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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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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程黎終於知道為什麽當初玩“默契大考驗”的時候,周揚朝對她的了解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原來是因為他早從程嘉彥口中聽聞過許多她的過去。

她原本對他一無所知,可隨著時間推移,好像也建立了不少對他不言自明的默契。

比如他從來不對她的私事探根究底,哪怕非常關心。大抵是知道,她抗拒細說的事,再追問也是枉然,不如等她卸下心底防線,主動開口。

魏斯的事,程黎知道程嘉彥不會對別人說,她原本也打算任其化為心裏塵封的一角。

可現在,她忽然覺得應該告訴周揚朝。

他有資格知道,他曾拯救她於泥沼。而且他剛才說了,她不必再獨自肩負一切。

“我說的不僅僅是選擇信息化技術,來到清源這些事,我猜你也早就知道這些都跟你有關了。”程黎平靜地開了口,“我想說的是,如果沒有你,也許我的人生很早就結束了。”

生理意義上的,或者精神意義上的結束。

她感覺到周揚朝呼吸亂了一瞬,攬住她的手忽然收緊。

因為近期回顧過那些腐朽的記憶,現在再想起時,程黎已能盡量抽離,以第三視角旁觀,不再像之前那樣情緒劇烈波動。

“初中的時候,班上有個男生總來騷擾我。一開始只是跟蹤,後來就變本加厲,花樣百出。”

“他有時候會拿尖針對著我,威脅我別亂動,所以我一看到尖銳物就害怕。有時候他還會對我動手動腳,每次都是趁我不備突如其來,所以我後來對突然的觸碰都會有條件反射的抵觸。”

她解釋著自己那些特殊反應的原因,語氣平平,仿若沒什麽情緒,可周揚朝無法想象,也不忍想象,那個本該在豆蔻年華享有青澀美好歲月的少女,是如何承受這麽多惡劣的傷害,又如何獨自支撐下來的。

“我打過罵過他,也找過父母老師,做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反抗,但統統沒用。當時就覺得,沒有人救得了我。”說到這,程黎仿佛又回到了彼時至暗的絕望,努力斬斷在內心野蠻生長的黑暗藤蔓,才接著說,“所以我做了個決定,如果他再來惹我,我就帶他一起下地獄。”

兩人緩步向前,拐進一條更加幽深的小巷。只有樹叢中的路燈泛著慘淡的白光,微弱地遙相呼應著。

“那天到來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快,但是在我踏出那一步前,我弟攔住了我。我還奇怪他本來一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怎麽會突然開始對我的事上心,直到前陣子他才告訴我,是因為你改變了他的想法。”

在她敘述的時候,周揚朝始終處於身體緊繃的狀態,一股沖動的暗流在他體內橫沖直撞,叫囂著要揪出當年的始作俑者,令其得到應有的懲罰。一直聽到這裏,這股勁才稍微有了松活的跡象。

“後來我常常想,如果當時我弟沒註意到我的異常,如果那天他沒有及時趕到,一切會變成什麽樣?我做過很多種設想,沒有一種是我能承受的。可那些都沒有發生,因為他,也因為你。”

周揚朝沈默一陣,問道:“你那天情緒失控打人,也是因為想起了初中的事嗎?”

程黎下意識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指骨的傷已經基本痊愈,只剩下淡淡的烏青。

“嗯,當時的情境跟我記憶中的場景太像了。”她輕聲道,“還有……”

她隱約察覺到不只是因為這個,但究竟還有什麽別的原因,她也沒想清楚。依稀記得當時情緒激烈到完全無法自控,而且不只是轉移式的發洩與報覆,似乎還夾雜著對自己的悔恨與嫌惡。

可她明明是受害者啊,為什麽會產生自我厭惡的心理呢?

程黎試圖探究這種想法的根源,卻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還伴隨著惡心欲嘔的感覺,不由腳步一頓,用力按了按太陽穴。

街燈將她本就不佳的臉色映得更加蒼白,周揚朝將她輕擁入懷,安撫般地拍著她的後背,語氣像在哄小孩子:“好了,我們先不想這個了,好不好?”

“嗯。”程黎埋在他的肩頭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滿腔頓時溢滿青草的氣息,身上的不適也隨之緩解了幾分。

“我說過,我挺佩服你的。”周揚朝緩慢而誠懇地在她耳邊說,“你要知道,能讓我佩服的人可不多,所以不管發生過什麽,程黎,你都要相信,你真的很棒很厲害。”

“嗯。”她再次點頭,莫名覺得鼻頭一酸,嗓子堵得說不出別的話,伸手環抱住他寬闊的後背。

臨街的店鋪零星亮著幾點燈火,目之所及晦暝不清,程黎卻覺得自己像是擁抱住了整個世界的光。

-

交接工作和籌備新公司事宜的日子過得飛快,當盛夏的暑熱悄然來襲時,程黎已經辦理好了離職,正式告別了易迅。

短短一年時間,仿佛不過彈指之間,細想其間種種經歷,似乎又格外充實漫長,恍然如夢。

潘玲那通電話打來的時候,程黎正在周揚朝租房裏,跟他一起整理市場調查分析的資料。

原本安寧祥和的氣氛被帶著哭腔的聲音打斷,在一堆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絮叨中,程黎費了半天勁才提取出關鍵信息。

