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或許只有有書的地方，才能不管在多麽荒蕪的甚至是逼仄的角落裏，散發出誘人的氣息。這個洋樓與蕭乾的工作室很相似，書店很小，沒有通常咖啡吧裏那些故弄玄虛的覆古燈和家具，也沒有咖啡和茶點，它是一個純粹的書店，賣特價的書。

書店雖不大，挑書的品味卻不俗，對得起它的雅致，米爾德心想老板一定是個真正愛書的人，隨之對書店老板產生了興趣。店裏有幾個人在挑書，看米爾德進來，有的轉身看她一眼，馬上就將眼神收回，自顧自看書去了。

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男人坐在角落，手裏捧著一本書在讀。有人告訴米爾德，那就是老板。米爾德假裝不經易地朝他看了幾眼，清爽幹凈的男生。只是他一直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一頭茂密的、有些厚重的頭發。有很長的時間裏他都在認真翻看手上的書，身邊的人聲與他無關，這家店似乎也與他無關。

米爾德無意打擾，便轉去樓上看看。

二樓一個房間門口有個牌子，標明這是可以租書的。

“租書？”米爾德乍一看很是好奇，租書聽起來可是很久遠的事情了。懷著疑問，她問房間裏翻書的一個女人，女人笑著說，“是啊，我就是來租書的。”

“可是為什麽要租呢？”米爾德想不通，用極低的聲音說：“現在買書又不貴，有的網站做活動時書價比半價還低，買了還可以收藏。”

女人對米爾德解釋道：“可租書有租書的樂趣。這家店主對租書人的要求是，要愛護書，但是可以在上面標註，或寫自己的讀後感，這樣就有趣啦！你想啊，在書裏時常會看到不同見解，有不同的聲音在書裏打起架來，多好玩！”

“可網上也經常有人為了某件事而開罵戰啊！”

“那可不一樣，”女人書已經選好了，準備要走了，“精讀一本書後的意見交流，和不明真相時就開始的評價或謾罵，是完全不一樣的。好啦，你慢慢挑，我先走了。”走時女人還不忘為這家書店裏做了廣告，“老板挑書眼光辛辣，你不知道該讀什麽書的時候就來這裏，這可是網上那些‘一生必讀的100本書’啊什麽的無法比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愛上這裏。”

女人走後，米爾德又在書店呆了很久，隨手翻翻看看，舍不得離開。在一樓時，她總會時不時側眼看看那個安靜的出奇的老板，他只是有需要時才會說幾句話。

米爾德買了兩本書，價格很美好，甚至比網上還便宜。她想了想，又租了兩本書，仿佛這樣才對得起這家書店。和所有愛書的人一樣，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多買一本書，這家店就不會倒了似的。

米爾德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為書而花過錢了。

***

周一上班，雜志社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安吉沒來上班，卻有債主追上了門，站在公司門口嚷個不停。這事在公司炸開了鍋，米爾德這才知道部裏有幾個同事都被安吉借過錢，兩千三千的不等，這裏面也包括她。

米爾德心一顫：早知道就不借給他了，我自己還缺糧少油的呢！

要債的兩個人一直不走，說用什麽方式也聯系不上安吉，欠他們的錢已經拖了十幾天了。人事經理費了好大勁才把兩人安頓下來，隨後馬上去查找安吉的人事資料，看是否能找到其他可聯系的信息。

每個人在進公司時都填過一張表，上面有較詳細的資料，還有一個緊急聯系人。人事經理拔通了緊急聯系人的電話，是安吉那時的男朋友。因為這個電話，安吉喜歡同性的傳聞得到證實了，同事們奔走相告，那興奮的程度不亞於知道安吉被追債。

關於安吉，米爾德知道的秘密最多，安吉在公司最信任的人就是米爾德，所以她知道安吉這兩年交往過不少男生，但每個都不長久，這個“緊急聯系人”也不知道是安吉的前幾任了。

果然，這個男生稱他與安吉失去聯絡已經很久了。

人事經理說，那男人接起電話的第一句話就是不屑的語氣：“安吉啊？一個招搖撞騙混吃混喝的小白臉！我和他分手後就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尤其是支付寶。怎麽，他騙錢騙出事了嗎？”

同事們聽了面面相覷，因為不管怎麽樣，大家認識的安吉至少是每天好好來上班的。可一說到“騙錢”，被借錢的幾個人還是很容易就信了安吉前男友的說法。

人事經理問：“米爾德，你和安吉比較要好，他有沒有說過還有什麽家裏人？”

米爾德想起安吉說過他有個妹妹，也在上海，在機場做地勤。可當她把這線索告訴人事經理的時候，他無奈地譏笑，“安吉那個男朋友告訴我說，他根本沒有妹妹，他是獨生子。”

盤盤想起關於安吉的一件事，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時她的懷疑是對的。

盤盤說：“記得今年的五一假期，安吉不是說他去馬爾代夫玩麽，朋友圈還發了幾波照片，我們都以為他出國了。可有一次他給我送樣稿時，裏面掉出一張火車票，是‘五一’時他從老家返程的票，而且……”盤盤頓了頓，“票是檢過的。”

經盤盤一提醒，小宓也想起來什麽，說：“是哦，你說安吉每次節假日都出國，可是他前些日子還問我簽證的一些流程，問完，又解釋說‘每個國家的流程不一樣嘛’。我當時倒也沒多想，沒想到這些都是假的？”

“可朋友圈那些在國外的照片是怎麽來的呢？看著都很逼真。”

還是盤盤見多識廣，她說：“我聽說有個軟件是專門合成旅行圖片的。還有機票短信，旅行公司的短信，都可以在軟件上合成……”

大家都不太信服這種說法：技術含量這麽低，也有人冒著被拆穿的危險去裝富貴嗎？

盤盤一聽，急了，“市場來源於需求，當然有人會這麽做了！就像美圖軟件，我們明明知道自己沒那麽美，別人也知道我們沒那麽美，可我們仍然要自欺欺人，總以為別人看不出。依我看，安吉的那些圖片一定是假的。”

米爾德說，“我也的確聽說過有些合成軟件，甚至購車合同、拆遷補償協議等等，都可以合成。我本來以為，那些只是鬧著玩的……”

“當然不是鬧著玩的！”被借錢的一個同事氣得從座位上跳起來，“虧我這麽信任他！我就知道，這些人（指LGBT）根本不可信！”

同事們看著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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