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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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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天晴驚醒,猛地吐出一口混著沙子的海水,深吸幾口氣,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你醒了!”蹲在旁邊的女人欣喜地扶她坐起身,“還好嗎?喝點水漱漱口吧。”

女人一身漁民打扮,手邊還拖著一網魚蝦。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她將水囊遞到天晴嘴邊,又把自己的鬥笠給她戴上。

“咳、咳!謝謝……”

天晴咳了一陣,漱口之後才好不容易將嘴裏那股苦鹹的味道壓下去,想到自己昏迷前的遭遇,有些崩潰地揉了揉臉,搓下一大把沙子來。

“對了,這是你的劍吧。”漁女將一柄劍放在她手邊,“你是劍修嗎?怎麽會暈倒在岸邊?”

“說來話長。”或許是累了,或許是心緒不寧,天晴頭一回失去了傾訴欲,她勉強朝漁女笑了笑,“我是循天門的劍修,先前被仇家追殺,不過你別害怕,事情暫且解決了。”

漁女並未害怕,反而眼睛一亮,追問道:“你來自循天門?那你認……”

她的話沒能問完,因為面前的人毫無征兆地眼一閉又暈了過去,不知為何,一只手還在緊緊捂著小腹。

再次悠悠醒轉時,天晴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她對這樣的睜眼方式有極大心理陰影,第一反應是立刻摸了摸肚子,沒有血,也沒有疼痛,這才松了一口氣。

此處大概是那位好心的漁女家,臥房逼仄,但很是整潔,床頭打了幾層木架,上面層層疊疊擺著書卷,有一本攤開著,天晴湊過去看了看,發現這竟是篇寫到一半的賦。

總與鋪張揚厲、達官顯貴關聯的賦,卻與海邊的一座偏遠漁村掛上了鉤,偏偏這不是隨手亂寫,天晴略讀幾句,雖說比不上她學過背過的那些千百年精挑細選下來的文章,但也很是平正典雅,甚至隱隱有深邃之意。

她沒好意思上手去翻看,打算下床去找收留她的好笑人道謝,未開臥房門,便聽到外面好大一陣敲鑼打鼓的動靜,間雜七嘴八舌的道賀聲。

“恭喜恭喜啊……成了舉人,出人頭地啦!”

“……真是好福氣啊!一個受海神眷顧,一個是文曲星下凡,老陳兩口子在地下也該安心了。”

看樣子是她家有人中舉,想必就是這篇賦的筆者了。

天晴又回床上躺了一會兒,待熱鬧慢慢散去,房門輕輕吱呀一聲,她坐起來,笑著對那漁女道:“多謝你救我回來——你中舉啦?”

漁女端給她一碗水,碗沿有細小的裂縫,可見她家的景況一般,“不是我,是我弟弟。”

“喔,那這篇賦是你弟弟寫的?很有文采,別說中舉,中狀元都是指日可待啊。”

漁女拿過那卷攤開的書,撫了撫上面的墨跡,“這是我寫的。”

天晴楞了一下:“這樣啊。”

“姑娘見笑,不過是一些牢騷話訴諸筆端。”她合上書,將其放到最頂層的架子上,“爹娘早年離世,還好弟弟爭氣,如今中了舉,謀個一官半職,也不必我日日打漁貼補家用了。”

漁女說話多少有些文縐縐的感覺,然而與筆端的細膩不同,她的雙手無比粗糙,新疤疊著舊繭,一眼看上去便是賣力氣維生之人。

“那也挺好,勞碌多年,總算可以享清福了。”天晴覺得這個話題點到為止,“對了,之前在海灘上,你有什麽事要問我?”

“想問一位友人的近況罷了。”

屋外有個少年喊了一聲“姐”,漁女應了一聲,他又問“炒菜該加幾勺鹽”雲雲,她說“加半勺”,才轉回頭對天晴抱歉地笑笑,繼續問:“姑娘可認得徐行?”

“認得。”不過要問起近況,天晴還當真不知道,只能祝福徐行安全回了循天門,“近況麽,我只能說,應該還活著。”

她將自己與徐行被道宗追殺之事講給漁女聽,漁女聽罷又是擔心又是無奈:“我就知道,她總要做出點離經叛道的事才高興。”

當年是如此,現今仍是如此。令人羨慕,又令人佩服。

不像她自己,被凡塵俗世牽著,總會回到“正道”之上。

————

徐行來得突然,走得突然;廣澤君也是。

不過他好歹與多魚當面告了別,留下一些書,一桌熱氣騰騰的晚飯。

她吃完飯,回了家,告訴仿佛見了鬼的父母,自己受到海神眷顧,非但沒有喪命,而且整個村子往後都不必獻祭了。

母親喜極而泣,父親也帶著悔意摸摸她的頭,年幼的弟弟拍著手雀躍“姐姐回來啦”,一片和樂融融。

她曾經向往的日子就是這樣,平淡、尋常,偶爾受一點委屈也無妨,過去的齟齬一笑而過。弟弟去上學,而她隨父親出海打漁,生活嘛,沒有絕對的平等可言,只有盡力維持的平衡,一家人能圍在桌前說說笑笑吃飽每一頓飯,是最難得的幸福。

