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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第兩百三十五章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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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五章 天誅地滅”

他是自盡。

人不可日行千裏。

但是鬼可以。

他摸自己的脖子。幹幹凈凈,毫無傷口。他喘氣,非常順暢。若不是他滿身都是血腥味,若不是那把染血的寶劍,若不是……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死掉過一次。

他蹣跚爬起身,去打開門,門外沒有想見到了天光大亮,此刻門外是黑夜。漫長的黑夜。空氣有冷意,有竹葉的清香,耳邊有蟲鳴叫,有泥土味。陌成風擡頭,夜空中,烏雲密布,或許有月,但是掩藏在烏雲下。

也夜空,落在陌成風的眼中,是一片無盡的黑。

對面暗沈的廂房中,有一燈如豆,那燈極暗,光明似乎無法進駐,那裏,停著沈明月的屍體。

陌成風眼淚都要落下。

他站的久,覺得眼睛發暈。大概是氣血虛弱緣故,後來才發現,其實是他饑餓而至。

但是在當時,這種暈眩感,這種毫無著落的感覺令他心慌不已。他開始懷疑這種恍惚的情緒,是不是令他產生幻覺。他自盡是假的,化作亡魂去尋容安也是假的,容安見到他也是假的,容安答應他,會來驛站親自救助沈明月,也是假的。

為什麽?

為什麽會是真的呢?

不是漏洞百出嗎?

在一片恍惚中,陌成風想,容安既然可以隔空救活他,為何卻要特意來此才能救下沈明月?明明容安也見過沈明月,明明容安也和沈明月相識,為何非要借口,延遲幾天?

為何?

為何如此?

陌成風不知道自己當時臉色雪白,滿頭都是冷汗。

一個路過的小廝見到異常,以為陌成風要什麽吩咐,走近一看,被夜色中站著的陌成風的臉色嚇了一跳,以為陌成風病了,再走近,鋪面的血氣令小廝腳步頓住。

小廝眨巴眼睛,遲疑走近,沒有月光,小廝手裏提著一張巡視而用的燈,小廝大膽走近,把手裏的提燈靠近陌成風,然後赫然睜大了眼睛。

他見到陌成風的身上,有大片的血跡。那血跡已經幹了大半,呈現出一種幾乎於黑色的粘稠感覺。血的重量壓墜了陌成風身上的衣裳。那衣裳原本材料輕盈,廣袖大衫,清風略微吹拂之下,會呈現一種飄然若仙的姿態。

偏如今不是。

陌成風的廣袖大衫,如今垂下,沈重無比。通體黑色。

小廝的鼻尖,全是血腥味。

小廝聽到自己聲調顫抖,一個一個字,抖著往外蹦:“……。陌,陌少公子……陌,陌少公子你沒事吧?你聽到我講話嗎?陌少公子?”

在喚名喚了好幾聲之後,陌成風終於微微動了一下,他擡頭,瞧那聲音來處,眼神是渙散的,卻又明亮閃光。閃光的東西,是眼淚。

小廝嚇壞了。

這些江湖的子弟,都講男兒流血不流淚。何曾見過江湖兒女落淚過?如今這事到眼前,怎麽可能不令他恐懼無比?

小廝啞然,好半天才開口講一句話:“陌公子你沒事吧?陌公子你講個話……”

陌公子沒講話,陌公子暈厥了過去。

這是一樁怪事。

陌成風的房中有大片的血跡。

陌成風虛弱無比,血氣不足。看著這血,很像是陌成風的。

可是偏偏,醫者檢查了陌成風任何一個可能湧出大量血跡的部位,都是幹幹凈凈完好無損。

房中沒有打鬥的痕跡,自從上次刺客事件之後,陌家和李家已經官府都加強了戒備。不可能出現動作無人察覺。

太奇怪了。

醫者出身杏林堂,多年行醫,江湖官場游走。沒有一次有過如今這樣的感受。

醫者覺得,陌成風像是把自己殺掉,再救活自己一樣。

醫者只能開了個補氣血的方子。

而官府,只能當做無事發生。

那沾染血跡的東西,草草地燒了。

陌成風病了兩日,一言不發。

他自在燒那些血跡的衣物的時候大笑了一聲。可惜他氣血太弱,笑都不能長久。

但是那樣短暫的笑意在那個小廝聽來,覺得陌成風當時是真的開懷無比的。

雖然只有一瞬間的開懷,但是開懷就是開懷。無關時間。

……

時隔多年。

陌成風終於可對著容安問出當年的疑惑:“你為何當時可以直接救我,卻非要眼見沈明月才肯去救?如果……。”

陌成風沒講完。

陌成風沒講完接下去的話,但是容安卻知道他接下來要問的是什麽。如果是什麽。

“如果我當時立刻救沈明月,可能活的就是沈明月而不是旁的……對吧?”

