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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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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濯塵打來電話的時候, 陳西瑞正在寢室給錢曉雅染頭發,這姑娘原本是一頭黃毛,現在想染回純黑。

染發膏是網上買的, 九十九包郵, 人工是免費的,還附贈頭皮按摩服務。

“我給你接了啊,就說你現在給我染頭發呢,不方便,一會兒給他回電話。”錢曉雅道。

陳西瑞邊塗染發膏,邊說:“見什麽外,開免提。”

後來,陳西瑞回想起這一天, 最深的記憶點不是吳濯塵抽刀斷水的果決, 也不是自己心情如何悲痛,而是錢曉雅的頭發好像被她染花了。

談戀愛講究氛圍,按理說分手也該如此, 天時地利人和, 這三樣起碼得占一樣,可是這件事發生得過於突然, 她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 情緒還沒醞釀到撕心裂肺那一步。

“晚飯吃了嗎?”她問。

“吃了。”對方答。

先吃飯,再提分手,虧了誰都不能虧著自己的肚子,有沒有法律來管管這些飯桶?

怨憤之外, 陳西瑞就剩下恍惚:“你要沒事的話, 就掛了吧,好幾個學弟排隊找我咨詢實習的事兒呢, 別的學姐都不找,就愛找我,奇了怪了。”

手機裏傳來“嘟嘟”的忙音,對方先撂了電話,陳西瑞面色茫然,一句話沒說,按著錢曉雅的腦袋使勁搓-揉。

“沒事兒吧你。”錢曉雅擔憂道。

“沒事兒,就是你這頭發……好像染得不太均勻。”

“哈?”

那之後接連幾天,陳西瑞都是魂不守舍的狀態,她以前總嘲笑電視劇裏的女主角矯情,分個手要死要活的,至於嗎,現在真落到自己身上,那種痛感無異於鈍刀割肉。

不見得感情有多深厚,大抵就是習慣,習慣有那麽個人成天圍著自己轉,一塊散步,一塊吃飯。

腐肉會長出新肉,出血的傷口會凝成血痂,要想忘掉一個活生生的人,談何容易,她真希望自己是臺機器,那樣就能直接啟動“一鍵刪除”按鈕,就能幹凈利落地告別過去了。

陳西瑞給閨蜜發了個痛哭流涕的表情包,配上一行字:求安慰。

閨蜜就是上次國慶節結婚的那位,屬於英年早婚型,目前在美麗的大不列顛讀研究生,跟她老公一塊譜寫愛情序章。

那邊是上午九點,徐樂陶的臉出現在視頻裏,頭發淩亂,睡醒惺忪,明顯剛起床,“怎麽了瑞姐?”

“我失戀了。”

“你把人家給甩了?”

這話戳到了陳西瑞痛點,她面無表情地說:“主語反了。”

“……”閨蜜在視頻裏足足楞了十秒鐘,“好家夥,他把你給甩了啊!”

“你這反射弧可真長。”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跟程池也……哎,鬧晚了。”

“咋的,英國首相是不讓中國留學生用wifi嗎,你倆沒事兒幹天天就do愛啊。”陳西瑞怨氣極重。

“不提這個,跑題了。”徐樂陶瞌睡消散,十分正經地看著她,“聽我的,把男人的事兒先放一放,搞點可樂和爆米花,去電影院來一場沈浸式觀影。”

說著拿起桌上平板,低頭劃拉,“我看看啊,中國大陸近期上映的電影,《在春天戀愛》,這個不適合你,漫威出了部新的,算了,評分太低,不看也罷,誒這恐怖片可以一試。”

陳西瑞被她牽動了情緒,心思也跟著來到電影上:“哪國的啊?日本的我不看。”

徐樂陶說:“泰國的,評論說特別精彩,比《厲鬼將映》還好看,洗把臉出門透透氣吧。”

“看完都淩晨了,早閉寢了,我睡哪兒啊。”

“開個房唄。”

“沒錢啊,這個月生活費都透支了。”

