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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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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量(一)

陳西瑞權當沒看見, 朝白念瑤頷了頷首,就此別過,目不斜視朝前走。

車窗倏地降下, 張叔從裏面探出頭, 熱情熟絡道:“去哪兒西瑞?開車送你啊。”

三年未見,張叔完全看不出年近六旬,鬢角一點花白,更顯慈眉善目,只是說話的語氣,有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陳西瑞站定,客氣地表示拒絕:“不用了叔叔,我到前面坐地鐵, 挺方便的。”

五月份的北市, 陽光明媚,天空湛藍,空氣間飄散的花草香仿佛能蕩滌一切煩惱。

“什麽時候回來的?”張叔問。

這話錯得離譜, 哪裏是“回來”, 分明是“經過”,這座城市從來都不是她的歸屬, 她只是途徑此地的異鄉人。

不過, 年歲漸長,陳西瑞如今已能很好地控制情緒,也不喜歡為難不相幹的人,問什麽就答什麽, 反正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昨天回來的。”

視線不經意掃過後座, 她知道傅宴欽一定坐在裏面,可惜陽光太好, 窗玻璃反著光,她窺不到車裏的情況。

“是回來工作還是讀書啊?”張叔又問。

陳西瑞敏銳覺察到老人家沒話找話的無奈,如實回答:“來這邊進修。”緊接著,話鋒一轉,給這段毫無意義的對話畫上休止符,“我跟朋友約好了吃飯,再見啊叔叔。”

話音剛落,後座的車門即被推開,一雙黑色布洛克皮鞋踩上地面,那人彎腰鉆出來,身量修長,比她高出整整一頭,陳西瑞需仰視才得以看清全貌。

歲月真是善待他,他跟三年前相比幾乎沒什麽變化,依舊面容俊凈,氣質矜貴,眉眼間更多一絲事t業和閱歷堆積出的成熟男人味。

“去哪兒,送你一程。”

陳西瑞自我解嘲地扯了下嘴角,跟男人的游刃有餘比起來,她分手第一年經歷的那些撕心裂肺簡直就像一場笑話。

——怎麽有人能把冷血無情的衣冠禽獸演繹得這麽好,再次碰到被你拋棄的姑娘,你不是應該自動滾得遠遠的嗎,人姑娘善良溫柔,不好意思講刻薄話,但你起碼得有保持距離的覺悟吧。

成年累月積壓的憤懣湧上大腦,腦漿裏奔騰的早就不是什麽仁義禮智信,她微笑回了句“好啊”,從車頭繞了一圈,拉開副駕的門坐進去。

系安全帶的當兒,陳西瑞給張叔報了個地址。

住的地方在三環,一居室小公寓,租金4000,缺點是隔音不好面積小,還不到三十平,她從中介那兒租下這房子,主要是圖它交通便利,走到地鐵站不到十分鐘。

汽車從胡同口駛上街道,陳西瑞默不作聲地看向窗外,風吹動綠化帶的樹葉,沙沙作響。

老張笑了一聲,率先打破車內的壓抑氣氛:“好幾年沒見,西瑞你瘦了啊,也比以前黑了,黑點兒好,健康。”

“前陣子去海南玩,曬傷了,還沒白回來。”

老張應和兩句,眼睛從內視鏡向後看了一眼,心說你小子就裝吧,“這幾年過得怎麽樣?談對象了嗎?”

陳西瑞眼睫毛撲扇兩下,遲疑稍許,笑了笑:“你猜。”

“這麽漂亮一姑娘,肯定談了。”

“您真厲害,一猜就對。”

“對象是做什麽的?”

陳西瑞攥著手裏的包帶,語調輕快,滿眼洋溢著幸福:“公安系統的。”

老張快人快語:“那就是警察了。”

她嗯了聲,若無其事地從包裏拿出氣墊,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

一張工作多年無欲無求的臉,細枝末節裏透著疲倦,透著力不從心。

早知道今天會碰見傅宴欽,說什麽她都要傅粉施朱好好打扮一下,不為別的,就為了爭口氣。

背後的視線令陳西瑞無法忽視,那道目光就像嵌進了她肉裏,但凡動一動,都是牽拉撕扯的疼。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將近四年的相處時光。

突然,兩聲沈悶的咳嗽攪亂了她的胡思亂想,陳西瑞回過神來,平覆心緒。

“這都咳好幾天了,別是肺炎吧。”張叔語露擔憂,“西瑞,正好你在,你看看他這種情況,需不需要吃點什麽藥?”

陳西瑞不想跟傅宴欽產生任何眼神上的交集,依舊目視前方,語氣疏離得仿佛是在問診:“咳嗽多久了?”

“快一周了。”張叔搶答道。

“問題不大,回去吃點消炎藥吧。”

張叔懸著心放下,“他這應該不是肺炎吧?”

陳西瑞說:“正常人哪兒那麽容易就得肺炎啊,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註意休息,多喝水,要是再不好,就抽空去醫院看看吧。”

傅宴欽低笑了聲,道句“謝謝”。

——兩人今天說的第二句話。

陳西瑞扭過頭,眼珠在男人身上轉了兩轉,從頭看到腳,“好久不見,你說這日子過得多塊啊,一晃你都有三十……三十六了吧。娃幾歲了?會叫爹了嗎?”

