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德剛出了老洋房的院子，之前安吉借貸的那家公司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米爾德，你聯系上安吉了嗎？你……”依然是毫不客氣的口吻。

“請你不要再打來電話了！”米爾德一看電話就心跳，激動中打斷對方的話，“我與安吉沒有血緣關系，我也不是他女朋友，我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寫我的手機號。他已經一個多月都沒來上班了，我也在四處找他，他也借了我的錢，好嗎？”

“你真的沒見過他？”

“我說了，沒有！”

米爾德不等對方回應就掛斷電話，沮喪地站在原地不動。她把這個號碼拉黑，可她知道這根本沒用，對方還會用別的號碼打過來。

每次安吉的催債電話打到她這邊，米爾德都會心神不寧好長時間，以致於現在一看到有陌生的號碼出現在手機上，她就如一只驚弓鳥。

米爾德破口輕罵：安吉，你真是給我的生活雪上加霜！

路邊一個外國帥哥閃過，米爾德收住了自己咬牙切齒的嘴臉。這個洋帥哥站在米爾德的面前，向她笑了笑，米爾德猝不及防，急促地向他回敬了一個微笑，又發覺帥哥眼神似乎並不是看自己，便猶疑地一回頭。

這一回頭不要緊，身後一大波修長挺拔的外國男子朝她走來，就像批量生產出來的一般。再細看，人群中有幾個手扛各種攝影器材的中國人，才知這些氣質非凡的天選之人原來都是模特，難怪如此搶眼。

這些養眼的男人從她身邊一一經過，伴著午後燦爛的陽光，畫面好看的讓米爾德甚至有了戀愛的沖動。她的確是好久沒談戀愛了。來上海的兩年裏一直過得清心寡欲，以至於米媽都說：寶貝啊，本想著讓你去上海找個金光燦爛的男朋友的，結果你卻像是修行去了。

等這波連小腿肚子都沒有的大長腿生物們遠去了，蔣亦蕾的電話適時地來了。

“米，在幹嗎？”

“看帥哥。”米爾德終於挪動了腳步，她剛才像釘在原地似的。

“噫？想要談戀愛了？”

“有那麽一瞬間是真有了沖動，恨不得在他們面前騷首弄姿一下。可一想，談戀愛太花錢了，算了。我想等自己更好一點，再談。”

“談戀愛還得吵架呢，更傷神！”蔣亦蕾附和道：“看來你今天比較空閑，陪我去看房子吧。”

“看什麽房子？”米爾德像聽錯了一樣。買房子這件事在她的生活裏還比較遙遠，亦蕾雖然比她大兩歲，可也是剛畢業沒幾年的年輕人，一提“看房子”，她登時沒反應過來。

“見面跟你說。你在哪兒看帥哥？我去接你。”

米爾德本計劃回去寫稿的，可正值午後陽光大好，心情又愉悅，不是很想回家。加之對亦蕾說的房子的事很感興趣，於是答應了亦蕾的請求。

蔣亦蕾問了地址，說半個小時可以到，米爾德便鉆進一個老式的弄堂裏溜達去了。

這一整個區域都是老式的洋房，陳舊卻別有風味。弄堂裏狹窄的樓與樓之間，舉頭皆是錯雜的電線和從窗戶裏伸出來的晾衣幹，偶有寬寬窄窄的遮陽布，點綴著一桿桿五彩斑斕的晾出來的衣服，裝飾了整個灰藍色的天。

弄堂裏別有洞天，逼仄的空間裏布滿了弄堂菜、奶茶店、面館或是咖啡屋。頗有些年頭的木質窗欞有的保持本色，有的被漆成了時髦的馬卡龍色，紅的，藍的，紫的，每個顏色便代表著一個小店。米爾德每路過一家，都會快速地朝裏面看看，竟是家家爆滿。

米爾德剛吃過飯，還不餓，便找了一個甜品店坐了下來，要了一杯奶茶，然後靜靜地打量著屋子裏的陳設。

屋子空間很狹小，這種弄堂據說是以前最低端的一種，是沒什麽大空間的。從外面看去很是雜亂，在富人看來像是貧民區的一個地方，可是內裏卻有精致。這間小店沒有華麗的裝飾，也沒有刻意的風雅，不像許多咖啡廳雖然從舊貨市場或網上淘來許多覆古的物品，卻死氣沈沈地放在那裏，臟得不想伸手去碰。

這裏的地板是水泥的，拖的鋥亮，連墻角也沒有一處臟汙；桌布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想是剛被熨燙過，十分平整。米爾德坐在靠窗的位子邊，看老舊的窗欞間的縫系，也沒有積落的塵土，即使一陣大風吹來，也不用擔心盤子裏的甜點上面落滿灰塵。墻上的木擱板很簡單，上面擺滿了這家人幾代人的照片，照片太多，在架子上很擁擠。米爾德探頭去看，照片有的已經年代很久，有了泛黃或水漬的痕跡，那麽真實又生動。

這間屋子連著另外一間屋子，掛著覆古的半截布簾子，簾子洗得泛白，沒有一點汙漬。米爾德看到有個小男孩子在裏面，正頭也不擡地寫作業。寫字臺在臺燈的反射下，看起來是潔凈的很。寫字臺並排放著一架老鋼琴，上面的翻開的琴譜，顯示著這鋼琴也不只是一件擺設。

老板娘大約40來歲，長得很秀氣。她把奶茶送上來，並告訴米爾德，手機上下單可以有3元優惠。米爾德說了聲“謝謝”，又好奇地問：“你們就住在這裏嗎？”

老板娘說，“是啊，一共三間屋子，外面這個打通了開店，我和兒子在裏面住。”

米爾德讚許地說：“這地方挺好的，你這裏……”米爾德四處看看，“特別幹凈。”

“外面看著不好，裏面就一定更要體體面面的呀！這邊還經常有很多老外來的，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們住得破破爛爛的，對哇？”

“對！”米爾德說：“你說的沒錯。”

老板娘從咖啡色的圍裙口袋裏拿出一個帶塑封的卡片，上面是小店的二維碼，她見機向米爾德推薦道：“不好意思呀，你肯定會有點煩，現在到處是讓人掃二維碼的，是吧？可我們小店開張不久，需要人氣，所以麽我就見人就掃，我都不好意思的了。你不想掃沒關系的，不強求，我可不能這樣把客人都嚇跑了，搞得麽跟那些個理發店健身房一樣的嘍！”

老板娘如此會說話，米爾德哪有不掃之理，馬上拿出手機就加了這家小店的微信，過程還開心的不得了。

不知怎麽地，米爾德此時又想起安吉那間荒涼的、沒有人氣兒的屋子來，那間屋子快成了米爾德心頭的噩夢了，不用去想，卻時不時翻騰在她的腦海。再看看這個上海女人的精明利落，心想這才是一個屋子，或是一個家該有的體面吧。

好房子有好房子的體面，舊房子也有舊房子的體面，不想被外國人看不起，不想被客人們挑毛病，多樸實的要求。在很多人不太在意的那些細節裏，過得精精巧巧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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