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來自遠方（八）

小酒館的老板戈亞斯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壓低嗓音偷偷對林克說道：“這位先生，我看您還是盡快出城吧。”

“為什麽？”感覺到法師與城主的氣息漸行漸遠，林克回過頭，看著好心建議的酒保，這男人的眼神不同與一般人，氣質也不像普通人，與其說他是個安分守己的小生意人，不如說他是個風餐露宿的冒險者，或者說，曾經是。

“這裏……不太安全，像你們這樣的外來者尤其不受歡迎。”若不是身在亂世，遷居到別處也未必比這裏好多少，戈亞斯早帶著家人搬離了。

“是呢，我也感覺到了不友好的氣氛。”無需回頭，林克就已經感受到了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就是沒有和善的。就算這些人沒有作奸犯科，但在大環境的影響下，多多稍稍會變得冷漠且排外。

“你那邊有什麽消息嗎？”林克忽然轉頭，將視線投向了阿薩。

游蕩者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地下。

蛛網和陰影之刺雖然在這裏設立了分部，但從老納克斯時代，這座城市就一直牢牢的掌控在統治者的手裏。古名玫瑰的小鎮南臨龍巖堡，東接霍恩海姆，地下又靠近夜精靈在西南方最大的城市艾利西昂，奴隸貿易自古就很發達，在諸侯時期達到了鼎盛，一躍為大陸最大的市場。

地下？如此的毫不掩飾，是無所顧忌呢？還是根本就沒人管……

林克邊思考邊撫摸佩戴在右手上的戒指。為了不被人認出，而施法掩飾又會讓人起疑，他幹脆翻轉戒面，將聖徽轉到手心，只留一個光禿禿的指環。

“恕我多嘴，你們這是在說奴隸市場？”戈亞斯一聽‘地下’，就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了。

納克斯什麽最出名？當然是奴隸貿易了。

林克的視線再次回到酒保身上，“是的，我有一位朋友失蹤了許久。他的家人委托我尋找他的下落。我想，他們寧願接受他變成奴隸，也不希望聽到他的死訊。”

阿薩心裏考慮，這些話是自然之子編造的謊言呢？還是確有其事？通常而言，秩序這邊聖職者不會說謊，但柱神是中立陣營，而且……他不認為像林克這樣視規矩和條規於無物的人會遵守一般聖職者的清規戒律。話說，自然之子本來就是只要不違背柱的意願，就什麽都能幹的神之使徒吧……

就在林克說話的時候，薇拉走到他身邊。她什麽也沒說。但散發出來的氣勢讓戈亞斯有些莫名的畏懼。仔細觀察後他驚恐的發現。這個無需咒文就能施法的女人有著一雙邪惡的豎瞳！

老天……她不是精靈混血，是魔物與人的混血！這樣危險的家夥該不會是從大陷坑來的吧？

戈亞斯有些後悔自己的舉動了。害怕歸害怕，該說的還是得說，畢竟是他自己挑的話題。

“奴隸市場位於地下。沒有什麽特殊的渠道和關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跟著籠子標志的街道走就可以抵達。要小心那些藏在陰暗角落裏的家夥，他們專挑外地人下手，你們的話……或許不用怕那些人。但我建議你們在這裏找熟門熟路的當地人帶你們去，可以見面不必要的麻煩。”戈亞斯給林克指了一個靠坐在角落裏的中年男人，相貌猥瑣，衣著臟汙，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他將那兩枚銀幣往林克又推了推。“這點錢足夠雇傭了。”

林克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阿薩，游蕩者立刻起身，拿起桌上的銀幣朝低著頭，只顧自己面前酒杯的酒鬼走去。

“說了這麽多，該挑明你的目的了。”

突如其來的話讓戈亞斯一楞。“您說什麽呢，我哪兒有……”

本來打算挪開視線的，卻怎麽也轉動不了脖頸，就連轉動眼珠都做不到。

戈亞斯的呼吸急促起來，雖然整間小酒館的人都將註意力放在他這裏，卻沒有一個人註意到他的狀況。

“回答我主人的話。”

薇拉的聲線比平時變得更為低沈，戈亞斯不受控制的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我的兒子魯爾……幾年前外出購物時失蹤，我懷疑他被盤踞在城裏的人販子給抓走了。這些混蛋越來越過分，連本地人也不放過！”

這樣的理由比好奇更有說服力，林克沈吟片刻，問戈亞斯為何不自己去營救兒子？

“哈……您看出來了？沒錯，我曾經是一名冒險者，可我的位階只是專家初級。盤踞地下的那幾個人販子靠老城主的庇護與販賣奴隸獲得的暴利，聘請了一些實力不俗的傭兵和法師，聽說還有非人類，我嘗試過自己營救，連外圍都沒突入，還搭上了朋友的性命。”在薇拉的控制下，戈亞斯無法動憚，唯一能做的只有說話。

