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344.第三百六十三章熱情又涼薄的容和”

關燈
第三百六十三章 熱情又涼薄的容和”

陳大狀不禁搖頭:“總之那段年份,就是亂的很,從開始水陸大戰的時候,就開始亂,又亂又渾,好像隔相江的江水,既然清水成了渾水,那麽趁亂摸魚的手就多了起來。想要再看清楚那水裏還有沒有魚,還剩下幾條魚,要麽是把水抽幹,要麽就是等水重新變得清澈起來。”

容小龍想了想如今隔相江。

“那要等到後者,只怕還早……。”容小龍如此說道,“如今隔相江江水滔滔……。飛鳥不可棲,船舶不可行,驚濤拍浪,簡稱地獄門。”

那湧動地獄門的,不知道是什麽……是江水的滔滔,還是鮫人的怨氣,甚至……是容氏的憤怒?

容城當年帶著那一支隸屬於南齊的容氏被朝廷逼迫到走投無路,帶著族人投了隔相江。之後,隔相江上烏雲密布,雷聲陣陣,暴雨三日,成急流之態。從此那原本清澈江水,就變成了王母金簪劃下的銀河。

在乞巧節傳說中,尚且有喜鵲架橋,令牛郎織女每年在鵲橋上相會一次,可是那隔相江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可以停下洶湧波濤,再次恢覆原狀,令船舶再次楊帆,度過江流,窺對面世界。

容小龍想到了閆大夫。

容小龍說:“我認識一個老人,他是個醫者,醫術高明,但是卻很早就沒有了野心和壯志。因為他老早就被隔相江給鬥敗了靈魂——他的朋友,是南順的貴人,南順亡國,一部分沒有跟著殉國的貴人跟著南順年幼的十五皇子登上了渡往北荒的大船。”

容小龍解釋:“北荒就是原來的北魏。早已經亂為了沙漠。不知道是一早就如此,還是之後才這樣,反正在懂事的時候,北荒就是其餘三國流放大罪之人的地方。”

聽起來流放北荒這四個字好像要比秋後問斬要來的輕松。其實不是。秋後問斬好歹還能在死前吃一頓飽飯,若是尚且有家人在世,還可以有個葬身之地,就算是最慘,孤苦無依,問斬之後被草席一裹丟到亂葬崗,那身死之地好歹還是自己家鄉。

在北荒就不一樣,流放是剝奪良民身份,最長限度是終身不可歸鄉,最短的期限是流放十五年。

十五年,幾乎等同於終身了。

那是北荒。

北荒雖然尚有石翠城。可是要從隔相江邊到達石翠城,中間要走過茫茫的無人沙漠。

那是沙漠。

沙漠無人。不代表沒有別的東西。毒蛇,郊狼,蠍子,蜈蚣,蜥蜴……這些東西都喜歡生活在黃沙之下。它們埋伏不動,等到被有人踩空它們的洞穴,受驚的動物才會飛竄而出,一口咬上小腿,把毒素註入肌膚。

那裏有毒物。

那裏還有西奧的邊界。

西奧一直沒有忘記北魏當年對此的欺淩。

西奧也沒有忘記當年容氏針對北魏財富的占蔔。北魏的皇城的消失和滅國一樣成了解不開的謎,成了天意。這也罷了。

可是另外一個天意,不可以發生。

容氏占蔔的另一個顯示那些財寶,那片地基,只屬於新朝。

——這話言猶在耳。

眼前就是南順的移民到此。這算是什麽?算是來印證天意的嗎?來接受北魏的財寶和地基的嗎?來開創新朝的嗎?

西奧國,從未停止對於踏上北荒的旅人的追殺。

任何人,只要踏上北荒,必死。

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閆大夫早已經接受了他的好友死在北荒的事實了。往事不可追,就如同,他當年也追不上那艘大船一樣。他趕去的的時候早就晚了。一點痕跡都沒有,千裏煙波,無處可放。一片雲帆,一抹水痕,都不見。

