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是跟在柳妃身邊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旁人不敢說的話，她卻敢與柳妃說上一些。

提及四皇子的事，嬤嬤搖了搖頭：“主子，當年那件事，您做得實在是太沖動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年那事，柳妃做得雖然還算隱秘，但知情人可是不少，柳妃身邊的宮女，負責救人的蔣嬪，以及蔣嬪身邊的宮女……甚至，當初那個真正要害四皇子的人，恐怕也猜到了真相。

四皇子打小兒就是個聰明的，他能夠從什麽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嬤嬤還真不感到意外。

在嬤嬤看來，她家小主子倒比她家主子活得明白。她家主子手上如今也沒有籌碼了，還不如守著小主子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這世間，想要坐上那至高位置的人，不知凡幾，可最終能夠安安穩穩地坐上去的，又有幾個？做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才好。當年柳妃得意時，四皇子尚且沒有機會一爭，如今柳妃失寵了，柳家落魄了，若是再肖想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遲早有一天要惹來災禍。

“可本宮那時候遭了皇上厭棄，有人想要對付本宮和皇兒，本宮連自保都做不到。本宮也是沒有法子了啊！”對著自己積年的心腹，柳妃也沒什麽可藏著掖著的：“那件事，本宮知道是本宮對不起皇兒，可本宮也專程找了會水的蔣氏去救他啊！本宮也怕，若是一計不成，那人會再生一計。下一次，興許本宮就無法提前做好準備了。”

嬤嬤發出一陣輕嘆，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柳妃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塊浮木一般，扯住嬤嬤的袖子問道：“嬤嬤，你說本宮錯了嗎？在那次事件之後，本宮恢覆了妃位，得了蔣嬪、鄭貴人兩個助手，皇上也開始重視起皇子皇女的安危來，往皇兒的身邊多放了一些侍衛……若是沒有這一出，恐怕就沒有今日的本宮和皇兒了！本宮苦心孤詣的為皇兒考慮，皇兒他怎麽就不理解本宮呢？”

“本宮知道，本宮已遭了皇上厭棄，本宮的娘家柳家如今也給不了皇兒任何助力，所以，本宮從小就鼓勵皇兒去親近太子，親近林嬌怡。可本宮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皇兒會親近林嬌怡更甚於本宮！嬤嬤，本宮心裏頭實在悔啊！早知如此，我絕不會讓皇兒靠近林嬌怡的！”

“主子……您只看到了小主子親近寶福公主，可您有沒有想過，小主子為何親近寶福公主？那是因為，寶福公主救過他，在他最恐懼、最需要關懷的時候，給了他這樣的關懷。您的萬般籌謀，固然是為了小主子，可這些年來，您一心圖謀大位，卻沒有問過，小主子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小主子自然與您不親。”

“主子容奴婢說一句僭越的話，您當前最緊要的，不是籌謀如何扳倒太子，也不是想著怎麽與其他幾個妃子別苗頭，而是趕緊將小主子的心攏回來！只要小主子跟您一條心，什麽事辦不成？若小主子跟您不是一條心，哪怕您謀劃再多，都沒有用。母子本是世間至親之人，您用心待小主子，小主子能夠感覺得到的。”

柳妃聽了這番話，倒也有幾分動容。嬤嬤說得沒錯，她計劃得再多，若是皇兒不肯配合，也無法實施。再者，若是她與皇兒關系不睦，就算她辛辛苦苦將皇兒拱上了那個位置，最終又會便宜誰呢？

“嬤嬤說得有道理，本宮會好好考慮的。”

然而，已經冷了的心，終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捂回來的。尤其柳妃從不認為她做錯了什麽，她只以為，是她的孩子不理解她。四皇子隨了林嬌怡，在感情上頗為敏銳，柳妃的想法，他幾乎一眼便知。

如此一來，柳妃與四皇子的相處，自然不可能親密到哪兒去。

到後來，柳妃實在不知該與四皇子說什麽了，只得從生活中關心四皇子。

“這奶汁魚片做得著實不錯，魚肉鮮嫩可口，又有一股子奶香味兒，皇兒嘗嘗看。”

柳妃親自為四皇子夾了一筷子菜，那菜還沒入四皇子碗裏，四皇子卻將碗挪開了，柳妃的手尷尬地伸在半空中，場面一時有些僵持。

四皇子身邊的宮女對柳妃道：“娘娘怕是不知道，主子向來不愛吃魚，更別說澆了奶汁的魚了，主子只要一聞到奶味，就犯惡心。”

一旁的嬤嬤見狀，搖了搖頭。她不明白，她家主子既然已經決定要好生把小主子的心給攏回來了，為何對小主子還這般不上心呢？連小主子愛吃哪些菜都不知道，如何能讓小主子感受到關懷？

