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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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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那接近海平線的落日將紮眼的陽光當作是迷惑人的利器,毫不溫柔地帶來刺痛感,而盈滿眼眶的淚水又帶來成倍的酸楚,我幾乎要睜不開眼。

沙灘上的人影模糊不清仿若虛夢一場,只有傳入耳中的聲音如此清晰。

「早苗,其實我……」

在那些或真或假的調侃之中,在那些只會偶爾盤繞在我腦海的思緒之中,在深夜的海灘上與聖誕節的木屋裏,在每一通不假思索撥出的電話裏,我以為我們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友人,是緊緊相連、永不分離的家人——

我過去尋找過無數個定義去界定我們的關系,我從未想過那會是愛,我從不知道那是什麽。

我不知道為什麽所有人都讀得懂電影裏的愛情是藍色的,我不知道為什麽仁王會在那個時候問我什麽是苦夏,我不知道為什麽對著所有人的祝福說出謝謝的我會在這時說出我不太好,我不知道這都是為什麽。

但下一秒我卻聽見自己打斷了他還沒有說出口的話,我將手機拿開,俯下身半個人都探出了陽臺,眼淚一滴一滴落下,我對著看不清的人影喊出:「國光,我知道,我全都明白了。」

天色漸暗,夕陽逐漸沒入海中,眼前的世界逐漸變得清楚,我卻沒有在視線的末端找到他的身影,踮起腳去看樓下,又看向遠處。

怎麽會呢,怎麽會沒有人呢,我真的只是在做夢嗎?

直到有誰緊緊從身後環住了我的腰,真切而又實在的體溫敲碎我的夢境,讓我跌入一個懷抱。溫熱的吐息打在耳後,紮人的短發蹭過我的臉頰,我回過頭去,便是時機湊巧的一個吻。

我僵住了半秒鐘,瞪圓了眼睛同他對視,完全沒有預料到手冢在前一刻的靠近。他的眼鏡滑下來了一些,兩人的目光毫無阻礙的相接,我竟退縮地降低了視線高度,掃過了他的鼻梁緩緩向下,最後停在了唇上。

我註意到那上揚的弧度越發明顯,他是在笑。

遲來的熱度總算是在這時候爬上了我的臉頰,我輕而易舉掙脫出來,但他只是讓開了半步,而後兩手按在了欄桿上,在我轉身時將我困在原地。

「安靜。」他提前打斷了要開口說話的我,再一次的蜻蜓點水一般的觸碰,而後是宣洩而出的情緒壓了上來,唇瓣摩挲著,交換的是呼吸,眼淚的酸澀化在了舌尖。

手冢好像在告訴我,他等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可這時候一直在哭的人是我。

綿長的吻結束在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海面的時刻,我擡手扶正了他的眼鏡,看到仍然保留的那個弧度,又仿佛做好防禦措施般反手捂住他的嘴。

「乖乖聽我說話,」我裝作警告似的說道,「同意就點頭。」

他應聲點了兩下頭,我才松開了手。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明天不是還有比賽嗎?沒有人陪你回來嗎?還是你的手又出事了?」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讓我又立刻變回了從前的模樣,手冢有些無奈地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不是在想我這個人應該是真的沒有任何的浪漫細胞,還是說他很難一口氣回答完我所有的疑問。

畢竟以我的理解能力,我無法和自己解釋為什麽他要在放榜日這天特地趕到日本來。

——因為剛輸了比賽很難受,所以想見你。

——明天下午比賽,我會坐夜裏的飛機回新加坡。

——我一個人來的,巴斯還不知道。

——我的手恢覆情況很好,沒有再痛過。

他回答了每一個提問,接著停頓了一下就開始反過來問我:「你呢,為什麽說不太好?」

我幾乎沒有經過任何猶豫:「因為看到模擬考還不如我的同學考上了理三。好了,你可以笑話我了。」

手冢果然笑了,再次將我擁入懷中,用下巴蹭了蹭我的發際,輕柔地撫摸著我的後背,他的聲音緩緩從耳畔流過:「你也要聽完我的話。」

然後我聽見他說:「我喜歡你,從以前到現在到以後,我都會喜歡你。」

這一刻我突然間明白,在我尋找無數個定義的時候,手冢國光已經向我走近了九十九步,現在就是他的最後一步。

我卻始終不知道屬於我的那個時刻是在什麽時候降臨的,我們無法像一般的戀人那樣輕松答出「我是怎麽喜歡上對方」的問題,好像從我們的生活有了交集開始,無數條絲線就牽連在我們之間,編織成強韌的繩,緊緊地捆在我們的手腕上。

