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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成年人之間不需要打什麽啞謎，蘇問春明白這兩個字的含義，一時又想，自己到底為何糾纏這個問題。他這樣正兒八經回答她，日後見了面他會不會當面指摘她過問隱私那還……挺尷尬的。

她晃晃頭，不想這個了。

商場那個游泳項目建設告一段落，蘇問春周六趕過去跟幾位游泳老師見面。是幾位年輕媽媽，孩子白天上幼兒園，她們不想做家庭主婦，於是幹了這行。

蘇問春過來還是有點心虛，擔心被同事發現她有正兒八經的兼職，更害怕邵敬之知道她居然除了開網店還有第二份兼職，簡直不把影之的工作放在眼裏。所以她過來沒敢跟他講，只說是出門買點東西。上回就是在這裏碰到他，她跟幾位老師商量設計宣傳單的事兒，額頭上冷汗直冒。

過了一會，她才發現她的冷汗不只是因為心虛，她來例假了。

從洗手間出來，有位老師好心給她接了杯熱水，她抱著紙杯暖手，還是痛得直打抖。不經意間轉過頭往外看的時候，她在人群裏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趕快別過頭來，佯裝跟人說話。

外面的人卻眼尖，一個箭步上來，喊了聲“小蘇姐姐”。

蘇問春幹笑一聲，轉過臉打招呼， “從青。”

“好巧啊，你怎麽在這裏”沈從青儼然興奮，話雖這麽問，也沒註意這到底是個什麽店。蘇問春笑容卻一頓，因為她忽然發現沈從青不是一個人，在他身後，走過來一位笑吟吟的年輕女人，眉眼跟沈從青是一樣的神，韻，再看又有幾分眼熟，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對方已經大方伸出手， “你好，我是從青的媽媽，我叫閩青。我聽從青提過你，沒想到這麽快見面了。”

“你好，閔小姐。”蘇問春遞過手去，兩人一握，她的手微微發顫，閩青察覺到了，關懷地問， “你怎麽了”

沈從青立刻緊張地看了過來，蘇問春對他一笑，轉過臉對閩青說沒事。

閩青是來給兒子買夏裝的，這會買的差不多了，在店門口多聊了幾句，就準備離開。沈從青仰頭看了看店名，目露疑惑， “小蘇姐姐，你是要給未來的孩子報名嗎”

盯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睛，蘇問春不忍心撒謊，就把實話說了。聽完，沈從青張大了嘴，然後皺著眉毛靠過來，低聲說， “小蘇姐姐，你是不是……缺錢用啊，為什麽做三份工作，累不累啊”

一周下來，如果遇上加班，除了個別晚上，真的是幾乎沒有閑暇時間，不過蘇問春倒沒覺得怎麽樣，基本的睡眠對她來說足夠了。她擡手摸了摸沈從青刺刺的頭頂道， “還好吧，閑著也沒事情做，你放心，我累了會停下其中一個。跟你媽媽回家吧，她在等你。”

沈從青母子走後，蘇問春把仍在發顫的右手藏進口袋，給蘇母打去電話。

蘇母那邊有些吵鬧，應該是在外面，蘇問春忍不住一笑，聽見那頭蘇母喊了她小名， “茵茵吶，媽媽跟你叔叔在外面逛街，這邊有點吵，你要大聲點呶。”

“媽媽，也沒什麽事，”蘇問春忙道， “今天老家天氣好吧你們好好玩，回家我再打電話。”

蘇母沒聽出她聲音有什麽異樣，應了幾聲掛掉電話。

蘇問春忙完了，沒急著回家，而是坐在小沙發上翻起手機相冊。裏頭有一張舊報紙的照片，照片命途多舛，輾轉了幾部手機，像素有點失真，報紙上擱了一張穿校服的女孩照片，是母親不知道找誰要來的，蘇問春放大了年輕女孩的臉，仔仔細細辨認。

閩青跟這個女孩很像，但這個女孩不叫閩青，叫閩桐。這個姓氏不算常見，她心裏才會生出一點懷疑。

閩桐今年應該也是三十歲，十幾年前的夏天，她在C市跳河尋死，後來沒死成，被一位在外地出差，又恰巧路過的男人救了。她抱住河裏大人的一霎那成了結實的累贅，那位路人為了救她，自己卻不幸溺水而亡。新聞曾轟動一時，可十多年過去，恐怕就連那個男人姓蘇都無人記得。

小腹一直隱隱作痛，又被報道裏“蘇某”二字紮了一下，她原本蒼白的臉上更無血色。

那一年她九歲，記憶像一片葉，重要的脈絡清晰可分。她記得父親死氣沈沈的臉，記得母親，家人在白天黑夜裏的哭聲，靈堂裏母親拉著她給每一位參加葬禮的人磕頭，接過別人手裏白紙包著的幾塊錢。母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次昏厥過去，而她一直沒有眼淚。

