、還趕了一輛車過來王庭。

他笑瞇瞇的,看上去態度十分恭謹。

“主上,許久不見了,”科爾那欽甚至單膝跪下,對著賽赫敕納一拜,“聽聞您要大婚,作為您的親家人,我便是要提前過來幫幫忙的。”

老梅錄謹慎,雖然讓科爾那欽進入王庭,但卻沒允許他帶來的勇士進來,連那輛馬車都攔在了圈圍外。

賽赫敕納斜倚在金座上,一只腳還翹起來踩住了座椅上的狐皮,他挑眉笑,等著科爾那欽下文。

“自然了,我還想跟您引薦一位夫人,”科爾那欽也笑,“不知您有沒聽過‘康居’這樣一個國家?”

“康居?”賽赫敕納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兄長知識淵博,願聞其詳?”

科爾那欽揚揚眉,看賽赫敕納一會兒後,笑著低頭簡單講了講康居國、西域諸國和伊列國。

“這位夫人是伊列國君的遺孀,這些年康居一直對她的國家虎視眈眈,前些年還揚言要吞並伊列。”

科爾那欽繼續說著,那張笑面上竟然還真露出了生動的憂慮和擔心。

該說不說,穆因想跟顧承宴學易容是找錯人了,在賽赫敕納看來,根本就應該來找科爾那欽。

——這人變臉的速度,可真不是一般的快。

“今年上,伊列國主被康居國派遣的細作毒殺,僅留下諾拉夫人一個,康居國主就放出話來,說要攻打伊列、收諾拉夫人做他的小妾!”

康居地處西域,在兩條通往波斯的商路開通後,西域諸國受漢文化影響比較多,自然會有“妾”這一說。

賽赫敕納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沒什麽表示。

“唉……”科爾那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小弟,你是沒有見過諾拉夫人,她可是我們西北草原聞名的大美人!”

賽赫敕納挑眉看他一眼,心想:再美能有烏烏美?他家烏烏天下第一好看。

再說美也好、醜也好,人家的媳婦他不惦記,自己的烏罕特自己疼,他有烏烏一個就夠了。

“她孀居小半年,多番遣人到附近的部落、國家求援,但奈何康居實力強悍,始終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科爾那欽這話就說差了,伊列國並不算大,只是勝在地勢好——建都時特地選在了懸崖邊上,算是易守難攻。

伊列國雖然疆域不算大,但他們的武器足夠精良,所有的商人在他們國內都能得到禮遇。

再加上這些年斡羅部明裏暗裏的支持,他們的火力也並不小,真是硬碰硬基本還是康居吃虧。

這些賽赫敕納都知道,只是面上他還佯作不知,想看看科爾那欽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畢竟如果康居國好對付,斡羅部自己也就對付了,不至於要假借什麽諾拉夫人的名義。

“她聽聞小弟你新繼承狼主,而且不日還要舉辦婚典,便央求我一定帶她前來。一則是恭祝,二則也是求援,希望你能幫幫她這孤兒寡母。”科爾那欽道。

賽赫敕納卻不接茬,“兄長的斡羅部是西北第一大部,你們久居在伊列國旁都沒能幫上忙,何況是我?”

科爾那欽似乎早料到賽赫敕納會如此說,他彎起眼睛笑,“自是因為——她提出來的條件,我覺著很適合小弟你,所以才引薦她來呀。”

“什麽條件?”

“諾拉夫人並非是西域人,她的父輩也是草原戎狄,她說空手這伊列國也無用,畢竟膝下僅有一名繈褓嬰兒。”

科爾那欽頓了頓,看著賽赫敕納眸放精光:

“諾拉夫人的條件是——無論是誰能替她給亡夫報仇,她就願嫁給那人、甚至為奴為婢,並將整個伊列國的雙手奉上。”

別看伊列只是個小國家,但它卻位於草原和西域的交接地帶,疆域內有許多條礦脈,算是金鐵資源豐厚。

康居始終咬著伊列不放,也是因為看重伊列國領地的富庶,以及那些隱藏在山脈之下的礦藏。

科爾那欽目光灼灼看著賽赫敕納,賽赫敕納卻聳聳肩,一點不為所動:

“兄長都沒主意,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再說了,兄長不是還沒成婚麽?這現成的‘大美人’,還是兄長您親自娶了的好。”

賽赫敕納重重地點了兩下頭,“嗯,我和烏烏,一定會祝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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