很快,微信裏“叮”一聲,提示閨蜜轉賬三千。

陳西瑞點了收款,擡頭對著屏幕,蓬頭垢面的黃臉婆形象躍然出現在右上角的視頻框內,聲音也滲著暗無天日的慘淡:“謝謝陶兒,有你真好。”

“趕緊去洗臉吧,就你這慘不忍睹的形象,換我我也得跟你分。”

陳西瑞聽從閨蜜的話,打車直奔商城影院,午夜恐怖片還剩22:45分的vip廳場次,目前只售出一張票——4排3座。

她沒有半點遲疑,欠嗖嗖地選中了4排4座的位置。

一個人看電影是孤獨,兩個人一起看那就是歡樂二人行。

臨近午夜,看電影的人不多,包括她在內,大廳裏稀稀拉拉七八號人,基本都是甜蜜約會的小情侶。

陳西瑞取了票,去前臺買了可樂和爆米花,檢票入場。

影廳光線很暗,除卻imax屏幕,唯剩安全通道的那點微弱綠光,清一色的真皮沙發,她沒戴隱形,視線有點迷糊,慢騰騰地摸索到自己的位置。

坐下,從包裏取出一副黑框眼鏡戴上,終於得以看清周圍環境,這個廳不算大,勝在環境舒適度高。

旁邊的男人背抵沙發,雙腿懶懶搭在腳踏上,以一種半躺的姿勢目視前方。

陳西瑞起初沒仔細看,隱約覺著眼熟,扭頭細看一眼,真是故人重逢,分外親切啊,“我不是在做夢吧,這都能碰見,你是來這附近辦事兒嗎?”

傅宴欽沒看她,食指抵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這人長得亦正亦邪,五官輪廓凜然周正,眉眼間卻藏著陰郁之氣,第一次見面,陳西瑞就領略到了那種高高在上的疏離感。

她閉嘴,斯斯文文地吃著爆米花。

離開影還有八分鐘,陳西瑞把爆米花桶擺到扶手上,點開手機照相機,給自己來了張自拍。

快速編輯一段話,發了條屏蔽吳濯塵的朋友圈。

【夜晚是黑色的,心情是彩色的,爆米花+可樂,我很快樂。】

徐樂陶評價:喲,小妞變文藝了啊!

高中那一圈同學保持隊形,紛紛留言:喲,小妞變文藝了啊!

電影開始,荒無人煙的山路上,一對情侶在車內親-熱。

陳西瑞吸著鼻子,觸景傷情地憶起自己那段逝去的愛情,就跟這對小情侶一樣,也曾膩歪得不行。

淚水湧出眼眶模糊了鏡片,她一把摘了眼鏡,用面巾紙按住浮腫濕潤的眼皮。

突然,背景樂消失,打車外傳來兩聲陰森森的敲擊聲,欲求不滿的男主煩躁地盯向車窗,一道黑影快速閃過,路邊的草叢簌簌作響。

情侶二人面面相覷,野火燎原的欲望瞬間被澆滅。

陳西瑞重新戴上眼鏡,嗦一口可樂,捏幾粒爆米花放嘴裏嚼。

心思全不在劇情上,電影剛過十幾分鐘,爆米花就吃了半桶。

傅宴欽扯開啤酒拉環,喝了口啤酒後,跟她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是炒股虧了,還是被男人甩了?”

“對不起,打擾到你了。”陳西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猛吸一下鼻子想抑制住鼻腔中的酸澀,“你吃爆米花嗎?可樂就不給你喝了,我剛才喝過了。”

傅宴欽手肘搭在沙發扶手上,懶洋洋掃她一眼,那松弛自如的神態,該是富貴鄉裏浸淫出來的,一般人學不到三分精髓。

不用問,猜也能猜得出,此刻的自己,在他眼裏該是怎樣一副苦大仇深的怨婦形象。

好,氣質美女見多了,你們這些有錢精英肯定沒見過我們這種女孩吧。這世上不光只有光鮮亮麗的王子公主,還有我和我前男友這種存在即合理的王八綠豆組合,而且數量龐大,占據著戀愛市場的大半壁江山。