他唯獨對著江濤痛哭了一場。

他當時想渡江尋好友。卻被臨盆的妻子絆住了腳步。孩子呱呱落地,不能沒有父親。他咬牙等待時機。然後再也沒有時機。

三年後,隔相江烏雲蓋天,雷聲大動,震耳欲聾。三日後,連降三天暴雨,三天後雲消雨收,隔相江江水暴漲,再也不覆平昔日平靜之態。滾滾浪濤裹挾黃沙呈奔騰之態。江面滔滔滾滾,飛鳥不可停,浮木立沈。渡江無望。

且不知道容氏預算天意何時到來。但是當時知曉這個消息的閆大夫,卻已經明白了自己和好友的緣分,已經被天意斬斷了。

也是因為如此天意弄人。

閆大夫再也沒了勃勃雄心。他得過且過。有病治病,沒病補身。他這一生再無加官可能,更不談進爵。好在妻兒和睦,很是安樂。他偶爾飲酒,小酒助興之後就看天上月,問月:“天意啊,天意…。。天意要弄人,人有何種法子呢?”

他到底懂得知足常樂。感謝天意,送他一片還算和睦的人生和長壽的壽命。

他妻兒早他離去,他也不太過於悲慟。這是天意。天意無法擋。他是杏林聖手,都無法力挽狂瀾,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麽?

閆大夫告訴容小龍:“他就是被暴漲的河水裹挾的人。天意啊……我到底還是得天垂憐的。”

……

這段算是舊事,不算是往事的記憶,容小龍以為自己忘了。

結果歷歷在目。

容小龍當時初次明白這段往事的時候,心痛如絞,他記得自己當時在閆大夫走後無聲地哭了很久。當時朱成良還在他身邊,對他忽然的落淚不止不明所以,只能想到是不是藥太苦所致,於是朱成良當時慌忙去尋找甜食。

那個時候,朱成良應該不是演戲吧?

朱成良到最後也不知道他究竟當時為什麽而哭。

容小龍沒說,他一部分的原因是覺得朱成良不會理解,另外一部分,他為之羞恥,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為了容氏的所為覺得羞恥。

——南順亡國,始作俑者是容氏。可是這一場風波,影響的不單單是上位者的南順皇室,也不僅僅是為此付出代價的容家。還有那些無辜的百姓,淪為亡國遺民的百姓,以及根本對此無知的貴族。

容小龍以前不是不曾想過這個問題。想過一場風波累積者定然不止眼前之人之物。可是那些都是過往了,他再了解詳細,也不過是當個聽眾,被迫接受,被迫聆聽。然而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真正感受到了當時撲面而來的浪濤。

他就想站在暴雨之後的一片泥濘中。他想象不出來眼前曾經是怎樣的人家,唯獨要等到他從泥巴中撈出一只小小的鞋子,一個殘破的撥浪鼓,一個花燈……才能夠感到這一場風雨帶來的毀天滅地。

……。

容小龍那個時候,被那一場災後的狼藉和慘烈震驚的無法言語和內疚不安。

……

而如今呢?卻告訴他,這一切包括那一場裹挾了閆大夫和好友一聲的江水,源頭是成千上萬的組成?反而容氏在其中的作用顯得低微不可堪。

容小龍問陳大狀:“前輩,你所認識的那位容和,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前輩陳大狀一楞:“我以為你會更加感興趣顧文熙?”

畢竟顧文熙和他當年為了白蒙的案子互相較量對於他來說那才是重頭戲。陳大狀靠這個官司,一舉成為左海第一狀師,也同時,身敗名裂。

雖然矛盾又痛苦,但是已經看開了的陳大狀還是覺得那一段故事才是自己一生的精彩段落。

而雖然容和作為這一段精彩人生的源頭和起點,但是他一直都是字數寥寥的邊緣人物。容和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主角文章,容和的故事中,甚至可能根本不會提及陳大狀這個人。而陳大狀的故事裏,也沒有本事留下容和這樣的人物的。

盡管如此,陳大狀還是非常敬業的去回憶了一下。

“容和和我同歲,但是生的顯得很小,又無害的樣子,”陳大狀慢慢回憶,“誰能想到那樣一個人居然會是南順的國師呢?人人都以為,能做上位者,一定是滿眼都充滿了算計的樣子,即便不是那樣,也該有一種不怒自威高高在上的驕傲,偏容和一樣都沒對上。他眼眸很幹凈,不設防,看你的樣子就仿佛你才是那個拿主意的人……”