傅宴欽牢牢盯著她,半晌,喉結滾動了下,唇角挑起抹笑。

陳西瑞一臉真誠:“好好培養,培養成像您一樣的精英人士,反正家裏有錢,跟你老婆多生幾個,就當為社會做貢獻了。”

“這主意不錯,可以考慮。”傅宴欽按開後座的小冰箱,拿了瓶冰鎮葡萄酒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紫紅液體搖搖曳曳,恰似女人的婀娜身段,他嗅著香氣淺呷一口,“我目前沒孩子。”

陳西瑞露出驚訝的表情:“是生不出來還是沒打算要啊,您這還沒到四十歲,不應該啊,去查查吧,肯定能查出毛病。你就記住一條,有病就治,千萬不能諱疾忌醫。”

傅宴欽看著她,唇角勾起:“謝謝,我記下了。”

陳西瑞轉回頭,拉下汽車自帶的化妝鏡,照一照眼角的脂肪粒,目光透過鏡子不期然地瞥到了後面。

男人杯口抵唇,欲喝不喝的功夫,掀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如同他杯中的紅酒,醇厚,濃烈,帶著些微醺的禁忌。

四目相對,陳西瑞無趣地撤開。

早些年,自己還能占著個“名校在讀,年輕鮮活”的光環,以為學歷和年齡能彌補那點差距。

出了社會認知變了,恍覺曾經的自己是多麽天真,這種男人可以一輩子只跟女大學生談戀愛,永遠有人年輕,永遠有人引頸獻祭,大把的年輕姑娘排著隊,甘之如飴地跳進這場浮華夢。

他不需要負責,把女孩惹生氣了就丟幾個“小玩意兒”,女孩收下禮物,繼續蒙頭騙自己:他一定是愛我的。

接下來的半程,陳西瑞安靜如雞,到了單元樓樓下,過道裏居然站著一個穿格子襯衫的男人,鬼鬼祟祟像是在踩點,但是瞅他背影,感覺上有點熟悉。

待那人轉過身,她立馬推門下車,“嘭”一下反手合上車門,“你怎麽來了?”

孫澤洋揚手打招呼,下一秒,他看見後座車窗半降,露出來的一雙眼睛淩厲深邃,透著一股男人對女人的強烈占有欲。

再觀陳西瑞臉色,孫澤洋瞬間什麽都明白了,微笑著走過去,指東打西道:“等你半小時了,真夠墨跡的,送你回來這人是誰啊?”

“沒誰。”陳西瑞不願多提。

“車不錯。”孫澤洋徑直向前,彎身對著傅宴欽套近乎,“謝謝你送西瑞回來,要不要上來坐坐?”

這話說得過於輕飄飄,又是一副以男主人自居的口吻,傅宴欽擰眉不爽:“你誰?”

“我是她男朋友,我叫孫澤洋。”

傅宴欽目光越過他,看向五米外的女人,眼神在兩人之間審視了個來回,隨後推門下車。

“你好,請問怎麽稱呼?”孫澤洋主動朝傅宴欽遞出右手。

傅宴欽沒有與之交握,而是攏火點了根煙,表情倨傲到極點,隨著一口煙霧緩緩吐出,他才淡聲回道:“我姓傅。”

孫澤洋倒也不惶然,很自然地將手縮了回去:“你是西瑞的朋友?”

陳西瑞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花蝴蝶似的跑過來將孫澤洋拉到一邊,用高分貝的甜美嗓音貼近了跟他耳語:“他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前男友。”

“你有好幾個前男友呢,你指哪一個?”

“就年齡差特別大的那個。”

孫澤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痛惜憐惜的表情:“咱媽最看中的就是年輕力壯,當年肯定沒同意了吧,肯定棒打鴛鴦了吧。你受苦了瑞瑞,不過幸好苦盡甘來,你遇見了我,咱倆是同齡人,完全沒有年齡差。”

再將眼神投到傅宴欽身上,仔細打量一番,感慨道:“這位傅先生看上去很年輕啊,三十好幾的人了,臉上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保養得真不錯。”

陳西瑞將戲演到底,嘿嘿笑了笑:“人家不差錢,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呢,讓你用好點的洗面奶,你非圖便宜買那些山寨貨。”

孫澤洋寵溺地嘆口氣:“這不是為了省錢給你買包嘛,不過啊……”他效仿陳西瑞耳語的樣子,同樣聲音分貝大到方圓百裏都能聽見,“你這前男友是不是做醫美了,真不像三十好幾的人。”

“噓。”陳西瑞食指貼著唇,“不要妄議人家的私事兒。”

“我想著效果不錯,你也可以去做一個,咱漂漂亮亮地辦場婚禮。”

陳西瑞噗嗤一笑,捏捏他的臉:“你真可愛,走,回家給你煮面條吃。”

孫澤洋沒動彈,拉著陳西瑞一起走到傅宴欽跟前,“難得碰到,傅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話,一起吃頓便飯吧,我請客。”

這完全不在陳西瑞計劃之中,她沖孫澤洋使眼色:你有病吧。

後者卻裝瞎:“不知道傅先生方不方便?”

傅宴欽彈一彈煙灰,似笑非笑:“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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