多魚沒有徐行那樣的決絕與勇氣,好不容易生出的叛逆,在溫情之下頃刻煙消雲散。而她也並非像從前那樣大字不識一個,她會寫很多字,還會寫文章,與修士交了朋友,拜仙人為師……這些都是常人不可得的際遇,她已經足夠幸運了。

雙親相繼離世,於凡人而言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多魚拿出家中的積蓄去辦喪,收拾出早早備好的棺木壽衣,去市集置辦紙錢、靈人,選了金童玉女和油燈,與姑姑姨姨坐在一起疊金元寶,準備招待賓客的飯菜糕點。不大的家人來人往,香火繚繞,弟弟像一個小尾巴跟在她身後,累得睡著時就抱在懷裏。招魂、沐浴、飯含、小殮大殮、吊唁、出殯,她裏裏外外奔走,腿腫得像蘿蔔。終於落棺,來幫忙的親戚揮著鏟子填土,弟弟搬來一個小馬紮放在墓前,多魚坐下,仿佛才知道自己的雙親離世了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人生的大坎在不知所以的忙碌中又度過一個,第二天她還是要早起去打漁。

可能聽上去有點冷漠,但是沒辦法,這就是生活。所有的苦難,所有的纏結,只能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裏慢慢消磨。

說到這裏,多魚笑著嘆息:“弟弟長大啦,不久就會成家立業,我也該去找一找自己的出路了。”

天晴問:“什麽出路?”

“或許隨弟弟去城裏,或許做些小生意,要是弟弟官場不順,也好有個退路。”多魚看著自己的手掌,“心情好時,坐在街頭與人閑談,再搓幾圈麻將;心情不好,就回來寫寫詩文,發發牢騷……”

“沒別的路了嗎?”

“沒別的路了。”她自嘲道,“聽上去很沒出息吧,哈哈。其實我有時候也會羨慕徐行,幻想著若我當初選擇與廣澤君一起走,是否如今也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每日醒來都因未知而歡欣雀躍……終究為時已晚啊。”

多魚看著天晴把水喝完,拿起碗離開臥房,走到門口時,天晴忽然喊住了她。

“等一下——”

她撥開自己的衣袖,從手腕上摘下一只環狀的物件,遠遠舉給多魚看。

“若我說,一切都不晚呢?”

弟弟又在外面喊:“姐!蒸米飯要放多少水?”

多魚答:“加到一指肚就好。”

“姐,哪根指頭啊?”

天晴聽了兩句都覺得煩,這麽大的人了還磨磨唧唧、優柔寡斷,當即不客氣地搶在多魚前面道:“你愛用哪根用哪根,我在和你姐說話,別吵吵!”

弟弟不作聲了,多魚搖搖頭:“約莫又在偷偷掉眼淚了。這孩子,性格太軟,以後到了官場上也只有受欺負的份兒。”

“但我說的另一條路,恰恰需要拋下你的弟弟。”天晴將手環放在她面前,“你想聽我講一講這個世界的真相嗎?”

手環形狀怪異,材質奇特,多魚小心翼翼地捧著,端詳上面凸起的圓點。天晴按動其中一個圓點,二人眼前瞬間彈出一片懸浮的半透明屏幕來。

“這就是靈洲。”天晴指著懸浮窗上的地圖,伸手輕輕一撥,地圖被無限放大,直到清晰地顯現出海邊某座村莊某間屋子的景象。

多魚驚駭於眼前匪夷所思的奇象:“這個是我家!”

天晴抓著她的手去觸碰懸浮的畫面,從山峰到江河,從沙漠到雨林,都是多魚未曾見過的風景。

“不止於此,這個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她又按下另一個按鈕,無數平行世界出現在眼前。

“這是末世,這是星際,這是古代,這是都市,這是西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天晴說,“只要戴上它,你可以前往任何一個世界,就像我來到這個世界一樣。”

“……”多魚大張著嘴,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過了許久,她才結結巴巴道,“你、你是域外之人?徐行她知道嗎?”

“當然,她是我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天晴收起懸浮窗,“我們閑聊時,徐行提起過你,說你是個勇敢的姑娘。我相信徐行,所以把最大的秘密告訴了你,那麽,你的選擇是什麽?”

多魚看看手環,又轉頭看向門外,弟弟在竈臺前笨拙地燒柴,癟著嘴哭,好容易點起的火又被淚珠澆滅。

“我……”

母親臨終前的托付回響在耳邊,弟弟的撒嬌哭鬧,漁民打漁的粗聲吆喝,登科及第的鑼鼓長鳴——

紛紛擾擾,一切都止於驟然貫耳的一道驚雷。

天晴將窗子推開一道縫,陰雲密布,暴雨如註,雨滴被風卷入屋內,她嗅到了泥土與草木的清香。

“我想……”多魚搓了搓粗麻衣角,“……出去看看。”

走出去吧。

去看吧,去玩吧,去哭吧,去笑吧,去愛一些人,去恨一些人,去看清荒謬,去擁抱真實,任何的世界,任何的人間,都試著去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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