到了不得不送他離開的時間,我看著計程車駛離海岸邊,變成了一個點,繼而再也看不見,我在內心深處第一次有了「希望他留下」的錯覺。

一直到很多年之後,在羅蘭·加洛斯球場,在晴朗的天氣裏,我看見他將獎杯舉過頭頂,笑著望向看臺上的我,還是只會想起自己曾經是多麽希望他飛得比誰都高都遠。

再之後,我就畢業了。

那天清晨下了半小時的雨,將空氣洗刷得異常清新,當陽光全部脫離雲團的遮蓋時,在攝影師的指揮下,全班人並不整齊地倒數著「三、二、一」,我擡起頭迎著光瞇起了眼睛,快門聲一響,便在畢業照中留下了一張表情迷茫的臉。

站在我前面的是和我坐在一起兩年的女生,她轉過身來,點開手機的相機邀請我合照,我走到她身旁微微彎下腰配合她的身高。屏幕上那個在臉側比出剪刀手的女生多了平時註意不到的靈動,可我只會露出的僵硬又官方的笑容。

和她在意外拉近了我們距離的那棵櫻花樹下一起留影,我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我們並沒有對方的聯系方式,她搖搖頭看著我說:「我想我們以後應該不會見面了。」說著她又看向周圍的其他人,「也許和他們也是最後一次見了,我們總在告別中長大不是嗎?」

「岡田同學,」她指了指我的發尾,「其實我很羨慕你,我從沒有機會嘗試除了齊肩發以外的發型,你還給我的發卡我從來都沒有用過,你戴上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可以這麽可愛。」

她頓住了幾秒,擡頭望向天空又用手指擋在了眼前,繼續說:「但我也只是羨慕而已,就像看到太陽會感嘆它好熱好刺眼。」

最後我們互相送上「一切順利」的祝福,在離開學校後從未重遇過。我聽聞她瞞著父母離開了神奈川,留在國境最南端的那所國立大學,學習、深造而後任教,再也沒有回來。

偶爾我會想起她的話,我們總在告別中長大。

柳生的航班在畢業典禮後一日的午後兩點起飛,仁王在一周後就要乘上去仙臺的新幹線,我也會在十天後搬去東京。

計劃當然是這樣的,不過典禮結束後我卻和柳生避開了所有熱情的後輩們,在天臺抓到了躲清閑的仁王,三個人溜出學校海邊呆了一夜,我們躺在沙灘上聊著除了未來的一切話題,困倦時也不敢睡去,甚至在柳生坐上家裏的車之前都沒有人提到和「再見」有關的字眼。

那時倚著欄桿的仁王冷不丁問我:「你有零花錢嗎?」

「怎麽?你去上學還要敲詐我給路費嗎?」通宵後的我大腦一片混沌,不經思考地回道。

「我記得他要在香港轉機,夜裏再飛倫敦。」仁王望向車離開的方向,又回頭看我,「去不去?」

我至今想起柳生在機場看見我們兩個人時的表情還會忍不住笑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見鬼了,就那樣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還以為他會感動一點呢。」我說道。

「看來更像是嚇到了。」仁王搭著我的肩膀附和。

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的柳生拿出了手機迅速編輯了一長串的信息,接著提起隨身的包,走到我和仁王之間攬過兩個人的肩膀:「走吧。」

這下輪到我們陷入了疑惑,柳生卻難得擺出了少爺的派頭:「明天會有人幫我在倫敦拿行李,現在就來一場城市冒險吧。」

沒想到一場驚喜的送行變成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畢業旅行,我和仁王的零花錢全都花在往返的機票上,於是柳生便拿出了那張曾經和我提過的副卡,闊綽地定下能夠俯瞰維多利亞港夜景的酒店高層套間。

就像我們在中學的修學旅行偷偷離開班級隊伍一樣,過去是我們,現在還是我們。

沒有任何目的地在陌生的街頭漫步,路過重慶大廈時,我添油加醋給柳生講那些靈異的故事,又和仁王躲在墻角看慌張的他,最後被狠狠敲了額頭。

直到分別前一日的夜晚,我們爬到了太平山頂,望著那閃爍的城市燈火,我才終於提起了被我們回避的那句話:「後會有期,我的朋友。」

柳生從口袋裏摸出了手帕遞過來,我沒能伸手接過,因為仁王走過來張開雙臂抱住了我和柳生,我被硬生生夾在他們兩個人之間,鼻涕眼淚全蹭在了柳生的肩膀上。

「謝謝。」

「再見。」

他們一前一後,在我的耳邊留下短短的字句。

我想生活好比是翻過書頁一般,人來不及回味上一頁的內容,下一頁的劇情就要上演了,也許我人生裏最精彩的那個部分已經在此刻變成了過去,只有不斷被翻過的書頁提醒著我回憶毫無價值。

「向前看。」時間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扔下了這本關於我的無趣小說,於是我停下了追趕的腳步,翻開了它

——你好,我是岡田早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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