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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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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初升的朝陽燦然炫目,明晃晃地掛在天上,莫名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從酒店到醫院只有不到一公裏的距離。步行過去的路上,程黎仍然有些恍惚,腦中還在不斷放映潘玲告訴她的那些事。

程建輝年少時家裏清貧,五口人全靠父親那點微薄的工資拮據度日,勉強糊口已是極限,要支撐幾個孩子讀書,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為了供成績最好的弟弟繼續學習,程建輝高中就輟學打工,補貼家用。兄弟倆從此走上迥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他輾轉多個工廠企業,臟活累活幹了個遍。弟弟不負眾望,一路攀升,成了市裏赫赫有名的大律師,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家人的主心骨。

憑借收入與社會地位的碾壓,盡管弟弟只生了一個女兒,還將她視為掌上明珠百般寵愛,家裏也沒一個人有半句異議。

而程建輝卻無法讓程黎享受同等待遇。偏偏她還隨了他倔強的性子,與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因此總是遭受奚落與打擊。

每一次程黎被人嘲諷挖苦,都無異於對他自尊的鞭笞。

起初他還試圖改變別人,發現無能為力後,漸漸轉為了對自己內心的攻擊,以及對程黎異常覆雜的感情。

他不想看到她掙紮時的碰壁,卻又怕有一天,她真的放棄抗爭。

程黎第一次核桃過敏在醫院輸液時,放在床頭的椰奶其實是程建輝買來安慰她的,怕拂了奶奶的面子,才讓潘玲謊稱是隔壁床的女孩子送的。

去年聽到她主動打電話關心他的病情,程建輝表面上沒說什麽,單位一發月餅,迫不及待就要給她寄,自己都沒舍得留一個,卻壓根沒想到五仁裏還有核桃。

類似的事還有太多,他總是默不作聲地做,沒有任何解釋。

這麽多年來,程黎無法想象自己錯過了多少跟他消除嫌隙的機會。他們總是在一次次爭吵中誤會漸深,直到細微的縫隙變成難以治愈的裂痕。

到病房時,二叔和程楚寧竟然到得比她們還早。而程建輝正在做手術前的最後檢查。

程黎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見曾經挺拔寬闊的背脊如今變得瘦骨嶙峋,心像被塞了鉛塊,沈重得喘不過氣。

好不容易等到檢查結束,距離手術開始已經沒剩多少時間。程黎縱然有話想說,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實在是難以啟齒。

可萬一,這真的是最後一個把話說開的機會了呢?

正在腦中天人交戰,忽聽潘玲道:“嘉彥,你跟我去樓下自動販賣機買幾瓶水。”

“寧寧,我們也去。”二叔也跟著開口。

桌上分明還擺著沒喝完的水。

程嘉彥和程楚寧對視一眼,憑借家人間的默契明白過來:“好。”

幾人起身走後,徒留一室沈默。這個病房不大,只有一排病床,相鄰床位之間拉了簾子阻隔。程黎很久沒在如此狹小閉塞的空間裏跟老爸單獨相處,一時不太適應。

略顯尷尬的氛圍下,她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周揚朝。他好像在任何場面都能輕松化解局促,找到合適的切入口,但她並沒有那種天賦。

“隨便說幾句吧,別把氣氛搞得太凝重。”程建輝忽然開了口,聲音竟還有一絲輕松,“不然我真會覺得這是什麽生離死別的時刻。”

程黎心口松了點,放棄了開場白,開門見山道:“爸,我想問問你,你希望我定居清源,還是回江桐?”

盡管他們此前幾次爭執,都是因為在這件事上意見相左,可聽了潘玲說的,程黎覺得程建輝的想法也許並沒那麽簡單。

“做決定就自己認真做,不要管別人怎麽想,好好生活就行。”果然,他的回答跟之前不太一樣。

“可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爸啊。”

“那你想聽我說什麽?”程建輝直視著她,“難道要我說,我都病成這樣了,你居然還想著自己的事業,也不回老家來好好給我養老?”

程黎嘴唇微顫,一個猜想在腦中萌生:“當時我跟嘉彥說考慮回江桐幾年,等你好些了再走,你是不是聽見了?”

程建輝沒有言聲,用沈默宣告答案。

“所以你那天故意放狠話,趕我走,就是怕我真的留在江桐?”程黎難以置信,卻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最開始的確想讓你離家近點,別到處亂跑,”聽她已經猜出大概,程建輝也不打算繼續隱瞞,“但後來發現,以你的性子,不可能老實待在江桐,去清源反而能過得更好。不過等我這麽想的時候,已經查出一身的病了。”

後面的話他沒再挑明,但程黎已經聽懂了——他不想成為她的拖累。

喉頭像被哽住,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有當父親的為了能讓女兒心無旁騖地遠走他鄉,做出這麽匪夷所思的舉動?