陳大狀說:“不過一看也是能立刻知道,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的,臉和手都白凈,估計從小到大,連個重點的碗都沒叫他拿過的。”

容小龍很無語。他問的不是這個方面。

陳大狀尚且無覺,依然還在賣力的回憶中。

陳大狀說道:“容和挺矛盾,譬如他生的很是單純,看著還有點傻,一副輕易信人的樣子。但是偏偏做事很果斷,偏心偏的也厲害……比如他明明知道白蒙就是有罪,但是為了他妹妹,他就是要為白蒙開脫;他知道顧文熙是個良臣,將來大有作為,所以要兩全其美,不動顧文熙……”

“……所以他動了你,”容小龍說,“容和的兩全其美,是用了你的左右為難做到的。”

陳大狀說:“那有什麽辦法呢?一方面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方面是國之棟梁,一個是手心,一個是手背,那我就是個案板上的魚肉嘛。”

容小龍說:“我第一次見到魚肉會為了劊子手說話的。”

陳大狀不是沒聽出來容小龍語句中的調侃,笑笑道:“那不是看破了麽……我都死了半生了,再想不通的,也都看破了。”

陳大狀笑得很無所謂的樣子,繼續說道:“我還挺喜歡他的……我身邊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很奇怪的人……”

容小龍問:“怎麽奇怪?”

“他又熱情,又涼薄。”陳大狀說,“明明是他親妹妹的終身,明明那個白蒙不是什麽良人,若是我妹妹喜歡上這樣一個人,我會恨不得立刻他死,讓我妹妹死了這條心,可是容和呢?他居然疼愛妹妹到這個地步,只要他妹妹喜歡就可以,哪怕是一個殺人犯都可以,他這樣……算得上是寵溺過度到毫無底線了。”

“可是他又是非分明的很,他明明白白告訴我,他要我給白蒙脫罪,但是不能夠傷到顧文熙,所以只能讓我鉆律法的空子。而且他知道白羅海是為了討好他才殺了花家十六口,也坦然會為了一個毫無關系的花家報仇,白羅海覆滅了花家一家,他也同樣覆滅了白羅海一家,然後白羅海一家治罪,家產抄沒之後都充了國庫。他好奇怪。”

陳大狀最後說:“但是容和是個好人。”

容小龍說:“他害了你,你還覺得他是個好人?”

陳大狀說:“這要看是哪個方面,如果說是前途,他或許是害了我,可是他同時也解救了我的心靈。”

容小龍:“……。”

陳大狀說:“如果不是這樣,我或許會一生糾結在孫井生的案子和我師父死中不可解脫……我師父就是如此,他為了心中的正義和真相付出一生,一定有很多人問過他的,我也想問的,就是為了孫井生,為了一個已經斷定的案子,賠進去一生,值得嗎?我年輕的時候也想不通,那個時候,對名利還是更加看重的。”

莫懷忠一生名利雙收,到死也沒有丟掉身為狀師的氣節,不曾為了權勢低頭過。他死的不算是正義,也或許在別人眼裏顯得不值得,但是他最最無愧於自己。莫懷忠用自己的一生來告訴自己的徒弟,人這一生終究還是要為自己而活。

莫懷忠到老才告訴陳大狀的事情,十九歲的容和已經早就明白了。

容和當時如此這樣的回答陳大狀關於他關於白蒙的處理:“或者你說得對,讓白蒙伏法,我妹妹即便是傷心也會終究過去,可是我妹妹今年十五歲,她是少年愛戀,雖然遇人不淑,在一生尚且不識愛恨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錯付的人,但是即便是錯付吧,那也要我妹妹自己明白過來。等她明白過來,白蒙不配的時候,也就是白蒙的死期,而現在不行,白蒙不值得我妹妹為他傷心欲絕,不值得我妹妹一生牽掛不忘。”

“——白蒙如果現在死了,他的所有不堪,所有的罪孽,所有的不負,都會被死亡定格成為模糊的永恒,我妹妹在日後回顧往事的時候,不會記得白蒙曾經有個妻室,也不會記得他曾經有過外房,甚至不會記得他錯手過一個幼女。她只會記的,那是一個她愛過的男人,一段她不曾可及過的愛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