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過去與未來的接駁（十）

相識多年，內厄姆很快就覺察到了大神官的異常，抿緊的雙唇，緊鎖的眉頭，以及陰郁的目光，全都指向了一個人。再加上之前大主祭的態度，內厄姆喉嚨發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問不出口，他的立場讓他陷入矛盾的痛苦之中。身為晨曦的信徒，應該討伐導致所信之神被驅逐的敵人，可林克卻是他發自內心所信賴的朋友，無法揮劍相向。

初識之時，內厄姆並不喜歡這位自然之子，可以說對其的印象極壞，不知用了什麽計謀拐帶了多伊爾，又總是插手人類的內政，將晨曦教派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打破。隨著逐漸深入了解，卻對那平淡到幾乎無欲的性格討厭不起來，即便是公正之神的晨曦教派，也不存在這般高潔到足以用聖人來稱呼的信徒。

大主祭名為協助實為監視的委任，表面上是對擁有魔龍血統的多伊爾，實則是針對柱多年來再次啟用的人類使徒。相比普通人，同樣身為神職者的他們更加清楚自然之子的真正能力。可若真要為敵，同為初代的信徒的二者在力量上卻有著天壤之別。所得化身越多，就越接近神靈，即便大賢者未封神，也不是四重化身的對手，柱為什麽要給林克如此高的權限……

內厄姆內心五味雜陳，他所信奉的太陽神已被驅逐出物質界，在突破法則的約束之前無法給予信徒神力，整個晨曦教派上至大主祭下至底層牧師都已經變成沒有任何神通的普通人，即便是有什麽想法和計劃，也都無能為力。

然而，大神官和大主考慮的可不僅止於此，所奉主神被驅離物質界對他們教派，對人類當下的局勢都是沈重的打擊。且不說林克新建立的自然教派已經吸收了不少信徒，光是想到無法再倚靠神術對抗數量龐大的亡靈大軍，他們就感到心神俱疲。

“為什麽？”弗朗切斯卡沈痛地問道。

該來的總是要來，果然瞞不過，林克眼神坦蕩的與之對視：“為了埃德加。”

他有足夠充分的理由，但他只能選擇避重就輕。難道要對這些信賴晨曦的信徒說出，他們所依靠的神靈已經不在相信人類，覺心要將人類毀滅嗎？導致了這種結果的不是神靈的無情，而是人類的貪得無厭啊，他們是絕不會承認自身的錯誤，只會找各種自欺欺人的借口推諉罪責。既然晨曦確實是因自己的洩密而被驅逐，不如就由他來扛起這個罵名好了，只希望回歸後的晨曦能重拾對人類的信心，至於聲名，要那些身外物有什麽用，他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和眼光。在經歷了一次時光之旅後更是堅信了這種理念，只要按照自己所想去做就夠了。

“您該知道眼下的局勢有多糟糕。”這是大主祭第一次對林克使用敬語，擁有四重化身的自然之子已經等同於準神，再不是那個一無所知的菜鳥。

“若非如此，晨曦也不會將我送回去。”

“但您卻讓法則放逐了它，那些破綻，是您故意暴露的。”

一來一往的對話讓在場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內厄姆更是驚得張大了嘴，他不明白林克為何要這樣做，姑且不論各自神靈的立場和意願，單在對抗亡靈這一點上，晨曦和四柱不是一致的嗎？

普通教眾和平民以前就因死騎領主揭露林克就是貝法斯特一事而心存疑慮，更對巫妖領主爆出他與自己來自同一世界深感不安，再聽聞大主祭這麽一說頓時炸鍋了，七嘴八舌的質問為什麽。

林克在一片敵視的目光中開了口。

“對想要殺死自己的敵人進行反擊有什麽好奇怪的？你敢說太陽神阿歷克斯沒有下達過殺死我的命令？”

人群再一次嘩然，晨曦竟然下令除掉自然之子？它和柱不是盟友嗎關系？

“大主祭……”您太冒進了，為何要選擇在這裏捅破呢？阿麗西娜咬緊下唇，她何嘗沒有覺察到自然之子的意圖。當時情況緊急，沒時間多想。可亡靈退卻後，只是簡單的回顧就覺出不對勁。自然之子應該明白其中利害，應該第一時間規避的，他非但沒有，反而故意暴露給敵人，這分明是刻意為之，在對抗亡靈這一點上，晨曦和柱是盟友啊……就算為了各自的立場，也要等到贏得對抗亡靈的戰鬥，現在這樣做，不是自斷臂膀嗎？