可這種事放在脾性古怪的程建輝身上,竟又驚人的合情合理。

兩人沈默對坐,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護士過來提醒馬上就要進行手術了。

程黎心臟驟然狂跳。明明是她堅持讓程建輝同意做手術的,此時竟突然生出一絲後悔和恐懼。耳邊嗡嗡直響,聽不清老媽和弟弟握著他的手在說些什麽。

等她回過神時,已經下意識地跟在病床推車邊,隨著醫生護士一起往手術室走了。

即將走到家屬止步區時,程建輝忽然輕輕拍了拍她拉住側面扶手的手,嘴微微開合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什麽?”倉促之間,程黎還沒分辨出來,就已見他被推入手術室,大門緩緩合上。

她木然看著緊閉的門,心裏一片空茫。

程楚寧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會沒事的,我跟我爸去寺廟給大伯祈福過,一定會靈驗的。”

“嗯,”程黎點頭,“謝謝你們。”

她並不驚詫他們會這麽上心。畢竟連手術費都是二叔執意要付的,雖然被她和程嘉彥再三攔阻,他仍然堅持說:“要不是我哥,我根本走不到今天,這筆錢我如果不掏,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心安的。”

程楚寧想來也已知曉,她所擁有的不必看人臉色的資本出自哪裏。

程黎百感交集,老爸的付出竟都是成全了他人,到頭來自己落了一身的病,帶給她的也多是傷害。

她坐在墻邊的等候椅上,盯著虛空發呆。形形色色的醫護病患從面前經過,也許背後都是不為人知的故事。

“老爸問你創業的事了嗎?”程嘉彥在她身邊坐下。

“沒有。”程黎喃喃答道,忽然意識到不對,“我還沒跟他說過,他怎麽知道?”

“他問過我,”程嘉彥說,“我沒說朝哥的事,只說你從易迅出來,要開始創業了。”

程黎再次怔住。原來父母不只會在聯系她時問起弟弟,也會在找程嘉彥時聊起她。

“他說你每月打給他的錢,他分文沒動,如果你創業有需要可以用那筆錢,”頓了頓,程嘉彥接著道,“要是還不夠,他說他還有一筆積蓄,不多,但也許能救急。”

嗓子像被堵住,一股熱流無法落下,堆積上漲,幾乎要從眼眶中溢出。

剛才程建輝的口型忽然如同慢鏡頭一般,再次在程黎腦中回放。電光石火間,她破譯了他說的那三個字。

“別怪我。”

不是“我愛你”,不是“對不起”。

竟然是“別怪我”。

程黎把頭偏向一邊無人的角落,眼淚順著眼角悄然滑落。

被忽視冷落,被誤會曲解,遭受不公對待,獨自掙取大學學費的這一路,她怎麽可能不曾對程建輝心懷責怪埋怨?

可現在,她只恨自己,為什麽沒有試圖多去了解他一點,多嘗試跟他交流溝通一些?

為什麽沒有足夠關心他的病情,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

為什麽都已經把誤會澄清了,卻沒有再多說幾句,就那麽在沈默裏結束了最後一段共處的時光?

隨著這些念頭在腦中堆積,眼淚也像要即將決堤。可程黎知道,絕對不能在這裏痛哭流涕,不能就此引發所有人的傷感,否則場面會一發不可收拾。

靠著最後一絲理智的支撐,她緊咬住下嘴唇,生生憋回了更多的眼淚。她很快地擡手擦拭過淚痕,等到發緊的喉嚨微微放松一些,眼眶也沒那麽熱之後,才強裝鎮定地開口道:“我去趟洗手間。”

程楚寧擔憂地看著她,跟著走了幾步,似乎想要陪她一起去,最後卻還是停下腳步,任她自己走了,許是感應到了她的想法。

程黎其實只是想找個借口離開一陣,緩解一下心情。一直守在手術室門口,她怕自己會鉆牛角尖,難受到窒息。

暫時不想看見醫院內的環境,她決定去外面轉一圈透透氣再回來。

坐電梯到一樓,程黎心神不寧地往外走著,誰知剛到一個拐角處,眼前忽然被一道黑影擋住,險些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上。

稍稍往後退開一點,擡頭一看,她如遭雷擊般定在原地。

雖然十多年來從未再見,雖然眼前的人早已不覆當年模樣,雖然不過是匆匆一瞥,但程黎就是當即確認了對方是誰。

恐怕就算他挫骨揚灰,她也能一眼認得出來。

那個給她帶來無盡陰影,活在她痛苦的回憶,出現在她可怖的噩夢中的人。

“程黎?”魏斯也立刻認出了她,站在原地沒動。

程黎呼吸一滯,幾乎是下意識地緩緩朝後挪動腳步。這是她當年聽到他聲音之後的條件反射。

剛往後退了兩步,猝不及防又差點與身後的人相撞。對方躲閃時,腿腳無意間絆住了程黎,致使她整個人失去平衡,身體向後倒去。

魏斯一把拽住她左臂往前拉,皺眉道:“你躲什麽,我有那麽可怕麽?”

眼看著自己即將被拉向他,程黎右手在墻上扶了一把,站直了沒有前傾,同時左手用力抽回,想要掙開他的手。

沒想到他的手勁還像當年一樣大,這一下竟沒能掙脫。

他居然還問得出口她在躲什麽,怕什麽,難道不記得他曾經做過的事了嗎?

程黎正要第二次甩開他,一旁忽然伸出一只遒勁有力的手,拽住魏斯的手腕往外一撇,力氣大到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向側邊跨了半步才站穩。

“有事說事,動什麽手。”周揚朝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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