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9章

關燈
第29章

白毛風?

不等顧承宴將這三個字代表的意思在心中咀嚼一道, 又一陣劇烈的搖晃傳來,將撐在他上方的賽赫敕納震倒到他懷中。

小家夥沈甸甸的,壓得顧承宴悶哼一聲, 但他卻沒撒開手,只摟緊了賽赫敕納,要他別亂動。

他們現在滾到的位置正好是炕和墻壁間的夾角,遠離窗扇, 周圍的陳設相對穩定, 是個很恰好的安全之處。

顧承宴擡手摸摸小狼崽腦袋, 手也停在他後腦勺護著,另一手用力, 將虛撐起來的小家夥重新按平、嚴絲合縫貼回他身上。

“烏、烏烏……?”聲音聽上去有點慌。

“沒事兒, ”顧承宴笑,“壓不壞。”

劇烈的搖晃只持續了一會兒,但屋外呼嘯的風聲卻變大、尖哨一般, 刺得兩人耳朵嗡嗡。

勁風卷起的雪粒很快變成冰雹, 呯咚擊打著小院的屋頂、門窗。

顧承宴側首環顧一圈, 發現竈膛的煙囪被風吹得倒灌進來許多雪粒, 一團團厚雪砸得火苗明明滅滅。

賽赫敕納趴在顧承宴身上, 見他側著頭、露出一截雪白頸項, 他眸色暗了暗,只覺口腔內犬齒發癢, 喉嚨也燒得慌。

他不想給顧承宴留下個壞印象, 也不願做那種無休無止發|情、管不住下半|身的狼王。

所以,他也學著顧承宴扭頭, 想看個別的地方。

結果,顧承宴正好回頭想與他說竈膛的事, 兩人挨得近,這下雙雙側首,鼻尖、唇齒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磕碰。

其實就蹭到一下,但賽赫敕納還是渾身打了個激靈,眼中盡是慌亂,手腳都不知要如何放。

本來挺暖挺軟的一只大抱枕,這會兒卻突然繃得死緊、跟塊大石板似的。

顧承宴不想表演胸口碎大石,於是輕笑著給小阿崽的臉撥撥正。

他定定看了那雙閃爍的藍眼睛一會兒,然後閉上眼眸,捏起賽赫敕納的下巴結結實實親上去。

一吻終了,顧承宴舔舔嘴唇、眼神戲謔,“不就親個嘴兒,這有什麽不敢的?”

“還是就這麽一會兒,教你的就全忘了?”

賽赫敕納漲紅了臉,瞪他半晌後輕哼一聲,憤憤將腦袋藏到顧承宴肩窩裏。

他咬牙切齒地叼起顧承宴頸側一小塊皮膚磨了兩下牙,成功鬧得人發出不滿的輕哼後,又銜著那塊皮膚含混不清地抱怨道:

“烏烏故意欺負我!”

顧承宴被他咬得真是有點痛,但還是忍不住發笑:

他當然知道小崽子在顧慮什麽,也知道此時此地不宜,可他就是不想看他的小狼委屈,一點也不行。

他時日不多,更想要賽赫敕納知道——在他這兒,他永遠可以盡情放縱。

幾次強烈的地動後,就沒有再出現像剛才那樣強的搖晃,兩人雙雙松了一口氣後,賽赫敕納卻突然起身。

“又去哪兒?”顧承宴抓住他。

“我……”小狼崽支吾了一句,撓撓頭指向西窗下的兩口箱子,“我想去給烏烏的藥拿出來。”

窗戶上加固過的木條已經從中間裂開,釘著的氈布也被雪打濕。

若照現在的風速刮下去,恐怕是撐不了太久。

在賽赫敕納看來,這屋裏第一要緊的是顧承宴,之後就是與顧承宴密切相關的東西。

除了竈膛裏用來保溫取暖的火,就屬箱子裏那匣藥最重要。

他不通醫理,不知道這些藥具體有什麽功效,但他看得懂那只裝藥瓶的木匣,上面繁覆的花紋絕不是草原工匠能雕鑿出的。

——那就只能是顧承宴從中原帶來的。

烏烏不遠萬裏都要帶在身邊的藥,想來是很要緊。

所以賽赫敕納快速過去將那只匣子翻出來,帶著返回到顧承宴身邊。

顧承宴坐起來,靠在墻壁上接過那匣藥。

昔日陸老神醫的叮囑猶在耳畔,可惜如今故人為鬼,他也早沒了那些掙紮求生的渴望。

無奈地嘆了口氣,顧承宴推開蓋子,看了看裏面僅剩的十個瓶子。

“……謝啦,”他閉閉眼睛,將木匣抱到膝上,緩了臉色沖賽赫敕納招手,“站著危險,過來坐。”

話音剛落,就像為了印證他的話一樣,西窗邊就傳來轟隆一聲,嚇得賽赫敕納趕快撲下來護著他。

而顧承宴透過小狼崽肩膀,只看見有道黑影直朝著窗扇砸落,轟地一聲震得整間屋子都顫了顫。

飽受摧殘的兩扇窗戶終於不堪重負,先後哢嚓斷了支柱,濕透的氈布兜著細雪撲進屋。

“咳……”被寒風嗆著,顧承宴揉揉眼後才開口道:“是糧倉。”