程建輝肝病癌變,醫院建議做手術。但一是手術風險大,一旦失敗有生命危險,二是即使手術成功,也有可能無法根治。

“媽,你別哭了。”盡管心像被揪成一團,程黎仍然盡力維持著理智,“我現在就回去。”

掛了電話,她深吸一口氣。雖然早已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可真的來臨時,仍然覺得太過突然,招架不住。

老媽聽起來已經在情緒崩潰的邊緣,她必須得冷靜下來,不然回去也只是母女抱頭痛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家裏出什麽事了嗎?”周揚朝停下打字的手,凝神看向她。

“嗯,我爸病情惡化,要做手術,情況不太樂觀。”程黎沒打算瞞他,簡潔地說了。

“要我陪你回去嗎?”

程黎一怔。

這種時候,想來任何人都會希望能有人陪在自己身邊,共同度過難關吧?可最近正是新公司創立前期的關鍵階段,許多重要事項亟待處理,有她在這裏幫忙都已經應接不暇,更別提他們兩人一起回江桐。

何況她也不太想讓周揚朝接觸她那一眾親戚,怕他們在他面前說出什麽不堪的話,或者做出莫名其妙的舉動。

大概周揚朝沒有直接提出陪她回去,而是詢問她的意見,也是基於這些考慮。

猶豫再三,程黎還是說:“不用了,我弟跟我一起回,你在這邊忙公司的事吧。”

周揚朝深深看了她一眼:“行吧,那隨時跟我聯系,不要怕打擾我,也不要擔心我太忙顧不過來。”

一句話把她所有的顧慮都說盡了,程黎別無他話,只得點頭應:“知道了。”

這次為了趕時間,程黎毫不猶豫地訂了機票。但江桐沒有機場,她和程嘉彥先飛到臨近城市,又轉乘大巴才回到老家。

一路上兩人沒怎麽說話,偶爾聊起個話題也是顧左右而言他,都故意對程建輝的病情避之不提。

幾經周轉總算到了單元樓下,走進樓梯間,空氣中隱約飄浮著略帶潮濕的淡淡黴味。

明明從接到電話到買票回家,沒有一環有過猶豫。可真的站在家門口,看著那扇熟悉無比,已有些破舊的房門時,程黎忽然又喪失了幾分轉動鑰匙開門的勇氣。

她怕一進去,得到的第一句話會是程建輝的“你回來幹什麽”,又或者是“不是叫你別回來了嗎”。

“進吧。”程嘉彥伸手替她轉完鑰匙最後半圈,語氣莫名篤定,“老爸不會再趕你走了。”

一推開門,程黎就看見了坐在客廳沙發看電視的程建輝。雖然沒有如她想象般臥病在床,但明顯比過年時更消瘦了,整個人已經瘦脫了相,顴骨高高凸出,眼窩深陷,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看到她時,他無神的雙眼猛地瞪大,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要說什麽。

程黎不禁暗暗提起一口氣。

卻見他一轉眼,看向程嘉彥道:“你小子不是又要做項目,又在面試實習的嗎,還有空回來?”

他這話一出口,程黎立時明白,他是打算對之前的事只字不提,當作沒發生過。這佯裝無事的態度不知是他獨特的找臺階下的方式,還是仍然不想理會她。

“你要做手術,我當然要回來了。”程嘉彥應道。

“誰說我就一定要做了?”程建輝靠在沙發墊上,半耷著眼皮反駁,“我看我這情況,做不做也沒多大區別,幹嘛要花那錢去受那罪?”

程黎聽著疑惑。之前明明聽程嘉彥說老爸已經在接受治療了啊,怎麽轉眼又對手術這麽排斥了?

“既然醫院建議做,那一定有他的道理,醫生怎麽會拿人命開玩笑呢?”程嘉彥試圖展開勸說,“再拖下去只會更糟,做手術至少還有很大的治愈可能。”

“那還有死在手術臺上的可能呢。”

程建輝沈著臉嗆了一句,噎得程嘉彥無言以對。

被無視到現在,聽著他讓人心急火燎的話,程黎再也按捺不住。

反正在他心裏,她只是個沒半點孝心的女兒,說什麽都會被他誤解,索性也就不管不顧了。

“只有做手術才有活的可能,說白了不就是這麽個情況嗎?”程黎剛說到一半就被老媽和弟弟輪番打斷,卻仍然一刻沒停地接著往下說,“年過半百的人了,又不是三歲小孩,輕重緩急拎不清嗎?”

她確實因為氣急有點口不擇言,也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但面對程建輝這種倔脾氣的,不把話說重些純屬隔靴搔癢。

可看見他愈顯蒼老的面容,斑白的雙鬢,程黎不禁嘆了口氣,又放緩了語氣:“爸,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只希望你好好的,從來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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