容安見陌成風並沒有反駁,冷笑一聲。

容安反問他:“你以為我那個時候並沒有如此做嗎?”

陌成風楞住。

容安接著講:“我做了,就是因為做了,沒有應效,才令我覺得奇怪。我才要親自看一看屍體才知道接著如何。”

容安白發在陽光下發光,每一條皺紋都透著苦意:“我當時並沒有和你說,我實在是被你嚇到了……。我從未肯定告訴過你,我可能視鬼的存在。你當年確實曾經纏著問我,每一次都被我含糊其辭的帶過了。結果,你居然真的敢去用命來印證我的含糊其辭……。你就那麽愛沈明月?”

容安這話,估計也是當年一直想要問的。

容安講出這話,卻沒有打算等來陌成風肯定答覆。

他知道,陌唐元也知道,連陌成風也知道。

陌成風當然愛沈明月。

一心一意愛她,一情一愛的愛她,一生一世的愛她。

否則不會為了救沈明月而死,也不會因為沈明月的移情而尋短。

這愛雖然決絕殘忍。可是愛就是愛不是麽?誰又能講什麽?又有資格講什麽?

多年後,作為亡魂的陌成風講:“我愛沈明月的。”

多年後,作為老者的容安也講:“可惜當時,沈明月就死了。”

容安當時雖然覆生了沈明月。卻總覺得詭異。這種詭異令他覺得害怕。他覺得在他用自己的氣血召喚沈明月的時候,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幹擾他。那股力量和他很像,卻淩駕在他之上。這種相似和淩駕,令他從骨血中產生本能的畏懼。這種深種的畏懼無法克制。

屋裏無人關註他的變化,他退後一步,把位置讓給激動的陌成風,和哭泣的沈明月,他退後,一直退到門外。門外清風徐來,他喘氣,非常非常用力的喘氣,緩了好久,才終於看到眼前清晰的東西。他坐在地上,眼前有紅色的柱子,長著青苔的石板,鋪著紅磚的花園,縫隙掙紮而冒頭的綠草……。他坐在地上,冷汗滲透出了衣裳。

容安,渾身都在抖。

無法節制的顫抖。

在他自己還不知道自己面對了什麽的時候,他的本能,他深埋在家族血肉中的靈力,已經在替他感覺到了害怕。替他感覺到了顫抖。

容安心裏有個聲音,在拼命朝他喊:快逃!快逃走!立刻逃走!!!

這個聲音是他的。

但是容安不知道這種催促和內容的來源取自於何方。

容安當時只知道,要逃走,趕緊逃走。立刻逃走。

容安只來得及對陌成風講一句告別。

欣喜若狂的陌成風對於容安的匆忙告別感到困惑不解,卻也只能送別,然後說一句:“後會有期。”

容安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

容安說:“後會有期?好,但願,但願後會有期。”

時至今日,容安都在糾結這件事情。

當時是為什麽要如此講呢?為何偏偏加個但願二字呢?後會有期便就是後會有期。為何要加一個但願呢?太奇怪了吧?

這種但願,如女子乞求上天地有情郎,如男兒乞求保家衛國,如那樣一般。

從未如願過。

從來不曾如願。

陌成風沈默至此,一直在聽。

後來他問:“你後來逃了嗎?是逃脫了嗎?”