那糧倉的用料薄,磚石都不如正屋厚,且整個建築較窄,結構不穩固。這回聖山地動劇烈,再加上白毛風,自然就經不住、被震塌了。

賽赫敕納眨眨眼,看樣是很想起身去查看,但顧承宴先攔了他,“等等。”

將藥匣兜到塊布裏系到身上,他才沖人伸出手,“一起——”

賽赫敕納眼眸亮了亮,給顧承宴拉站起來,又將熊皮襖裹在他身上,然後才放心牽著他過去。

糧倉的上半部都塌了,碎裂的石磚堆在正屋窗外,窗邊的墻壁上也被砸出不少裂縫,還有道危險的縫隙正順著窗戶的上沿蜿蜒攀上了屋頂。

顧承宴皺眉,和賽赫敕納對視一眼後,提出去屋外看看。

聖山這番地動劇烈,秋日裏還異樣地刮起白毛風,只怕對整個極北草原的影響都不小。

房門外已推起半人高的雪,賽赫敕納拉開門後,那些積雪立刻像洩洪般湧進屋。

這是顧承宴第一次直面極北草原上的白毛風,門外濃霧重重,目所能見處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白。

院墻、關畜生的小屋,還有屋外的草地、遠處的樺樹林,全被揚沙一樣的白雪覆蓋,半空中寒風不歇,不斷將地上的落雪卷上天。

要不是小院內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顧承宴根本無法分辨這外面哪是哪,也難怪特木爾巴根和他講白毛風天時是滿眼驚恐。

這樣一片純白嚴寒的世界裏,還真的很容易迷道,加上極北草原本就貧瘠,迷路之後很容易凍死餓死。

顧承宴深吸一口氣,握著賽赫敕納的手緊了緊。

賽赫敕納大約也看出了他的不安,立即用溫熱的手掌回握他,“烏烏不怕。”

顧承宴張了張口,本想反駁說一句誰怕,但身體卻忍不住往他那邊挨了挨。

賽赫敕納抿嘴偷樂,牽著人繼續查看:

許多原本掛在糧倉墻壁上的熏肉掉到了雪裏,而大半的幹草也被厚雪浸濕。磚石掉下來,砸碎好幾只裝油鹽醬醋的瓦罐。

顧承宴多少有些心疼,這些調料都是從大市集上換回來的,下回商人來還不知要多久。

不過好在他和小狼崽都沒事,關牲畜的屋子也沒事,這些身外之物……有損就有損吧。

兩人繞著小院走了一圈,搬了點吃的東西到正屋,重新打掃加固門窗後,又單獨通了煙道、撥旺火。

兩人挨在一起醒醒睡睡,都以為這詭異的白毛風天很快就會過去。

結果次日,外面刮著的風勢不減反增,雪還越下越大,天空也布滿濃雲,昏昏暗暗的、分不出是否天亮。

顧承宴趴到門邊觀察了一會兒,才發覺這白毛風的厲害之處:

它就像是草原上的颶風、雪暴,能把天上的雪刮到地上成冰,又能給地上幹爽的白雪卷到半空成雲。

若換平時,白毛風刮一陣就該停了,但偏巧這回遇上了聖山地動,山巒上接連崩落的雪就成了白毛風的養料,周而覆始、始終不歇。

所以這覆蓋四野的白沒有削減,反愈演愈烈。

——明明昨日還能隱約視物、看見些東西的輪廓,今日卻連遠處的聖山峰尖也看不見了。

院裏的積雪又厚了些,踩上去沙沙作響,大半是被狂風卷進來的幹雪。

賽赫敕納想了想,與顧承宴商量著幹脆給草料全送進圈裏,然後將剩下的食物全搬到正屋內。

在白毛風天裏,外面的情況全是未知,盡量待在原地不動、找個容身之所才是萬全之策。

然而,這番簡單的行動也並不順利:

先是搬出來草料就廢了好大的勁,幹草被雪打濕,比平時重許多,還有不少新鮮的紫花苜宿被壓在磚石下,扯出它們又用去不少力氣。

而後剛打開圈舍,裏面受驚的羊群就不顧一切地湧出來,撞得顧承宴抱著草筐就跌坐在雪裏。

賽赫敕納暗罵一句,忙過去給烏烏撈起來。

撣去顧承宴身上的雪,這麽一會兒功夫,圈裏的羊竟就都跑出去、消失在白茫茫一片風雪裏。

顧承宴還來不及說什麽,那匹棗紅馬就跟著躥出來,要不是賽赫敕納眼疾手快,他就要被馬蹄踩了。

不等他們舒一口氣,大白馬就跟著追出來,它往前追了兩步,看樣子是想去咬住棗紅馬的韁繩但失敗了。

白馬嘶鳴一聲返回,焦急地用腦袋拱顧承宴,似乎要他快點離開小院。

顧承宴眉心跳了跳,都說大災之前動物們會用行動反常來示警:老鼠不怕人、家禽不歸圈。

他摸摸大白馬腦袋,正想與賽赫敕納說這話,結果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簌簌刷刷聲——

顧承宴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腰上忽然一緊、人就被抱起來丟上馬,賽赫敕納也快速跳上來。

大白馬不用催,馱穩他倆後就如離弦之箭般撒開四蹄飛出去——

“是雪崩……”賽赫敕納的聲音很悶,“烏烏坐穩!”

