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

阮游站在庭中，見攝政王自顧自坐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該怎麽說，才能讓他同意？

“皇叔，我……”阮游斟酌詞句，悄悄看了一眼外面的姜回。

攝政王伸手指向殿內空著的首座，“陛下，先請上坐。”

阮游坐下，感覺他的情緒還算平和，看起來不像要找自己算賬的樣子，捏著衣角惴惴不安道:“皇叔，我，啊不，朕有一事相求。”

宮女為二人添了熱茶，悄無聲息地退下。

“但說無妨。”

“朕想讓姜回太醫出宮，診治一個病人。”

“病人？”攝政王的語氣有些意外。

阮游見他沒有第一時間拒絕，心道有戲，連忙解釋:“是朕的一位故交，他的病很嚴重，需要姜太醫盡快診治……”

“陛下，”攝政王忽然出聲打斷她，點了點桌上的茶盞，“你的嗓子啞了，先喝一口茶吧。”

阮游捧起茶盞，不顧茶水滾燙一飲而盡，攝政王眉頭微微一蹙，像是想要起身攔她，最終又坐了回去。

“喝完了。”阮游亮了亮杯底，面露祈盼，“皇叔同意嗎？”

他不直面作答，只是問:“姜太醫是哪位？”

姜回一直在外面候著，聽到傳召，進殿行禮:“下官太醫院姜回，參見殿下。”

“姜太醫看著年紀尚輕。”攝政王道。

“但她是上清派的修士，她猜出那個人可能是中了咒。”阮游生怕他因“資歷尚淺”而否認了姜回，“皇叔，太醫院裏只有姜回能救下他。”

聽到姜回是個修士，攝政王猛地握緊手中茶盞，盡量不動聲色地問:“姜太醫現今修為幾何？”

“金丹初期。”姜回道。

“如此，真是少年英才。”他說著，與身旁的副官使了個眼色，“先請姜太醫到偏殿稍後吧。”

阮游心中正七上八下，無暇註意攝政王奇怪的神色。副官引姜回去偏殿，門重新被闔上，殿內只剩她們二人。

她試探地喊了一聲:“皇叔？”

“不可。”

“為什麽？只是為故友治病——”

“我說，”攝政王朝她笑一笑，一字一句道，“不、可。”

阮游唰地起身，兩手撐在桌上，近乎哀求，“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逃跑，以後什麽事都聽你的，我再也不搗亂了，每天都好好聽學看奏折！或者我不當這個皇帝了，讓給你當行嗎？不管什麽事都行！皇叔，求你讓姜太醫出宮，好不好？”

她雖是做人手中的傀儡，卻也有傲骨在，從來不肯順順當當服從，今日已經低頭至此，攝政王仍然絲毫不為所動。

“去叫春和殿的人來，將陛下領回去。”

雲芳急匆匆趕來時，景明殿中已是一地碎瓷片，桌傾椅倒，罪魁禍首阮游正蹲在角落裏啜泣，攝政王則坐在原地巋然不動。

“殿下，這……”

雲芳將阮游扶起，不知所措地看向攝政王。

“帶回去吧，”攝政王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又道，“別讓她與太醫姜回見面。”

阮游的哭聲忽然止住了。

她輕輕推開雲芳為她擦拭眼淚的帕子，擡起頭來，用一種狼似的兇狠眼神看向攝政王，臉上還掛著淚，但其中的殺意掩都掩不住。

之前她軟弱地捂著耳朵，還自詡隨遇而安。其實仔細一想就能明白，她卻遲遲不敢戳破這層窗紙。北鮮卑邊境與長安城千裏之遙，那一支浩浩蕩蕩的異族軍隊，怎麽可能悄無聲息穿過重重阻礙，長驅直入皇城。其中必然有人勾結外敵，隱瞞軍情，企圖借拓跋氏之手清除異己，逼死先皇，扶植新帝以謀大權。

故而答案再明顯不過了——攝政王阮折，他才是這場變亂之中最大的贏家。

阮折此人，來歷不明不白，分明沒有什麽家世背景，也未立大功，先皇卻宣稱他是自己的義弟，特賜了國姓與新名，這本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但賜名為“折”，著實不好聽，或許先皇與他有什麽齟齬，才要這樣恩威並施。

“總有一日。”她低聲道，“總有一日。”

太醫院院判也好，攝政王也好，一個兩個，身居高位不謀其政，分明舉手之勞，卻拿旁人性命當作戲弄她的籌碼，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焦急、悲傷、哭泣，再吟詩作對，稱為“寸寸柔腸，盈盈粉淚”。

他們以為阮游是誰？

她不是公主，她是皇帝！

既然天命降於她身，女子又如何，傀儡又如何，她會堂堂正正地坐穩這個皇位，將所有應得的權力奪回自己手中。

這個地方、這些人，都讓她覺得惡心。終有一日，她要改變這一切，改變這個被男人殺得血流成河的世界，改變制度之上的沈屙宿疾，那時她不會效仿他們浪費精力做些官樣文章，也不屑於聽什麽“巾幗不讓須眉”，這種無謂的、自以為是的比較。

故而首先，她要站起來，去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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