容安點頭:“逃脫了,茍延殘喘至今。”

容安至今困惑:“當年我以氣血尋魂,不知道是遇到誰,我信他和我氣血相近,他並非是要抗衡我,而是在提醒我,讓我逃走。他一直在提醒我,一直在讓我逃……我想去尋容城都無果。他另外膽戰心驚。我原本並非如此膽小,偏偏那段逃離日子,另我膽戰心驚。”

容安是第一個因為本能而逃走的。

他逃走的契機,在容氏滅頂之前。早了很多。

容氏的容安莫名失蹤,尋魂不能,於是判定未死。而容家負責審判的旁支本是容安掌管。可是容安不打招呼就離開。容安那一支便有當時才十六歲的容城繼承。

十六歲的容城,在容安的保護下一派天真。天真的容城接管旁支。還算順手。且盡責。天真不代表傻,爽快也不代表不會說話,容城會被嬰鬼嚇得翻滾到地上去,也同時會面不改色斬殺厲鬼。

容城是一個不屬於容安的掌家人。

容城死於二十一歲。

距離容氏滅頂三年後。

容氏滅頂,容城帶著自己手下的那一批容氏幼小逃離。邊逃走便反抗。居然反抗了整整三年。

最後他們被發現,逃命。逃到隔相江。不肯投降,入水而亡。

容家最小的一個孩子才四歲。容氏滅頂他還是個嬰兒。當時容城把他包在一匹絹布中,雙劍殺出一條血路。

那個孩子沒有開眼,才四歲,生的可愛。卻不胖。他顛簸流利,沒過過好日子。連奶水都沒有吃過幾口。喝不慣米湯,餓的哭。容城抓了一只母狼,給孩子餵了奶。就這樣長大。那孩子喝了很多野獸的奶,有狼,有虎,有豹,這樣長大,有一次那孩子自己走出去,嚇壞了容家的人。容家人冒險去找,發現那孩子在狼群中玩的開心,狼王守在那孩子身邊,沈默地看著那孩子和兩個小狼崽子玩翻滾,小孩笑得咯咯響。小狼崽子把小孩的手叼在嘴裏玩,卻從來不會咬傷他。

一個孩子,兩只狼崽子,在狼群裏玩的開心。

直到狼王看到尋來的容城。

狼王和容城對視。

狼王呼嘯一聲,狼群離開。小孩還想跟著狼群走,被趕來的容城一把抱住。

……

早知那個時候,容城就把這個孩子留給狼群好了。哪怕和狼長大,也至少能夠平安。

不必如今。

那孩子摟著容城不放,說:“哥哥……我怕水的。”

容城親親他,說:“怪,我們不怕。一會就好了。”

孩子明白什麽,問:“死嚇人不嚇人?”

容城摟緊他,溫柔回答說:“不嚇人,一會兒就過去了。”

容城抱著孩子,把雙劍丟進滔滔江水裏。沒有回頭一次,縱身跳入了滾滾江水中。

其餘的容氏紛紛跟隨,江水滔滔,不過幾個小小水花,很快恢覆如常。

不會有生計的。哪怕是官兵立刻去下游撒網攔截打撈,也不會打撈出來一具完整的屍體。這一段江水多回旋流,可絞殺一切船只桅桿,何況人骨。

這片激流,被當地人叫做地獄門。

這可是地獄門啊……

……

容安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地獄。

他的恐懼在容氏覆滅那一天,消失了。

那緊跟不放的,融入他血液的恐懼,在那一天忽然消失。容安莫名其妙,上街,就見到官府張貼告示。告之南順亡故,容氏滿門問罪,百姓有窩藏容氏者,死。

“不知道那個氣血是誰,是容氏的誰。他救我,護我……但是他消失了。他沒有逃過容氏的覆滅。”

容氏覆滅。

三年後。

精怪消失。

隔相江上烏雲密布,天雷滾滾,宛如渡劫。

一連三日,白日不見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見。隔相江江邊百姓皆道是當時有逃亡者投身地獄門緣故,他們枉死淒慘,投身地獄告了人間的狀。於是地府閻王震動。要降下天災。

百姓驚恐不已,叩頭,不停叩頭。送上豬羊,送上鮮果,奉香,求神,問佛。甚至讓未曾穿耳的未婚少女披上嫁衣投入江中,下嫁江神。乞求結為親家,江神看在新娘面上,上天求情。

無用。

隔相江江邊,依然是天雷滾滾,白日不見光,黑夜伸五指不可見。

隔百裏之遙。

容安頭頂烏鴉呱噪無比。

那只烏鴉,是容氏容安唯一帶出的那只。他早成了精怪,倒是和容安不離不棄。跟隨報信,尋找食物,在容安病弱時候,還去尋來解藥的草藥餵給容安救他性命。

結果容安卻無能為力更改精怪的人生。

烏鴉精怪預感大事不妙,不停盤旋他頭頂,大叫:“天誅地滅啊………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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