但凡她家主子能將與人相鬥的心思分出一半來放在小主子身上，她家主子與小主子的關系，也不會僵持至此。

雖然心中隱隱覺得自家主子做的不妥，但這畢竟是自家主子，嬤嬤還是在小主子面前替她家主子描補了一二：“上回奴婢見小主子與寶福公主用餐時，寶福公主往小主子碗裏頭夾了魚，奴婢便以為小主子愛吃這道菜呢，還特特與主子說了要給小主子備一條魚。若是奴婢揣摩錯了小主子的心思，還請小主子恕罪。”

“林姐姐總是喜歡給我夾我不喜歡的菜，說什麽好孩子不能挑食，可明明她自己最挑食了。”四皇子提起林嬌怡時，語氣中雖不乏抱怨之意，眉眼間卻極為輕松，顯然，平日裏與林嬌怡頗為親近。

柳妃見狀，心裏頭越發不是滋味兒了。

“皇兒，既然你不喜歡吃奶汁魚片，母妃重新為你夾一道菜好不好？你看看，這桌案上這麽多菜，你喜歡吃哪一道？”柳妃問得溫聲細氣，盡量不讓自己的戾氣凸顯出來。

誰知，四皇子看了一眼那桌上的菜，犯了難：“母妃您自己吃就可以了，不必給我夾菜。”

“要的要的，這些年，母妃因心憂你外祖家的事，忽視了你，今後，母妃會成倍的愛你。”柳妃掃了一眼桌案上的菜肴：“要不，母妃為你夾一只油攢大蝦如何？”

“回稟柳妃娘娘，主子他只吃清水煮出來的蝦，不愛那油味兒。”又是剛才四皇子身邊的那名宮女站出來說話了。

柳妃聞言，只覺得這名婢女存心與她過不去。她將重重地將碗筷一擱，斥道：“本宮與四皇子說話，豈有你一個賤婢插嘴的份兒？拉下去，掌嘴！”

嬤嬤心中焦急，這宮女是打小兒伺候著小主子長大的，怎麽說跟小主子也有些情分。主子這次分明是來跟小主子培養感情的，若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動了小主子身邊的人，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主子，今日是您和小主子共享天倫的大好時光，犯不著為了奴婢而大動肝火，破壞了好心情，且也未免太擡舉這奴婢了。”嬤嬤朝著柳妃使了個眼色，柳妃卻當做沒看見：“本宮已經忍這賤-婢許久了，這賤婢一進本宮這宮裏頭，就屢屢在本宮與皇兒說話時插嘴，對本宮沒有絲毫的尊重。如今，沒了她，本宮和皇兒這裏，才算是清凈呢！”

說話間，柳妃宮裏的人已經逮住了宮女，巴掌重重地落在宮女雪白的肌膚上，看著格外駭人。

四皇子終於忍不住了：“母妃真是好生威風！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呢！母妃在您宮裏頭，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打了兒子身邊的大丫鬟，母妃可知道，起碼有一半的耳光，打在了兒子的臉上！”

“采青自入宮以來便兢兢業業地服侍兒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無緣無故的，母妃打她做什麽？難不成，就因為采青說了幾句實話，您就容不得她了麽？若如此，您豈不是更容不得兒子？”

“您既然不曾留意過兒子的喜好，何苦在兒子的面前裝出一副很關心兒子的樣子？您既然不喜歡兒子，又何必裝出與兒子很親昵的樣子？您既然已經忽視了兒子這麽些年，何不繼續忽視下去？”

四皇子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與柳妃之間母慈子孝的假象再也維持不下去：“既然母妃看兒子不順眼，往後，除了請安外，兒子再不來您的宮裏了！”

說完，便站起身來，帶著面頰紅腫的采青揚長而去。

柳妃楞了楞，不顧儀態地坐在地上，捶地大哭：“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竟生了這麽個不孝子！為了個丫鬟，當場頂撞他親娘！早知道他是這樣兒的，我還不如在他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把他掐死算了！”

嬤嬤惶恐地左右看了看，幸好柳妃嫌丫鬟婆子多了礙事兒，將她們打發得遠遠的，如今，倒是也不必擔心這裏的一番動靜被人聽到了。

放下心來過後，嬤嬤勸柳妃：“主子，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若是傳到皇上的耳中……”

柳妃也知道她方才失言了，她不再說話，只是一味的哭，仿佛要將她這些年的不得志一並哭出來。

痛哭之餘，柳妃心中還升起了一種說不清的惶恐：她身邊兒，再也沒有什麽靠得住的東西了。家族勢力、明宣帝的寵愛、兒子的支持，她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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