顧承宴回頭,只瞧見一座流動的巨大冰山正緩緩從山巒上滑落,在轉瞬間就將整個雪山別院“淹沒”。

原本白墻上的黑瓦一點點消失,極目看過去僅剩下一片厚而深的雪。

這樣的突發狀況讓他們失去了唯一的庇護所,只能被迫在這一片寒涼恐怖的白雪中行走。

白毛風是颶風,沒有固定風向,時而向北、時而向南,總之你是能朝著某方向走,但能不能活著走出去,卻全看的是命。

——用戎狄人的話說,就是要看騰格裏的指引。

顧承宴皺皺眉,檢查身上後,只能苦中作樂地想——還好火石他隨身帶著,至少不用愁生火的問題。

賽赫敕納策馬走了一段後,感覺到風雪小了很多,他看看周圍,決定還是憑直覺賭一把:

頭頂的重雲中隱約有一片透有亮光的方向,或許那就是日出的東方,只盼能朝這方向走出這片白毛風。

他們冒著雪又走了一段,聽著大白馬有些氣促,賽赫敕納也正好在前方看見一塊能擋風的大石頭。

正想和顧承宴商量是不是過去休息片刻,結果低頭就看見人已經昏過去了——

為了不讓他擔心,顧承宴是一直強撐著,被凍得嘴唇發紫都沒吭聲,一直緊緊咬著下唇。

賽赫敕納被他唇瓣上的血漬嚇得不輕,連忙抱了人過去生火、讓白馬臥在一邊幫忙擋風。

而他給顧承宴身上吸飽了濕雪的鞋襪都脫下來,然後毫不猶豫將他的雙腿都捂進自己懷中。

溫熱柔軟的觸感讓昏過去的顧承宴終於找回一點知覺,睜開眼就看見小狼崽正在忙著搓熱他的手。

“我沒事……”

他想縮回來,賽赫敕納卻不讓,一邊用藍眼睛瞪他,一邊低頭呵氣,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揉搓。

等顧承宴雙手都通紅發熱,賽赫敕納才沖他攤開手,“烏烏是不是該吃藥了?”

上回顧承宴畏寒昏過去,醒來是吃了藥就好,所以他理所當然認為這次也一樣。

顧承宴想了想,那藥雖是給他續命用的,但也有一定避寒的功效,拿出來吃一粒也不是不行。

可低頭去看身上綁著的布兜時,卻發現不知何時系緊的繩結松了,整個藥匣都不知掉到了哪裏。

“……”摸著空蕩蕩的布兜,顧承宴好像並沒多難過慌亂,只有一瞬間的茫然。

賽赫敕納卻擰緊眉、猛然起身,“我去找!”

顧承宴急忙去拉他——

白毛風天裏濃霧極重,雲層更厚得分不清黑夜白天,四境都是一樣的白,去找那勞什子做什麽?!

可小狼崽的動作太快,他根本沒拉住人,指尖僅碰觸到賽赫敕納腰間垂下的一縷狐貍毛。

“阿崽——!”

顧承宴連忙裹著熊皮襖起身,可惜他的鞋襪被賽赫敕納脫去,一時沒能追上,只能著急地喊:

“丟了就丟了,別找了!”

賽赫敕納也沒走遠,他順著他們來時的馬蹄印低頭尋了一段,很快就發現白雪中掩埋著半截木匣子。

他眼睛亮起來,快步過去將那木匣抓起來,輕搖了一下裏面的藥瓶都還在,便興奮轉過頭舉給顧承宴看。

顧承宴松了一口氣,嘴角掛起笑容正想叫小狼崽快回來,卻看見賽赫敕納的身形猛然搖晃了一下。

嗤地一聲,他像是腳下踩空,掙紮兩下後,賽赫敕納所在的那片雪地竟整個粉碎,人也一下被雪吞沒。

勁風呼嘯,吹散頭頂濃霧。

這時顧承宴才發現——

他們面對的方向並不是正東,那片隱藏在白霧重雲後的亮光,也不是太陽。

不知什麽時候攀上中天的殘月正灑落下一片清冷的月光,剛才大白馬之所以氣促,也並非跑得太遠,而是——他們一直在走上坡路。

他們在白毛風天裏迷失了方向,走著走著又兜了個圈回到聖山,而他們避風的巨石,正處於一片斷崖上。

顧承宴踉蹌兩步,赤著雙腳就跑了出去,卻只在賽赫敕納消失的地方,看見一道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

“……”

壓在喉間的那口腥甜再忍不住,他嗆咳兩聲嘔出一口猩紅,在大白馬焦急的嘶鳴聲裏,昏厥在雪地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