阿薩回來了，這裏人多眼雜，他不能使用會暴露林克身份的名字或頭銜，只是簡單的稱其為‘先生’。

那名酒鬼拒絕了雇傭，理由是怕惹麻煩上身。起因就在剛才城主的造訪，明眼人都看出弗雷德對這個藏頭蒙面的家夥有多在意。

林克手指請點吧臺的桌面，“我可以幫你救人，作為交換，你帶我們去奴隸市場。”

戈亞斯只遲疑了片刻就答應了，對於他如此痛快的點頭，薇拉覺得可能是個陷阱。

【他情緒波動很大，但未必就是城主的幫兇。我不盲目自大，但對自己的能力還是頗有信心的。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個能幫引開城主註意力的人。】

【內厄姆？】薇拉立刻想到了被林克支開的黎明騎士。

【沒錯，不跟他一同上路，就是不想暴露身份。若是只有我們三人，貴族或許會起疑，但沒法下結論，可跟他在一起，保準被識破。】這就是林克故意要甩掉內厄姆的原因，進入南炎洲後無所謂，可要想讓貴族都以為他隱藏行蹤是為了暗中調查，清除納克斯的奴隸貿易非做不可。

與戈亞斯說好打烊後在後門會面，在等待的期間，林克三人在城內四處轉悠，一是摸清城市結構，二是甩掉跟蹤者。

不長眼的刺客回到陰影之刺分部後，匯報了今天任務失敗的壞消息，雇傭他的就是早些時候被薇拉弄傷手的大個子傭兵。

除了特殊情況，陰影之刺極少會主動取消任務，一次失敗，他們就會派出更厲害的刺客，直至任務完成或雇主被幹掉。

正要按照慣有流程派出位階更高的刺客，分部長忽然想到了什麽，問起任務失敗的倒黴蛋，目標身邊是否有自己人？

“一個位階跟我差不多的影賊，不是我們這裏的。”

分部長拿出一張羊皮紙，上面繪有一張傳神的肖像畫，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阿薩的神韻。

“是他！”失敗者一眼就認出了這正是目標人物身邊坐著的游蕩者。

“取消任務。”分部長喊住了正要外出執行任務的刺客，他的決定讓所有人都楞住了。

分部長並不打算給下屬們解釋來自總部的密令——瓦奧萊特城的隱賊阿薩自薦成功，成為首個被自然之子林克收在身邊的傭兵，但凡有他在的地方，停止一切與他有關的暗殺任務。

雖然滿腹疑惑，但兩名刺客都沒有再追問。幹他們這行，最忌諱的就是問為什麽？

事實正如林克推測的那樣，內厄姆的到來確實在納克斯城引發了一股騷動，這裏因為是霍恩海姆的控制區域，晨曦教派一直未正式駐入。龍巖堡陷落後，不少人搬走了，重新遷入的人口多為流民或附近無家可歸的村民，對神靈失望的他們不是偽信者，就是無神論者。

一個晨曦教派的高階職員的到訪，不止是城中的百姓好奇，同樣驚動了弗雷德，他用城主的名義將騎乘獅鷲來的內厄姆請到自己府邸，若不是使魔的報告，他此刻仍在與內厄姆閑談。

看弗雷德找了個理由帶著幕僚法師急匆匆離開，內厄姆就知道林克也到了，否則簡單的傭兵鬧事又怎麽會驚動到城主。

等弗雷德返回，就得到仆役報告，說黎明騎士乘他們不備溜走了。

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弗雷德癱坐在書房裏。

就算自然之子沒有造訪，內厄姆的造訪依然令他頭疼。

要換了其他人，弗雷德早派人把多管閑事的家夥幹掉了。但這一個和自然之子一樣，也是不能隨便動的人物。內厄姆出身著名的貴族世家，是賢者克萊爾的親侄，貝法斯特大公執政官的堂弟。

“晨曦教派這麽多年來從未插手過奴隸貿易，為什麽這一次會把未來的黎明騎士團長，被大主祭看好的未來接班人派來調查？”相比貴族的血親，其實弗雷德更忌諱的是內厄姆現在的身份。且不說他沒有多少把握能一定幹掉高級大師階的黎明騎士，光是想想這可能是直接來自於晨曦最高領袖，甚至是神靈的命令，他就為自己的命運而惶恐不易。

在世人看來，他有一個傳奇階的法師父親，又有世襲的貴族頭銜，後臺足夠硬。可這只是針對一般人，要換了真正有實力的，無論是晨曦教派還是柱，都可以輕而易舉的鏟除他們納克斯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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