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弗朗切斯卡才異常憤怒。

四柱與其他神靈不同，身為初代，超脫於世，既不需要信徒的供奉信仰，也不會插足凡塵俗世，為什麽要對冒著被放逐風險協助過自己的晨曦如此決絕？究竟是哪裏阻礙到他們了？就算晨曦確實下達過要除去林克的神諭，那也是有先決條件的。擁有四重化身的自然之子，只會帶來災難，沒人能確保他不會成為第二個希克斯，埃德加也經不起再一次因神靈而引起的災禍。

短暫的沈默之後，林克再度發言。

“我來到埃德加的目的只有一個，拯救包括人類在內的生靈。若是不信，我說什麽都沒用，也不用質問為什麽，畢竟在晨曦被放逐的現在，已經沒有穿梭時空改變歷史的可能。現在，輪到我問你了，弗朗切斯卡，你若還願繼續一同抵禦亡靈，那我們還是盟友。若你心存疑慮不願合作，我也不強求，晨曦教派並不是對抗亡靈必不可少的。”

刻意點出晨曦教派，林克的目的很明確，自己並非針對人類。

果然，經他這麽一說，周圍人群裏的質疑的聲音頓時弱了不少。

大主祭與大神官交換了一個焦慮又無奈的眼神，直至一聲飽含驚訝與喜悅的呼喊卻打破了近乎窒息的氛圍。

林克分神一瞥，表情有短暫的空白。一度想不起那個呼喊自己名字的人是誰，在記憶裏搜刮了一圈，才憶起原來是在南炎州被他當做眼線和替身派出的新晉教派騎士，名字似乎是……維爾弗雷多？不過，他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讓他去其他貴族的領地轉轉的嗎？嗯？怎麽布裏奇那老頭也在？

“閣下，看到您安好真是萬分欣喜。”冒險會長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打招呼，說來也是運氣，他們幾個聚在一起議事到深夜，恰好躲開了亡靈悄無聲息的滲入攻擊。

林克‘哦’了一聲作答，精力還是集中在晨曦教派那一邊。太陽神阿歷克斯是因他暴露身份而被驅逐，這一點無論怎麽找借口也難以開脫，就不知大主祭要怎麽處理了。是要依賴新成立的自然教派抵抗不死帝國，又或者……將導致局勢進一步惡化的他作為敵人對待。

自從羅蕾萊警告自己起，林克就已經準備好要面對曾經的盟友變成敵人，和弗朗切斯卡一樣，他也未曾料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之快。

“餵餵餵，這氣氛……有點不太妙啊。”法師溫格斯握緊法杖。

矮人坎帕諾沒有吭聲，只是和維爾弗雷多一起，站到了自然之子身後，他們的舉動已經表示出他們的立場。

大主祭顯然未將多出的三人放在眼裏，他近乎透明的灰色眸子看向做了同樣選擇的布裏奇。

“這是你的選擇嗎，吾友。”身份懸殊，因年輕時一次任務結識，對彼此的欣賞讓他們結成朋友，可隨後的局勢變化卻讓雙方即使見面也都無法再以朋友相稱。

“哈哈……沒辦法了呢。”布裏奇笑容苦澀，“你也聽到了，林克閣下並非針對人類。況且神靈的決意非我等凡人能改變，對人類而言，只要能對抗亡靈，是哪一位神靈又有何區別？”

大神官面色一變，暗罵冒險會長狡詐，他這麽一說，不是慫恿剛失了信仰依仗的信徒轉投四柱神嗎？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已有不少人被蠱惑。

人類壽命不過百年，誰知道晨曦何時才能返回物質界，雖然擔心轉變信仰會遭到晨曦的處罰，但眼下，他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更何況，四柱與晨曦同為初代，有足夠的力量庇佑信徒吧……

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向林克靠攏，無力阻止的大主祭面露痛苦之色。

該如何抉擇他很清楚，繼續維持同盟是唯一途徑，可如此一來晨曦教派千年的聲譽及地位就保不住了。選擇揭露林克是導致晨曦被放逐的罪魁禍首已是最後的手段，這樣都無法遏制，那……就讓他來背負吧。

瞄了一眼還出於震驚之中的內厄姆，弗朗切斯卡邁開腳步。

“在取得與亡靈戰鬥的勝利之前，我們仍是盟友。”

“大主祭！”大神官低呼，自成立以來，晨曦教派從未如此憋屈過，身為太陽神地上代言人的大主祭也從向誰低過頭。即便晨曦重返，也絕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您，可想仔細了？到那時，您擔負的可不只有罵名，還有神靈之怒。

對於大主祭的表態，林克沒有絲毫的欣喜，心情反而更加的沈重。

倘若尤裏安能如弗朗切斯卡這般寧可犧牲自己也要顧全大局，命運是否會走向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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