陳西瑞擡手一抹淚,回男人的話:“我們是異地戀和平分手,畢業了,愛情就黃了,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傅宴欽捏起啤酒罐遞送到嘴邊,呷了兩口,擱下之後說:“看來炒股掙的錢不能花在男人身上,容易折本。”

陳西瑞一副霜打的茄子樣兒,眼角還掛著晶瑩,說話隱隱洩出一絲抽泣聲:“千金難買早知道,上周我還給他買了雙限量款的鞋。”

傅宴欽扯了扯嘴角,低沈暗啞的哼聲從胸腔裏溢出。

她不明白這話有什麽可笑的,也不明白為什麽深更半夜他會出現在電影院裏,看的還是恐怖片。

以前讀過幾本心理學的雜書,陳西瑞t十分讚同弗洛伊德的某個觀點:人的內心深處存在“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包括自衛和性,死本能是指趨向死亡和毀滅的沖動。

傅宴欽的內心是否存在這麽一種死亡本能?享受刺激,渴望毀滅?

有些問題一旦紮根,她對他就越發好奇,殊不知,好奇心也是愛情的種種偽裝之一。

電影進入第一個小高-潮,恐怖聲效拉滿,陳西瑞嚼爆米花的動作忽而變得遲楞,眼睛半瞇著,想看不敢看,生怕從屏幕裏蹦出什麽血肉模糊的惡心玩意兒。

就在男主打開黑色塑料袋的一霎,她丟下爆米花,把耳朵給捂上了,眼睛也緊緊閉上。

大約過了一分多鐘,她睜開眼睛,屏幕上天光大亮,那股恐懼也隨著久違的光明而驅散。

陳西瑞松松肩膀,扭頭看向傅宴欽,男人巋然不動地盯著屏幕,側臉隱在黑白交織的光影裏,冷淡,沈郁。

這讓他看上去像一個深不見底的謎。

很想讓人一探究竟。

“吃點爆米花吧。”她把爆米花桶往他身上推,“甜食能讓人心情好。”

傅宴欽沒搭這茬,調節座椅緩緩站起身,打算走,彎腰撈大衣時,問她一句:“跟我一塊走嗎?”

陳西瑞半仰著臉:“去哪兒啊?我不跟你回家,我家的家風不允許我做那種事兒。”

傅宴欽躬身撐在她扶手上,看了她一會兒,若有所思道:“哪種?”

陳西瑞抿了抿唇,難以啟齒:“一夜情。”

傅宴欽被逗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陳西瑞稍顯不自在,臉頰生理性發燙,遮遮掩掩低了下頭。

“恐怕要讓陳小姐失望了,我今天沒那心情。”

她嘟噥:“誰管你有沒有心情,奔三的大灰狼和二十出頭的小白兔,總歸是小白兔吃虧……”

“你是小白兔啊。”這話帶出點戲謔的意味。

“不…不像嗎?”

“像嗎,我看看。”他正正經經地睨著她,陳西瑞受不了這樣的男性凝視,心跳撲通撲通加速,眼看鼻息逼近,將要跨越雷池,她忽地偏開了頭。

傅宴欽眉眼間的冷淡加重了些,似乎是在嘲弄她不識好歹,再一伸手,從她嘴邊刮出一點細屑,放在指間撚了撚,唇角扯出絲笑,薄薄眼皮往下壓:“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這話蕩在耳邊,她從中分辨出了自謔和薄怒。

“膽子小就別看恐怖片了,走吧小白兔,跟大灰狼出去透透氣。”他直起身往外走,也不管身後的她是否有跟上。

陳西瑞攥緊手裏的爆米花桶,在“跟”與“不跟”之間猶豫不決,右手伸進桶,捏了三粒放嘴裏嚼,視線始終註視著男人的背影。

一個拐身,傅宴欽隱沒在昏暗的光影裏,她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驅使,立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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