後來街坊鄰居間就有傳聞，說“蘇家的女兒那麽小就沒良心，爸爸死了都不哭一聲”。

那天閩家好像也來了人，被母親拿著棍子趕了出去。她抓著衣角縮在母親身後，看到閩家人在門口留下厚厚的一摞錢，坐上了一輛轎車。

一杯熱水下肚，她也從回憶裏脫身。

跟邵敬之談開以後，蘇問春心裏有個自覺，白白受人家庇護，而不給一點甜頭，顯然很不要臉。可想起窗邊那個手指吻，她又知道應該有分寸。這陣子她晚上沒事就會做甜點，一邊犒勞自己跟柳冰，也會特意為邵敬之做一些“少糖”款，中午偷偷摸摸送去頂層，搞得跟地下情一樣。

從邵敬之對她的態度來看，他顯然是默許且喜歡的。

今天邵先生沒有甜點，只有一個人的西餐，餐廳還是公司對面那家。他在加班。蘇問春說出門的時候，他通常是不會打擾的，各自忙碌，等她空下來就會找他，他等著就好。但今天有點遲，一直到下午六點鐘都沒有她的消息。

工作狂體會不到周末的含義，賴上她以後的周末好像有了些別的滋味，一時半會找不到人，他心裏略略有些煩躁。

蘇問春這會正跟柳冰在外面吃飯，菜剛上來。

兩人聊著天，蘇問春不經意間往旁邊一看，一個男人的身影去往餐廳前臺結賬，她轉回頭，看見桌旁落下的車鑰匙。

“先生!”蘇問春忍著腹痛小跑過去。

男人轉過身，見到她以後，臉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蘇問春看清他面容後也卡了一下殼， “……您的車鑰匙。”她伸手遞過去，男人接了鑰匙笑了一聲， “好巧，又見面了。”

“是啊。”蘇問春也不知該說什麽了。

男人正是沈玨，他自我介紹道， “免貴姓沈。”

“你好，沈先生。”

沈玨四處看了看，遠遠地跟一位一直探頭往這邊看的女士對上視線， “跟朋友來吃飯”

“是啊。”她收音幹脆，沒有攀談的意思。

沈玨見她有點拘束靦腆，沒有多留。等他坐進車裏以後，卻忽然心血來潮地給邵敬之打了個電話。

隱隱焦急等待手機鈴聲的邵先生見是他的電話，頓時興致全失，有點不想接，最後接起來，語氣也不太熱情， “餵”

“師哥，加班呢”沈玨的聲音聽起來倒挺愉悅。

邵敬之不想繞彎子，直接問， “有事”

“有，”沈玨笑了笑，他也不是拐彎抹角的性格，有什麽就說什麽， “我今天在外面吃飯，碰到上回你那位員工了。”

邵敬之想了幾秒就知道說的是誰，他嗓音平靜地說， “然後呢”

“她撿了我車鑰匙，特意追上來還了。我遇到她……”沈玨停下來數了數，將臨時起意演繹地異常逼真， “三回了，在這麽大一個城市裏跟一個陌生人接二連三遇見，你說意味著什麽”

邵敬之不知怎麽地，聽完心裏不太舒坦，他一本正經地說， “意味著你出門次數太多了，建議多留在室內。”

沈玨忍笑，故意嚴肅起來， “師哥，我認真跟你說事兒呢。”

邵敬之: “我也很認真。”

沈玨沒管他，自顧自地說， “小四歲的妹妹談戀愛了，家裏也在催，我看老天是在暗示我什麽。她是你公司員工，你應該對她挺了解，你覺得我們兩個合適嗎才遇到這麽幾次就窮追猛打是不是不太好啊師哥經驗豐富，也教教我，給我點建議。”

邵敬之舔了舔門牙，忽然笑了。

沈玨瞬間頭皮發麻， “你笑什麽”

“沈玨。”

“師哥。”沈玨開著車，默默挺直了身板。

邵敬之一字一頓地說， “我的建議是——不要追。”

沈玨故意問， “為什麽”

“因為，”邵敬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她有考慮交往的對象，君子不奪人所好。”

“哎喲，”沈玨誇張地感嘆一聲， “師哥，沒想到你對你公司員工的感情狀況如指掌啊，你對每個女員工都這麽關愛有加嗎”

“那也比你妹控，單身二十八年強。”邵敬之一句話把路堵死。

沈玨心口痛， “那什麽，有電話進來，師哥，改天請你吃飯。”

蘇問春在車上打了個噴嚏，沒過多久就收到邵敬之消息。

內容只有三個字。

“在幹嘛”

她的心臟跟著這幾個字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了幾下。

邵敬之從來沒主動發消息問過這問題。

他的問好裏，陳述句，疑問句各半，不過那些疑問句通常是有事問事，從沒有這樣的“廢話”。但其實， “在幹嘛”三個字不是廢話，甚至是一種隱晦的暗示，沒有那麽明目張膽，不過也在傳遞一個訊息——

我在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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